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沾濕了張飛玄的綢緞華服,最愛干凈和注重形象的張飛玄,此刻卻沉默下來,沒有一點要推開這女人的意思。
凄厲的嚎哭聲,讓他有些恍惚,他的目光透過懷里的女人,放在了那些同樣放聲大哭的凡人身上。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名少年,在滿是殘垣與洪水的城池中,大聲嚎哭的場面。
一樣的,一樣的走投無路,一樣的茫然四顧。
一樣的有‘神仙’下來,打著拯救凡人的旗號,救了那時絕望的自己,然后又將那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重新給磨滅,將其化為了更為深沉的絕望。
就像是他成為‘神仙’后,也在世間救那些悲慘的凡人,親手把他們送上了平頂山,成為了師傅與趙元化吃的‘人丹’。
他的所作所為,與那些‘神仙’何異?
懷中女人的嚎哭停歇,身軀一軟就要從他懷里滑落,張飛玄下意識就要攙扶過去,可手臂剛動,便又顫抖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什么異常恐怖的東西,整個人僵在那。
一只穿著銀甲的手攙扶住了那女人,孫九碑將女人攙扶到自己身旁,不讓她落下,疑惑的看向張飛玄:“二師兄?”
“啊,啊”
張飛玄如夢初醒的應了兩聲,愣愣看著他那顫抖的手,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兩步,又突然大口喘起了氣,像是脫力了一樣。
“二師兄,你怎么了?”孫九碑擔憂道:“是出什么事了嗎?”
“無妨,只是剛才與那邪鬼上人爭斗,一時法力運用過度而已,休息一下便好。”
張飛玄僵硬的擠出一絲微笑,“小師弟,你來安撫他們。”
“是,二師兄。”
孫九碑點了點頭,攙扶著那女人一起走到那些還在嚎哭的凡人跟前。
他學著張飛玄展露笑容,學著王奇正賜予丹藥,學著高司術給人治傷,也學著鈴鐺在那試圖安撫人心。
很笨拙,但也很認真。
張飛玄呆呆看著他如此做,眼神逐漸放松,低下頭自嘲一笑。
“你干什么?”
王奇正走過來,小聲道:“這救個凡人還把伱救消沉了?”
“救凡人?”
張飛玄搖了搖頭,露出譏諷:“我們?”
“對啊,就是俺們”
王奇正正待點頭,可又突然一怔,看著那些被孫九碑安撫的凡人,突然也沉默了下來,只是這么望著,怔怔不語。
高司術眼波流動,若有所思,本就較為沉默的他,此時更是低下頭,看不清神色。
唯有鈴鐺,在那嘻嘻直笑,神色中還帶著點懵懂。
“老三,老四,你們記住了”
張飛玄低沉的聲音,傳入他們的耳中,“我們不是大師兄所要的那種正道。”
大師兄是正道,那是貨真價實的,自身作則,身體力行,強大無匹又堅定道心。
小師弟可以是正道,他才是大師兄真正的傳人,是由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升華來的,沒有他們這樣的經歷,所以他會變成大師兄想要的樣子。
之前張飛玄一直以為,師傅死了,他們就順利上岸了,以后只要跟著大師兄就行,畢竟大師兄那么強,他們絕對能活得安全舒適。
正道嘛,換個名字,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哪怕在之前他也是這么認為的,以六階之身,幾個人合力,干掉了一個八階,這是多么值得稱道的成績。
那邪鬼上人,以身化山,張飛玄都不帶怕的。
可是遇到了這些凡人,他反而怕了
這和在將軍城的時候不同,那時候,他只是想不要讓大師兄看不起他,只是想學著大師兄。
可現在遇到凡人,他反而缺少了那股勇氣。
因為他們是邪道.
從一開始!
很多事情,不是選擇忘掉,就能結束的。
“干得不錯。”
平頂山山腳,宋印泛起欣慰之笑,手指一動,那圓鏡術就從空中消散,懸掛在半空的書也消失掉,而在地上的小東西此時往前一跳,似乎要抓住那書,一起消失在空氣中。
“不過,二師弟他們怎么回事?怎能不是正道呢?心魔嗎?待回來的時候,還得給他們煉煉.”宋印喃喃著。
“大仙們果然厲害!”蘇有根崇拜的道。
宋印一笑:“金仙門在我手上,總算是放出了些光彩,沒有讓師傅分下的根基天賦浪費!”
“須彌脈的邪道,乃我金仙門必要剿滅之對象,先還一地清朗,將師傅留下的試煉做完,我等便有資格踏入人間!”
“我等緊隨大老爺其后!”蘇有根拱手拜伏。
“自然,你們與我金仙門訂立契約,以供奉換取金仙門庇護,我也不會讓你們離開,走到哪都會帶著你們。”
宋印望向圍聚在身邊的凡人們,“不理解也好,不甘心也罷,被我金仙門庇護,就會是這樣。一直到這天地清朗,你們才有選擇權。”
這是屬于金仙門的諾言,只有凡人自己想要走,斷了供奉,這契約才算結束。
宋印不強留人,但那前提是這世道正了,而不是那百科全書所示一樣,滿世界宗門,他看不到一點希望!
百科全書所記載之國度,有拿人做菜的、有吸人神魂的、有奪人意氣的、有抽人靈韻的,沒有一個是正道!
這是個黑暗到近乎絕望的世界!
可正因為如此!
正因為如此!
“它才值得改變,這就是天命降我的意義,這也是師傅的遺志!”
他乃大仙之資,當世無敵的資質!
他不來改變,那誰來?
既然總有人要背負這一切的話,那他宋印當仁不讓!!
“等著吧,等著”
宋印舉目望天,不知道在看著什么.
戰場上盡是血肉分離之景,無數村鎮城池被攻破,將兵們殺進城池,又被反殺。
無數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那豪氣的,被人圍攻致死,敵人踏著他的尸體沖進家園。
那安定的,眼睜睜看著妻兒被擄掠淫獲。
那聰慧的,只身屈從敵人,看著親人鄉親被虐待,卻只能笑臉逢迎,失了意氣。
只是人群中,有人響起了極為暢快與喜悅的聲音,似乎是能得到這么多意氣而開心。
大楚。
朝堂中,身穿禽袍獸服之人高談論闊,沾起墨汁批示奏折。
華宅里,穿著讀書人袍服的人飲酒作樂,書寫文章。
民宅里、田野里、村落里
無數人渾渾噩噩,耕地務工,而在他們身邊,在他們的床前,在他們的田地里,石雕栩栩如生,石碑林林總總,而它們掉落下的硯臺,則被人給收集,上繳給前來收稅的官員。
大趙。
殿室內,王公貴族伸手在滿桌的山珍海味中拿起一塊做好的腿肉,用力撕咬,吃的是滿嘴流油,喝的是瓊漿玉液,看的是舞絕美舞姿,聽的是歡快弦樂。
城池內,同樣的百姓排著隊在各大酒樓里領著吃食,感恩戴德。而離他們不遠的屋子里,一群人拿著案板持著刀刃,冷眼看著一個人趴在地上,逐漸化為牲畜。
而在外界,萬里干旱千里無草,百姓面黃肌瘦不似人形,在干旱的土地上朝著烈陽伸出枯手,發出無聲的吶喊。
“等我過去,我把你們一個個皮都給剝下來!”
宋印眼眸堅定,五指朝天抓住,用力一握,咬牙森冷道:“等著吧,邪道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