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完朱儁之后,劉備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古文學派的大佬們。
“朱儁要回鄉為母守孝三年?”
袁隗一臉詫異的看著劉備:“玄德,此事當真?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居然要回鄉守孝三年?這未免也太巧了吧,他……”
“袁公,怕是沒有人會用自己母親的性命開玩笑的吧?”
劉備滿臉苦笑道:“錢塘侯雖然不是什么高門士族出身,但是最起碼的忠孝還是明白的,對于吾等人子而言,誰又愿意父母過世呢?”
袁隗愣了愣,隨即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笑了笑。
“確實如此,我失態了。”
其實也不怪袁隗,在這個孝成為政治正確、甚至可以和政治利益掛鉤的時代,人人都想成為孝圣,人人都可以是孝圣,孝來孝去,全部都是為了個人的發展和政治利益。
所謂的二十四孝莫過于此。
也就是前人搞得太過火,把正常的不正常的手段全都搞完了,后人實在無法推陳出新,否則別說二十四孝,四十八孝六十四孝都能給整出來。
自幼身處于哄堂大孝的高門士族群體之中,袁隗對這一套實在是清楚的不能更清楚了。
他也十分清楚這個人均孝圣的年代出現什么詭異的事情都有可能,所以才條件反射般的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當然了,沒人會在意袁隗的提問,他們更加在意的是朱儁離開雒陽這件事情對于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之間的斗爭會產生什么影響。
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劉備把朱儁拜托自己照顧他的江東小老弟孫堅的事情告訴眾人之后,眾人便心有感悟,知道朱儁沒有選擇今文學派,而是選擇了古文學派,只是他要離開雒陽守孝去了。
但是吧……
“且不論錢塘侯之母的喪事,此時此刻錢塘侯離開雒陽,而把孫堅留下,對于他而言,真的是百利而無一害啊。”
荀爽笑著嘆息道:“以無可指摘之事,卻能避開雒陽諸事,待三年之后返回,怕是吾等爭端早已塵埃落定,彼坐享其成,豈不美哉?”
大家心里都知道這個事情,不過荀爽把這個事情說出來了。
精神領袖鄭玄輕咳一聲,開口道:“錢塘侯的家事就不要再說了,之后吾等可遣人往江東吊唁錢塘侯之母,聊表心意,但是眼下,錢塘侯顯然不會接受楊氏的招攬,既如此,玄德,你怎么看?”
劉備笑了笑。
“既如此,彼等只有最后一個選擇了。”
“皇甫嵩。”
服虔接過了劉備的話,笑道:“皇甫嵩出身將門世族,家中累世從軍,頗具威望,在軍中的勢力不小,若楊氏所圖謀的沒有改變,皇甫嵩將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但是……皇甫嵩是涼州人。”
涼州人這個身份,足以讓楊氏頭疼不已了。
可漢羌戰爭之后,涼州人雖然在理論上依然具備入雒陽做官的資格,但是普遍遭受打壓和歧視,不被主流所接受,涼州人也在日復一日的政治歧視之中越發的心寒,越發的不把自己看做東漢的一份子。
而在東漢朝廷內,反涼州、不接受涼州官僚也成為了隱藏的政治正確,且隨著時間推移越發明顯,所以做了好些年的郎官的賈詡才會眼見仕途無望,無奈辭官退回涼州。
這種抱團欺負外地人的行為確實氣人,才會在之后的歲月里引發涼州人和東漢中央的矛盾總爆發,這倒也是漢末亂世的一條暗藏導火索。
至于親手點燃這條暗藏導火索并且最終爆破四百年大漢的袁氏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就很是耐人尋味了。
但是劉備卻知道,現在楊氏如果要和皇甫嵩聯手,那簡直就是主動把銳利的劍塞到古文學派手里,并且背過身子撅起屁股不停的擺動,嘴里還喊著——來刺我啊,來刺我啊,刺我看看啊!笨蛋!
賤不賤啊?
那可別怪我。
銳利的劍,銳利的眼,我的劍,只刺賤人。
當然了,到時候說不準今文學派自己內部都要引發強烈的爭端和矛盾,身為開明改革派的楊氏能穩得住內部矛盾嗎?
恰如劉備所期待的,僅僅一日之后,朱儁上表給朝廷請求回鄉為新喪的母親處理后事并且守孝三年,劉宏嘉許之,下旨予以撫慰,允許朱儁回鄉為母親處理后事并且守孝。
朱儁的離開十分突然,以至于楊賜和楊彪都沒有反應過來,楊彪剛剛和楊賜商議了到底該怎么應對古文學派對朱儁的出手,商議著該怎么拿出更多的政治利益來收買引誘朱儁,結果朱儁居然回鄉守孝去了。
楊賜和楊彪震驚之余,卻也不免感到一陣焦慮。
楊賜長吁短嘆。
“朱儁若走,還有何人可以對抗盧植?若不得拉攏,又該如何把這件事情做下去?可別到時候扳倒了盧植,又給劉備摘了果子!”
楊彪十分焦慮,走來走去,思來想去,便猶豫著看向了朱儁。
“若無朱儁,唯一可選的,也只剩下皇甫嵩了,大漢諸將,除卻朱儁,能和盧植相抗衡的,也唯有皇甫嵩了。”
“可他是涼州人!”
楊賜怒道:“這可是你說的,皇甫嵩是個涼州人,所以不能選擇,否則我們何須大費周章去找朱儁?現在可好,朱儁走了!咱們怎么辦?去和涼州人談合作?”
眼看自家老父親氣得不輕,楊彪也沒什么辦法。
這人有旦夕禍福,朱儁沒了老娘這種事情,確實也不是他自己能夠決定的。
真要出現了這種事情,除了嗚呼哀哉,也沒別的辦法,但是眼下來說,確實要另辟蹊徑,不能坐以待斃。
“父親息怒,別氣壞了身子。”
楊彪低聲下氣道:“兒子知道父親的擔憂,但是此時此刻,我們別無選擇,況且真要說起來,吸納涼州人的事情,我們也不是第一個做的,那袁隗不就接受了河東郡太守董卓的投效嗎?董卓不也是涼州人嗎?”
楊賜搖頭嘆息。
“袁氏那是什么德行?宦官勢大他們靠攏宦官,涼州人立下功勞他們辟召涼州人為部下故吏,他們的名聲早就臭了,若不是家中先人給他們打下的基礎好,門生故吏早早遍天下,他們敢這樣做嗎?”
楊彪低聲道:“他袁氏四世三公,我楊氏也已經三世三公,也是門生故吏遍天下,固然勢力不及袁氏,可誰敢小覷咱們?父親,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
楊賜猶豫片刻,嘆了口氣,看向了楊彪。
“袁氏卻是在第四世為三公之后才做了這樣的事情,我卻是擔心如果這樣做了,咱們楊氏永遠只能三世三公了,你未來會遭到牽連,名聲受損,不能為三公,我兒需知,這對于楊氏來說太重要了。”
楊彪當然想要位列三公,延續家族三世三公的榮耀,榮登四世三公頂級士族高門之寶座,
可要是他們在這個時候接納了涼州人,扶持涼州人,那對于他們來說,可就有著太大的政治風險和道德風險了。
接納江東武人集團已經讓今文學派內部矛盾重重,更何況是接納涼州人?
這種風險之大,不得不讓顧慮重重的楊氏家族小心翼翼。
楊彪遲遲不能說出決定,楊賜也不能做出決定。
良久,楊彪才低聲開口。
“可是父親……咱們已經走出了第一步,這第二步,無論如何也要走下去,如果到此為止,旁人會怎么看待楊氏?那幫偽學傳人又會如何看待吾輩正統傳人?影響太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