畫家們帶著敦煌遺書,即將抵達洛陽時,朱銘給老爸拍了一封電報過去。
朱國祥在干嘛?
他親自跑去焦作,等著第一臺蒸汽火車試運行!
宋代開封使用的煤炭,主要來自焦作、鶴壁和安陽,主要通過水運方式送達。
但無法全程水運。
就拿焦作來說,從煤礦到沁河,有五十里路程需要陸運。
現如今,不僅開封需要焦作煤炭,洛陽也需要焦作煤炭,那邊的陸運任務極為繁重。以至于朝廷直接下令,焦作煤炭只能輸送洛陽,不準繼續往開封那邊運,反正開封還有另外兩處煤礦可以供應。
朱銘和朱國祥商量一番,決定研發蒸汽火車。
蒸汽機和鐵軌,已經在焦作煤礦投入近十年。但蒸汽機只用來抽取礦坑積水,鐵軌則用騾子拉拽礦車把煤炭運出山。
如今,兩樣終于結合起來!
第一臺蒸汽火車,有六節貨運車廂,設計載重為20噸,時速大約為5公里,人跑起來都比火車更快。
始發點為煤礦所在山麓,終點站為沁陽城北,鐵軌總長度49.6里。煤炭通過火車運到沁陽,就可以裝船改走沁水,一路水運至洛陽城外。
鐵軌已經鋪設了兩年有余,中途跨過三條小河。為保險起見,原有的三座石橋留給人畜通行,承載火車的石橋皆在附近重新修建。
農歷四月。
朱國祥來到煤山鎮,陪同的有懷州府、河內縣(沁陽)、修武縣官員。
在北宋時,焦作地區隸屬河北西路。
大明開國之后,把焦作連同附近的新鄉、鶴壁、安陽,通通劃給了河南省。比如岳飛,就從河北人變成了河南人。
而河北也不吃虧,轄地甚至變得更大了,因為北邊有幽燕之地并入。
懷州知府孟希常是四川人,進士出身的他,自然精通數學,而且對物理有所了解。
但對于蒸汽火車,孟希常始終半信半疑。
鐵路橫跨修武、河內兩縣,皆在懷州府境內。修鐵路的工作由工部官員負責,但征召工人、保障后勤,卻還得孟希常進行配合。
他至今沒見到火車!
“上皇陛下,吉時已到。”一個工部官員跑來。
朱國祥點頭說:“開始吧。”
“咚!”
銅鑼敲響。
覆蓋在火車頭上的巨大紅布扯下,車頭前方還扎著一朵大紅花。
后方的六節車斗,全部裝滿了煤炭。
“燒鍋爐!”
等待鍋爐燒熱,“嗚”的一聲汽笛響起,車頭上方噴出大量煙霧。
“哐哐哐哐……”
車輪撞擊鐵軌發出聲響,火車拖著二十噸煤緩緩向前。
速度特別慢,幾個工部技術官,跟著車走都能攆上。漸漸的,人們開始小跑,始終追隨在火車旁邊。
速度極慢、載重很少的垃圾火車,在此時的人們眼中,卻仿佛吞火吐煙的巨獸,那種視覺沖擊力簡直讓人窒息。
懷州府、河內縣、修武縣的官吏,全都看得目瞪口呆,站在朱國祥身后久久說不出話來。
“萬歲!萬歲!”
現場的工部行政官和技術官,卻歡呼雀躍的吶喊慶祝,這是他們整整三年的工作成果。
甚至有一個技術官,小跑著追上火車頭,跨步一躍跳上車頭階梯。他一手拉住鐵制扶手,半個身子吊在車頭外,另一只手伸出去迎風感受速度。
朱國祥微笑贊許:“極好。不論是工部官員,還是地方官吏,皆計入政績。參與修橋修路修車的工人,根據工時和職務,額外賞賜一貫到三十貫不等。”
知府孟希常由衷感慨:“上皇陛下學究天人,有馭使萬物之能,臣佩服得五體投地。”
知府率先拍了馬屁,通判、曹掾、縣令、主簿等官員也跟著贊嘆。
朱國祥對本地官吏說道:“這里要增設一支漕軍,負責駐守和維護鐵路。人數不會很多,從原來搬運煤炭百姓當中征召編練,河內、修武兩縣須協助征兵。”
“臣領旨!”兩位縣令連忙作揖。
鐵路取代了幾十里的陸運,相關從業者全都得失業。正好將其中一部分健壯者,征召編練為陸路漕軍(鐵道兵),負責保衛和養護鐵路。
幾個小時之后,火車龜速抵達沁水之北。
轟鳴的汽笛聲,把河內百姓都驚動了,紛紛跑到沁水南岸眺望。聚集在城外的百姓越來越多,甚至就連府學和縣學的老師,都帶著學生們出城看熱鬧。
渡口的船夫生意紅火,一船一船把百姓送到北岸。
人們聚集在數十步外,看著苦力把煤炭卸車,運到沁水北岸的煤站倉庫堆放。
“這鐵車可真大,從煤山鎮那邊過來的吧?”
“我說怎鋪那么多木鐵,原來是在給這大鐵車鋪路。”
“官府招工時早就說過了,這種路叫鐵路,這種大鐵車叫火車,是太上皇派人督造的。”
“火車這名字取得好,難怪噴的煙霧帶火星子。”
“它咋動起來的?”
“你忘了城里的大天線?肯定跟電報機一樣,這種火車吃的是電,吐出來的是煙跟火,多半還有高僧用佛法加持。”
“你們這些人,整天怪力亂神的。電報跟佛陀僧眾無關,大天線之所以架在佛塔上,純粹是因為府城的佛塔最高。”
“原來是田相公。田相公不愧是讀書人,懂的東西就是多。”
“今后有這種火車,懷州城里的煤價肯定會降,你我皆可從中受益啊。”
“對啊,還是田相公有見識。”
懷州城是焦作煤炭的轉運樞紐,這里的百姓自然也棄用柴禾,早就用煤炭來煮飯和取暖,朱銘“發明”的蜂窩煤也傳到了懷州。
火車的第一批受益人,便是這些懷州城百姓。
忽有官員過來對眾人說道:“今后若有前往清化鎮、煤山鎮方向的百姓,可乘坐裝煤的車斗過去,車錢肯定比你們坐驢車更便宜。嗯,就是有點臟,可能會沾一身煤灰。往那邊運貨的商賈,也可以帶著貨物坐火車走。”
這是在有效利用火車資源,否則返程的時候就是空車。
對于老百姓而言,坐火車還是很劃算的,衣服被煤灰弄臟了洗洗就好。而商賈就更高興,貨物打包裝好便不擔心弄臟。
火車暫時只有一列,今后還會慢慢增加。
懷州百姓一直站那兒看著,陸陸續續聚集兩三千人。渡口的船夫搖槳都搖出火星子了,今日算是狠狠賺了一筆。
他們也不急著離開,連飯都顧不上吃,就那樣看著工人卸煤。
有人還問:“今日便可坐火車嗎?”
煤站官員暫時兼著火車站負責人,他笑著回答:“還未開售車票,但太上皇有令,今日可半價坐車,所收車費全部捐給府學和縣學。”
今天也要半價收車費,是害怕搭火車的太多,而非為了賺那幾個車錢。
即便如此,也有一些百姓愿意嘗鮮,興沖沖跑去交錢等著坐車。衣服弄臟了無所謂,返程時可以走回來,只為嘗試一下坐火車的滋味。
終于,煤炭全部卸下。
已經交錢排隊的百姓,紛紛踩著梯子往上爬,進到用來裝煤的空車斗里。
甚至還有幾個富商和讀書人,他們也不怕臟了衣服和手,在車斗中到處觀察瞎摸。
沒有坐的地方,只車斗內側有鐵扶手,乘客必須全程站著。甚至車斗壁太高,那些個子稍矮些的乘客,無法有效觀賞外面的風景。
“嗚嗚”
“哐哐哐哐……”
汽笛響起,煙火噴發。
人們爆發出陣陣驚嘆:“動了,動了,真動起來了!”
“這火車,噴煙吐火的好威風。”
“跑得不如馬快。”
“恁大的車,自是跑得不如馬快。”
許多正在圍觀的百姓,跟著火車往前走。等到火車提速,他們又跟著小跑。
兩三千人就那么一直追,累得氣喘吁吁才停下。有的人體力極好,追著火車足足跑了好幾里地。
之前那位田相公叫田壽賡,年紀輕輕已是懷州府秀才。
此刻田壽賡站在車斗內,抓扶手的那只手已經黑了,衣裙末端也沾上許多煤灰。他顧不上自己被弄臟,只墊著腳往外看,沿途的景物不斷往后掠過。
“真鬼斧神工矣!”田壽賡贊嘆道。
一個李姓富商笑道:“田相公可會造這種火車?”
田壽賡說道:“雖不會造,卻知其理。”
李姓富商驚訝道:“田相公真的知道?”
田壽賡說:“煤礦有蒸汽抽水機,我還曉得有蒸汽鑄幣機、蒸汽鍛鐵機。這種火車,也是以蒸汽發動。就像家里燒水一樣,水沸了會把鍋蓋沖開。”
李姓富商恍然大悟:“原來就是燒水啊。”
田壽賡搖頭:“蒸汽機極為復雜精密,非尋常之人可以掌握。此物功參造化,我打算不考進士,明年去考機械學校。”
“不考進士倒是可惜了。”李姓富商惋惜道。
田壽賡連考舉人都夠嗆,他哪里有信心考進士?如今看到火車,突然就有了轉行的打算,打算學機械今后做技術官。
這也算一條進身之階。
田壽賡在中途的清化鎮下車,時辰已經接近傍晚,距離府城足有二十里。
他跟李姓富商一起在鎮上租驢車回城,更多乘客卻是摸黑走路回去。眾人也不覺得折騰,反而一個個興奮無比,坐火車的經歷能讓他們吹牛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