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沒來,白申號客輪一如既往地晚點。
濱江港公安局變成長航公安局濱江分局之后,白龍港派出所跟白申號乘警隊成了名副其實的一家人。
老劉、老蔣等白龍港派出所的干警想參加躉船的升旗儀式,考慮到候船室、售票室不能沒人執勤,干脆請邵磊等暫時走不了的乘警上岸幫著盯會兒。
至于韓渝讓盯的人,也一并委托白申號乘警幫著盯。
四個老同志趕到躉船上,一切已準備就緒。
老錢換上了舊軍裝、戴著舊軍帽,胸前佩戴一枚三等功獎章和四枚紀念章一臉不好意思地走上“水上平臺”。
由于時間過去太久,軍功章和紀念章在陽光照射下并不閃亮反光,看上去是那么的陳舊暗澹,其中一枚紀念章甚至生了銹,怎么擦都擦不掉,又不能用銼打磨。
“丁所,劉所,你們怎么沒戴軍功章?”
“我們沒有。”
“咸魚都立過兩次三等功,你們怎么可能沒有!”
老錢發現就自己一個佩戴獎章和紀念章,更不好意思了,下意識想把獎章和紀念章摘下來。
咸魚一把拉住他的手,很認真很嚴肅地說:“錢叔,我是立過三等功,丁叔、章叔和劉叔、蔣叔立得功更多,但我們都是在和平時期立得功,你這是在戰場上榮立的戰功,像你這樣的軍功章我們真沒有。”
“是啊,你的軍功章最值錢,含金量最高!”
“丁所,要不我們先給老前輩敬個禮?”
“行。”
“你下口令。”
“劉所,蔣科,你們這是做什么。”
“應該的,別動啊,全體都有,向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前輩敬禮!”
隨著老丁一聲令下,包括韓渝、小魚和金衛國在內的所有人,齊刷刷地抬起胳膊,敬禮致敬。
老錢從戰場回來之后就被安排到四廠供銷社燒飯,一直燒到退休,哪見過這場面?
見眾人對自己是發自肺腑的尊敬,老錢心頭一酸,熱淚盈眶,急忙舉手回禮。
“禮畢!”
老丁放下胳膊,跟老劉一起把老錢請到最前面,回頭道:“咸魚,開始吧。”
“好的。”韓渝立馬示意同樣穿著制服、腰扎武裝帶的小魚去拿國旗。
老錢一邊往后躲,一邊急切地說:“丁所,劉所,金大,你們是干部,你們站前面,我去后面,我跟寶根站一起。”
老錢在江邊做了六年炊事員,兢兢業業,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章明遠打心眼里覺得要讓他風光一次,哪怕今天在場的全是自己人,拉著他道:“你是老革命老前輩,你不站前排誰站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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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曉軍附和道:“不但要站前排,而且要站中間!”
金衛國更是提醒道:“國旗出來了,快開始了,都站好。”
老錢沒辦法,只能整整舊軍服,站在第一排,站在金衛國、老丁和老劉等人中間。
小魚參加過好幾次民兵訓練,每次訓練都有升旗儀式。
他扛著大國旗,踢著正步,在眾人的注視下來到旗桿前。
韓渝上前一步,跟小魚一起系好國旗,隨即向后轉,走出三步再向后轉,抬頭看了看正在二層指揮調度室幫忙的玉珍,大聲道:“升國旗,奏國歌!”
玉珍趕緊摁下錄音機,躉船頂上的高音喇叭里傳來雄壯的國歌聲。
小魚跟電視上那樣右手一揮,甩開國旗,然后緩緩拉起繩子,站在旗桿北側的韓渝和排成兩排正對著旗桿的老錢、老丁、金衛國等人,齊刷刷抬起胳膊,向緩緩升起的國旗敬禮,情不自禁地哼唱起國歌。
起來!
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后的吼聲……
老錢看著猩紅的國旗、唱著國歌,想起了硝煙彌漫、子彈橫飛的戰場,想起那些犧牲在異國他鄉的戰友,老淚縱橫,敬禮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多少年沒參加過升旗儀式,老丁、老章和老劉、老蔣等人熱淚盈眶。
韓渝不由地想起了師父,淚水也在眼眶里打轉。
他們的注意力全在升旗上,渾然不知躉船上來了七八個不速之客,正駐足在躉船的走道里,驚詫地朝他們看。
“禮畢!”
韓渝是中隊長,升旗儀式又是在水警中隊舉行的,整個儀式必須由他來主持。
下達完命令,剛放下胳膊,正準備擦擦眼淚,赫然發現躉船上來了好幾個人,并且大多身穿警服,看領章上的警銜就知道全是領導。
韓渝愣住了。
老丁和老章也懵了。
蔣曉軍做過那么多年濱江港公安局刑偵科長,見過大世面,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提醒:“咸魚,愣著做什么,趕緊去匯報。”
韓渝緩過神,急忙跑到“老古董”的左舷,立正敬禮:“報告各位領導,陵海市公安局四廠派出所水上警察中隊正聯合長航分局白龍港派出所、濱江長江港航監督局第三巡邏執法大隊舉行升旗儀式,請指示!”
一個小小的中隊居然舉行升旗儀式。
自己舉行也就罷了,還聯合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單位一起舉行。
要不是行程是臨時調整的,可以確定陵海公安局不知道自己會先來白龍港,陳局肯定會懷疑這是做給自己看的。
小伙子眼中有淚花、臉上有淚痕,那個老軍人老淚縱橫,參加升旗儀式的所有人幾乎都熱淚盈眶……
陳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定心神,舉手回禮:“請稍息。”
“是!”
“你叫什么名字。”
“報告領導,我叫韓渝。”
“咸魚……這里誰是負責人?”
“報告領導,我是沿江派出所水警中隊中隊長,我是負責人!”
韓渝透過這幫不速之客中間的縫隙,偷看了一眼江堤,確認江堤上有一輛警車,想想又忍不住問:“請問各位領導是哪個單位的,我……我不知道怎么稱呼。”
辦公室沉副主任連忙干咳一聲,介紹道:“韓渝同志,這位就是我們濱江市公安局的陳局,這位是政治處董主任。”
市局領導來了,一來還是兩位。
韓渝大吃一驚,急忙再次舉手敬禮:“陳局好,董主任好!”
濱江市公安局跟長航分局不一個系統,老劉可不管來得是多大領導,迎上來敬禮問好。
自報完家門,以不能離開碼頭太久為由,先撤。
老金等三個港監更不會在乎,敬禮問了下好,直接跳上監督艇,借口要巡邏開船走了。
不喜歡接待領導,這也是師父留下的傳統。
韓渝一樣不喜歡,可市局領導來了不能不接待,正想著是先請市局領導去二層指揮調度室,還是先悄悄讓老丁老章向楊局丁政委匯報,陳局看了看老錢,好奇地問:“咸魚同志,那位老同志是哪個單位的?”
“報告陳局,錢大福同志是我們中隊的炊事員,在我們這兒已經干了六年,他是老黨員老軍人,參加過抗美援朝。”
原來是老黨員老軍人啊……
兩個小單位的民警和港監執法人員都那么尊重老同志,陳局覺得更需要尊重一下,迎上去緊握著老錢的手,笑問道:“老錢同志,今年多少歲?”
老錢早就退休了,就算沒退休也只會害怕供銷社的領導,不會害怕公安局的領導。
并且在沿江派出所干了那么多年,他見過很多大領導,跟平時找船廠看門老頭拉家常似地說:“我還小,今年過了年才六十九。”
六十八還小……
陳局愣了愣,笑問道:“身體怎么樣?”
“身體挺好的,就是牙掉了好幾顆。”
這天沒法兒聊,陳局干脆換了個話題,看著他胸前的獎章道:“榮獲這么多獎章,像你這樣的老同志應該頤養天年,怎么還來做炊事員啊。”
“就一個軍功章,其它都是紀念章,只要參加過抗美援朝的都有。”
“這是紀念章?”
“嗯。”
老錢低頭看著胸前,一邊用手指著,一邊解釋道:“這個是政協發的抗美援朝紀念章,這個是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去慰問時,發的‘和平萬歲’紀念章。這個是東海醫務工作者抗美援朝委員會去慰問時給我們發的紀念章,這個是志司發的出征紀念章。”
“上過戰場的都是英雄,所以同志們對你很尊敬。”
“咸魚丁所和章所他們對我是挺好的,這兒就是我的家,他們都把我當自個兒家人。陳局長,我該去買菜了,你們在不在船上吃飯?”
“你先忙,飯就不在這兒吃了,我們看看就走。”
船有什么好看的,光看不給錢修船不如不來……
老錢腹誹了一句,一邊摘獎章和紀念章,一邊往一層宿舍走,打算換衣裳去岸上買菜。
陳局回頭看了一眼老錢,轉身笑問道:“咸魚同志,你這個中隊長很年輕啊,今年多大?”
“報告陳局,今年二十二。”
“參加工作幾年了?”
“六年。”
“你十六歲就參加工作?”
“我是中專畢業的,一畢業就被分配到局里。”
“工作六年了,這么說你也是老同志。”
這個中隊的年齡結構有問題,堪稱老的老、小的小,并且一看就知道在江上呆久了沒見過大世面,不知道怎么接待領導,甚至都不怎么會說話。
沉副主任生怕局長尷尬,連忙笑道:“陳局,我見過年紀比咸魚同志大不了幾歲,工齡卻跟我差不多的民警。”
“有沒有搞錯,你說的那個民警是我們市局的嗎?”
“是,在交警二大隊。”
“到底怎么回事,這也太夸張了吧。”
董主任對沉副主任說的那個民警有印象,不禁笑道:“陳局,那個民警的情況比較特殊。人家五歲就參軍了,被部隊文工團招去做雜技演員。去年轉業的,安置到我們公安局。今年二十五歲,二十年工齡。再干十年,三十五歲就能辦退休。”
“居然有這樣的事。”
陳局覺得有些荒唐,立馬換了個話題,環顧著四周問:“咸魚同志,你們中隊一共幾條執法船艇?”
“報告陳局,一條躉船,一條執法救援船和一條汽艇,一共三條。”
“我們腳下的這條呢?”
“這條老古董是今年夏天刮臺風時我們從江上撿的。”
“撿的?”
“從上游漂下來的,不知道是哪個單位的。它跟躉船差不多,沒動力,當時上面也沒人。如果不及時把它拖回來,會威脅在江上航行的船只,會影響航行安全。”
“沒人來找?”
“沒有。”
“先帶我們參觀下吧,順便匯報下你們中隊的工作情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