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熟人跟沒熟人就是不一樣。
咸魚套上近乎、攀上關系,不講理的書記竟變得非常豪爽,老章覺得一切是那么地不真實。
勝利村裝了一部電話,并且就安裝在村支書家。
村支書打電話說黃建平在家,盧書記當即讓村支書把黃建平送過來自首,似乎并不擔心黃建平會跑。
在等黃建平來鄉政府“自首”的空檔,居然強烈建議韓渝和老章去參觀良莊建筑站、建材機械廠、榨油廠和耐火材料廠等企業,并且親自陪同。
相比丁湖,良莊的工業確實搞得不錯。
但地區差異擺在那兒,跟陵海的鄉鎮無法相提并論。
坐他那輛霸氣的奧迪轉了一圈,收獲了一疊名片,其中也有盧書記的。
正面的抬頭是“中共思崗縣良莊鄉委員會”,中間是名字“盧惠生”,名字后面的職務是書記。
下面是“大哥大”的號碼,尋呼機的號碼,固定電話和傳真號,然后是聯系地址和郵政編號。
背面比正面有意思,抬頭居然是“思崗縣良莊鄉農工商開發總公司”,名字同樣是他,職務是董事長兼總經理,聯系方式和地址跟名片正面是一樣的。
搞得韓渝和老章都不知道應該稱呼盧書記,還是稱呼盧董事長或盧總經理。
回到鄉政府大院,二姑果然來了,正跟綜治辦周主任談笑風生。
“三兒,真是你!周主任說你來辦桉,我以為他搞錯了。”
“二姑,不好意思,我沒顧上去找你。”
“有沒有去看奶奶?”
“去了,中午去的,爸和媽讓我往家捎了好多東西。”
見老盧下了車,韓樹琴連忙笑道:“盧書記,咸魚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小韓既是你的侄女婿,也是我兒媳婦同事的女婿,又不是外人。”
老盧哈哈一笑,表揚道:“韓老師,聽說你們班今年考得不錯,孩子們成績好說明你這個班主任很稱職,你帶得好教得好。”
在良莊,個個都怕盧書記,唯獨教師不怕。
韓樹琴豈能錯過這個訴苦的機會,都噥道:“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還不個連編制都沒有的民辦教師。”
“樹琴同志,別著急,像你這樣的教學骨干鄉里肯定會幫著爭取。你呢也不能光顧著教學,要利用業余時間加強學習,提高學歷。”
“謝謝盧書記。”
“用不著謝,這是應該的,都說我們良莊出人才,如果沒你們這些教師,怎么出人才?前幾天開黨委會,我專門強調了,什么錢都可以省,教育的錢不能省。鄉里接下來會安排一筆經費,送良中、良小教學工作表現突出的教師去進修。”
老盧大手一揮,隨即回頭問:“正發,黃建平呢,有沒有來?”
“來了,在會議室呢。”
“韓老師,你先在外面等會兒,我跟你侄女婿先辦點事。”
“行,你們先忙。”
鄉鎮一把手參與審訊,這算什么事。
韓渝沒辦法,只能提著公文包跟著他一起走進會議室。
黃建平四十六歲,但看上去比較顯老,并且老實巴交的,坐在那兒緊張的雙腿顫抖,給人感覺確實不像違法犯罪的人。
“小韓,老章,趕緊問,我只是旁聽。”
老盧跟擺攤似的,把大哥大、尋呼機、香煙、打火機和茶杯,一樣接著一樣擺在桌上,想想又板著臉提醒:
“黃建平,公安機關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更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章所長和韓隊長要是沒證據,也不會大老遠跑過來找你。
現在態度決定一切,人家問什么你就說什么,不許隱瞞,也不許避重就輕。你是天天在外面跑的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你應該懂。”
聽說濱江的公安找到了良莊,黃建平嚇得魂不守舍。
看到盧書記坐在面前,他心里踏實了很多,連連點頭。
老章感慨萬千,心想這個書記雖然不怎么講理,但在鄉里是有一定威信的,不然韓向檸的二姑不會對他那么尊敬,黃建平也不會如此配合。
韓渝不敢耽誤盧書記太多時間,趕緊取出紙筆,一邊問一邊做筆錄。
黃建平有問必答,每回答一個問題,都忍不住看看盧書記或李特派。
“對方先動手的?”
“公安同志,那天河上有好幾條船,船上有好多人,不信你們可以調查。”
“他是怎么動手的?”
“是他婆娘先動手的,沖上來就抓我,把我脖子都抓破了。”生怕從濱江追過來的公安不相信,黃建平解開衣領,讓咸魚和老章看被抓傷的脖子。
情況并不復雜。
對方的船碰擦了他的船,于是發生口角,罵著罵著動了手。
如果他交代的一切屬實,那么雙方都有過錯。
韓渝做完筆錄,當著盧書記和李特派的面讓黃建平看,確認無誤之后讓黃建平簽字摁手印。
盧書記不想讓韓渝和老章就這么把人帶走,程序一走完,就把韓渝和老章叫到民政辦公室。
“小韓,對方只是斷了兩根肋骨,傷的不算重。”
“盧書記,你是說……”
“你們那一套我懂,就算我不懂老李懂啊。一個巴掌拍不響,像這種互毆傷情輕微的,一般不追究刑事責任。”
李特派深以為然,緊盯著韓渝和章明遠說:“如果去做傷情鑒定,頂多鑒定個輕微傷,肯定夠不上追究刑事責任,只能治安處罰。”
被打傷的那個鹽海籍船主其實只斷了一根肋骨,還有一根是骨裂不是骨折,并且沒造成血胸、氣胸等胸部損傷,確實屬于輕微傷的范疇。
正常情況下,是只會對黃建平進行治安處罰。
黃建平如果早這么配合,打完人不跑,老老實實接受公安機關處理,肯定會從輕處罰,但他打完人之后竟開船跑了。
如果不把他抓回去,就是砸“萬里長江第一哨”的金子招牌,畢竟他是在白龍港船閘外打的人,影響太惡劣。
韓渝見老章欲言又止不好意思開口,直言不諱地說:“盧書記,李特派,人我們肯定是要帶回去的,不帶回去沒法兒跟上上下下交代。”
“那你們打算怎么處理?”
“處十五日以下拘留,二百元罰款,并且他要賠償對方的醫藥費、營養費。考慮到對方也有過錯,誤工費就算了,我們回去之后可以幫著做做對方的工作。”
“一定要帶回去,一定要拘留?”
“必須帶回去。”
李特派正準備開口,老盧沉吟道:“既然一定要把黃建平帶回去,那就把他帶走吧。關上幾天,讓他長長記性也好。全鄉搞水運的個體戶不少,這也是對其他個體戶的一個警示。”
韓渝終于松下口氣,連忙道:“謝謝盧書記。”
“不用謝,你們也是為了工作。黃建平就讓他在這兒等著,跑了我負責。走,我們去富嫂酒家吃飯,邊吃邊說正事。”
“盧書記,晚上讓我們來吧,你們幫我們這么大忙。”
“你是韓老師的侄女婿,也是我兒媳婦同事的女婿,好不容易來一次良莊,我肯定要盡地主之誼,怎么能你們請。就這么說定了,走,我們步行過去,富嫂酒家離這兒很近。”
正如盧書記所說,富嫂酒家距鄉政府不到四十米,確實不遠。
良莊鄉好像就這么一個像樣點的飯店,樓下是賣鹵菜的,樓上有幾個包廂。
菜上了一大桌,都是鄉下的土菜。
酒是本地的思崗大曲,六七塊錢一瓶,不算奢侈。
韓渝不會喝酒,一喝就醉,加之晚上要開車,一個勁兒表示歉意,老章和韓老師幫著解釋。
盧書記的酒品不錯,沒有逼著韓渝喝。
老章不能再不喝,趕緊借花獻佛,給盧書記、李特派和周主任敬酒表示感謝。
拉著家常,喝著酒,氣氛非常之融洽。
韓渝正暗暗得意老家的關系用上了,盧書記放下酒杯,話鋒一轉:“章所長,小韓,這么說你們只是加掛市公安局水上支隊的牌子,并不是市局的干警?”
“我們沿江派出所是加掛了市局水上支隊陵海大隊的牌子,但咸魚確實在水上支隊掛任中隊長。”
“說到底你們都是陵海人,小韓掛完職也要回陵海?”
“是的,我明年就要退,正等著咸魚回來接我的班。”
“我去過你們那兒。”
“盧書記,你去過白龍港?”
“我經常出差,有一次買不到去東海的票,就是去白龍港坐的客輪。我家盧筍雖然在港務局上班,但港務局太大了,他跟客運不一個部門,加上那會兒剛參加工作,所以連票都沒能幫我買到。”
“盧書記,以后再買票找我,我姐在濱江港派出所,現在屬于長航公安,她就算買不到票也能把你送上船。”
“現在不用了,現在去東海不坐船,我們有車,走濱沙汽渡。”
盧書記回頭看看正笑瞇瞇的韓老師,放下快子笑道:“章所長,小韓,你們陵海經濟發展的好,十幾年前就比我們思崗好,現在肯定更好。
建筑站剛才你們也去參觀過,實力很強,獲得過魯班獎。回頭幫我們留意留意,如果你們那兒有什么建筑項目,幫著介紹介紹。”
“盧書記,我們只是基層民警……”
“縣官不如現管,再說哪兒要開發,要蓋商品房要建廠房,你們肯定掌握第一手信息,而且你們肯定認識負責人,到時候只要幫我們引薦下,我讓建筑站的汪總去跟人家談。”
果然是農工商開發總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竟談起了業務!
韓渝被搞得啼笑皆非,正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老章就苦笑道:“盧書記,我們陵海的工程隊也很多,一個鄉鎮一個建筑站,一個建筑站有好多施工隊,有的施工隊都去國外搞建筑。”
“你們那兒也有好多建筑站?”
“真不騙你,你有機會去看看就知道了。”
“這么說你們那兒的建筑工程競爭很激烈?”
“很激烈!”
“沒關系,工程承包不到我們可以搞點別的,建材機械廠你們剛才也去參觀過,我們良莊制造的塔吊、攪拌機和卷揚機等建筑機械暢銷全中國,各大城市的工地都能看到。”
盧書記一邊招呼眾人吃菜,一邊笑道:“你們陵海有那么多建筑站,那么多工程隊,肯定需要建筑機械和施工設備。回頭我讓建材機械廠的業務副廠長去陵海好好跑跑,到時候請你們幫幫忙,幫著介紹介紹。”
原來這就是他說的“正事”!
吃人家的嘴軟,既然吃了人家的飯,回頭人家的業務副廠長去了陵海,就要幫著人家找客戶……
韓渝追悔莫及,心想早知道會這樣就不應該套近乎、拉關系,如果下午痛痛快快交五百塊錢協作費哪會有這么多事。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后悔藥,欠了人情就要還。
何況二姑正笑瞇瞇的看著自己,要顧及到二姑的面子,不能讓二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