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彬這個提議,通過對梁儲的支持,讓楊廷和也必須掂量一二。
況且梁儲去奉迎新君,楊廷和也不是沒好處。
你楊廷和還要功勞何用?進一步掌控朝堂才是更重要的。
新君登基之前,內閣里已經不再有梁儲跟楊廷和爭,楊廷和做事豈非方便?
最能串聯太監們的掌事太監谷大用離開了京城,司禮監也再去兩人,剩下的張永得了個重任不會唱反調,自己又表達了助內閣一臂之力的意思。
你楊廷和還有什么掣肘之處?
梁儲也不由得看了看魏彬,嘴角隱隱露出一絲看透的微笑。
張太后適時開口:“梁閣老確實是不二人選。”
楊廷和聞言只能先向簾后行了行禮,靜靜看了魏彬片刻,神色看不出什么。
有了這個停頓,他才繼續說:“現任大臣中,武臣當遣定國公徐光祚,文臣則可遣禮部尚書毛澄,途中可與梁閣老一同先讓世子熟悉登基之儀。”
魏彬立刻開口:“國戚之中……太后,可遣壽寧侯、駙馬都尉崔元前往。”
壽寧侯張鶴齡就是張太后的弟弟,崔元是孝宗皇帝的妹夫。
重要的是,孝宗皇帝的妹妹永康公主直到弘治六年才和崔元大婚,是在張太后眼前長大成人的。
果然,張太后立刻點頭說道:“如此安排甚好!”
楊廷和深深看了一眼魏彬,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之后就說道:“既如此,當速擬懿旨、遺詔。”
一份“遺詔”就這樣在楊廷和與太后的主導下出爐了。
圍繞新君的人選,以及奉迎團的人選,背后不知有多少明槍暗箭,互相的爭奪與退讓。
現在梁儲有迎立之功,大太監們終究還是憑批紅權能說上話了或者同去迎立,楊廷和得到了毫無掣肘的局面,太后親弟和妹夫也都能夠先在新君面前露露臉。
大家都很滿意。
一陣忙碌,已到了三月十五日的清晨。
“提督威武團聯營江彬、禮部尚書毛澄、工部尚書李鐩請見!”
殿外傳來聲音,殿中諸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正德皇帝駕崩之后,第一個將被清洗的重臣正站在殿外。
……
興王府,朱厚熜早起之后一如往常地先去向母妃蔣氏問安,然后就準備去王府中的校場。
這是他來這里后就安排改建的。
雖然老秦一直吐槽嘉靖身體是真棒,磕了大半輩子的“仙丹”居然還能在位四十五年,但朱厚熜不敢不注意身體。
反正作為王世子,他現在暫時也不能干別的。
朱厚熜其實還有個親生哥哥,但出生下來五天就早夭了。
除了現在由蔣氏所生的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他本來還有興獻王側妃王氏所生的兩個姐姐。
可惜那兩個姐姐都沒活過十歲。
在朱厚熜的觀察中,王府內其實挺和睦。
王氏生的是女兒,又不存在什么紛爭。
以親王府的條件,幼兒存活率都這么低,朱厚熜能不好好鍛煉身體?
剛出蔣氏所居住的鳳翔宮,比朱厚熜小三歲的乳兄弟陸炳就迎了過來,一臉興奮又鬼鬼祟祟地小聲說:“父親讓我告訴殿下,解長史現在是看哪家富商出的銀子多!”
朱厚熜臉色一沉。
他的姐姐已經快十七歲了,到了這個時代成婚的年紀。
現在離孝期結束還有八個月,等到孝期結束,朱厚熜按規矩是要襲封王位的,屆時也到了可以娶親的年紀。
如今王府只有他一個男丁,受到寧王叛亂的影響,蔣氏其實非常擔心皇帝回頭找個理由拖著,然后找到什么借口讓朱厚熜只能降個等級封為郡王。
借春節向朝廷上賀表的機會請示孝期結束后襲封王爵的事已經做了,還沒回音;他和姐姐二人的婚事,也先在準備著,這些都交給掌握著王府向朝廷請奏之權的長史在負責。
蔣氏擔心的是親王降級,現任王府左長史解昌杰卻在借這件事中飽私囊。
王妃的母家、郡主的夫婿儀賓一家,這可都算得上是“皇親”。想考科舉做官的人家是不愿意結親的,因為祖訓限制國戚不得從政。但是朱家宗室在稅賦方面所享受的優待,富商們卻趨之若鶩。
老秦就曾經講過,后來的大太監馮保收了富商的錢,居然把皇帝的親妹妹嫁給了一個癆病鬼,剛結婚就成了寡婦,至死都是處女。
壓下心里的怒氣,朱厚熜平靜起來:“知道了。跟往常一樣,晨練,早膳,讀書!”
“殿下,我能不能不讀書啊?”陸炳苦起個小臉。
“那我跟陸典仗說說?”
幼崽陸炳頓時蔫了:“我讀,讀!”
“你必須把書讀好啊!”朱厚熜抬頭看了看初升的朝陽,“以后有用。”
陸炳抓了抓腦袋。
做親王的跟班,要讀那么多書干什么?
又不是要做長史老爺。
陸炳就是昨晚黃錦說的陸小總旗,錦衣衛總旗官是陸家這個軍戶攢下來的世襲官職。
從陸炳爺爺跟著興獻王到安陸就藩開始,陸家就一直是王府護衛兼儀仗力量中的心腹。
陸炳的父親現在任典仗,這個官職是正六品,已經比世襲的正七品總旗要高了。
十二歲的陸炳并不明白自己的將來有多么不可限量。
朱厚熜也不忙于去收拾解昌杰,現在王府上下全都在圍繞他未來“親王”的身份而運作著,并不知道會有更離譜的可能。
朱厚照具體是什么時候駕崩的,朱厚熜沒概念。
現在他只是如往常一樣,跑步,做廣播體操、引體向上什么的,也會練練射箭。
陸炳作為錦衣衛世家出身,練習量就更大了。
玩弓馬刀劍,陸炳很積極。但吃完早膳之后的學習,對他來說就仿佛是酷刑。
這很正常,十二歲的孩子而已。
吃完早膳后,王府紀善所的紀善到了朱厚熜的書房。
紀善所是王府長史司下轄的部門,職責只要是規諫禮法、教王為善。
周詔須發皆白老態龍鐘,現在由七十七歲的他擔任王府紀善,這是個正八品的文官。
“世子,今天繼續講會典?”
“周師。”朱厚熜認真行著禮,“我已經預讀過今天要講的儀禮諸卷,有疑問之處,還請周師教我。”
好學的王世子,是非常受周詔這樣的老學究喜歡的——盡管他只是舉人出身。
只不過,世子去年前年還用心習字、學習經典,今年開始卻一直在認真學習這部大明典章制度,讓周詔有些隱憂。
朱厚熜學得很認真。
穿越過來,原身的性格、思維習慣這些玄之又玄的玩意被自己覆蓋了,但靈活的腦筋、原本的記憶還在。
朱厚熜在覺得遣詞用字這些表達方面夠用之后,就不再用心去學那些儒家經典。
而這個會典卻不得不好好學學。
這本書的雛形是朱元璋安排修訂的諸司職掌,后來朱厚熜的伯父、正德皇帝的父親孝宗朱佑樘在位期間進行了系統纂修,定名為大明會典。到正德年間,又再次重校,因此現在也叫正德會典。
書里系統詳細地規定了大明的諸多行政法規和典章制度,朱厚熜能不好好研究清楚?
陸炳一臉便秘般聽周老爺子講這些,只覺得昏昏欲睡。
典章制度和四書五經,一時分不出來哪個更加枯燥。
周詔回答完了朱厚熜的疑問,看了看無精打采的陸炳就對他們說道:“老夫有些話,想問問世子,你們先去外面候著。”
人一旦年紀夠高,那就連皇帝也得尊重一二。
周詔在王府中雖然只是個正八品官兒,但他領的可是與王府最大的官長史同樣的俸祿,這是興獻王對他的獎勵與看重。
陸炳正巴不得放一下風,忙不迭地與黃錦一起去院中玩了。
周詔鄭重地關好了門,來到朱厚熜面前嚴肅地行禮:“殿下,臣為殿下講讀會典已有多日。既有規諫之職,臣心中有憂慮,今日不得不問了。”
之前是朱厚熜向他行學生之禮,現在周詔是對他行屬官之禮了。
勸諫的架勢。
朱厚熜心頭一凜:“紀善但請直言!”
“殿下先前有言,釋服后便會襲封王爵,若因不熟知典章規制,恐諸事有失儀之舉,臣心中甚喜殿下穩重之慮。”周詔兩眼中都是洞悉世情一般的光,“然殿下于諸司職掌更用心,于尋常宗藩祿事及王府儀制便輕忽。今日雖問及親王襲封儀,然于皇太子諸儀制乃至于登極之儀亦頗為關切。雖名曰好奇,臣斗膽問世子:可有人蠱惑世子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