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王隊長駕駛剛入列的小001(濱江公安001巡),周師傅駕駛002,載著老章、白龍港派出所干警老劉,港巡三大隊的金大、韓向檸以及陳子坤等水警,喊話驅趕在白龍港船閘槽道里捕撈鰻魚苗的群眾。
躉船二層會議室,徐三野正在主持躉船啟用以來的第一次沿江各單位負責人會議。
從大前天開始,捕鰻苗大戰愈演愈烈,逐漸吞食了附近的航道和錨地。
昨天傍晚,出動大001巡邏了下,打開雷達一掃,顯示器上的亮點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捕鰻苗船星羅棋布。
長江口因航道水深不足,大船要乘潮進港。
而鰻魚苗也有乘潮進港的特性,于是每天漲潮的時候,就會上演了一幕幕航行船與捕苗船相互爭道、險象環生的“生死時速”,白龍港客運碼頭和白龍港船閘管理所連連告急。
不過徐三野現在不是在研究愈演愈烈的捕鰻大戰,而是請白龍港客運碼頭負責人俞主任通報前不久在漢武上游水域發生的火災事故。
“火災是一月二日夜里一點三十分發生的,失火的是江城油運公司的長江62008號頂推船隊,船隊共有三艘浩駁,裝載原油七千兩百多噸,于去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自我們江南省的儀真出發,開往長江上游的南湖高官嶺煉油廠。”
白龍港客運碼頭的俞主任專門帶來了一張水域圖,指著圖道:“出事地點在漢武上游,距漢武最繁忙的民生路碼頭僅八十一公里,距漢武長江大橋也不遠。”
“首先接到求救的是長江輪船總公司,按規定水上火災的消防應由水上交通部門負責。但擁有幾千條船舶、幾十億固定資產的長江輪船總公司居然沒有一條消防船!”
“求援電話又從長江公司打到漢武港務局,可港務局只有一條八百馬力的拖、消兩用船,而且正在檢修中。求援電話又轉向漢武石油化工廠,轉向南湖長嶺煉油廠,雙方都表示調消防船前往現場救援。”
“求援電話同時打到了漢武市公安局消防支隊,消防支隊也正好接到市公安局指揮中心的施救調令,迅速調集陽漢和舵口兩個消防中隊,帶上泡沫消防車、手抬水泵和有關器材,于凌晨五點多趕到出事現場的江堤上。”
“可船在江中燃燒,消防車上的泡沫槍射程只有五六十米,除非用汽車渡船才能接近火船。可他們去哪兒找汽渡船,兩輛消防車成了兩只旱鴨子,英雄無用武之地。”
“但他們不想看著船就這么燃燒,更不想眼睜睜看著燃燒的油船失控漂向漢武,于是二十一個指戰員決定棄車乘船,把消防設備搬上一條水泥掛槳船,靠近起火的油駁,用手抬泵先噴水,降低駁體溫度,延緩可能發生的爆炸。
“同時,由南漢公安分局的領導帶人就近尋找泡沫干粉,火速接應,想找到之后再用泡沫滅火。”
“擱淺在上游的63023號駁,燃燒的最厲害,從艙內噴發而出的油火,已將船體團團包圍,不時竄起幾十米高的烈焰,直插云際,像火山爆發,不斷涌出烈火和濃煙,不斷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已經救不下來了。”
“他們對漂移的63040號駁進行偵察,發現這條船上的火苗僅在船頭燃燒,而且火頭不高。他們甚至冒著生命危險,把水泥船開過去靠攏油駁,用手觸摸駁體,發現船體不是很燙。”
“他們決定登船戰斗,干部先上,搶先登上燃燒的油駁,帶領消防戰士用水槍噴射水柱,緊貼著甲板,一寸寸,一步步謹慎向前。”
冷水直接灑向明火會爆炸的!
加油站的錢站長聽得膽戰心驚,徐三野額頭青筋暴起,緊攥著拳頭一聲不吭。
漢武水域發生重大火災,長江全線要開展消防安全大檢查。
余秀才是水上公安分局的局長,接下來要和港監局一起對濱江港務局等單位進行檢查,在檢查前對事故不能一無所知,忙著做記錄。
“干部知道將冷水直接灑向明火,可能會發生可怕的爆炸。當快接近火焰時,干部從戰士手中接過水槍,成扇面掃射,讓戰士們向后靠……水龍在延伸,陣地在拓展,撲滅工作進行的很順利。”
俞主任看了看港務局的通報材料,一連深吸了幾口氣,凝重地說:“八點五十七分,正當消防指戰員乘勝前進的時候,背后傳來‘吱吱’的聲響,腳下的甲板開始顫抖。
他們預感危險在即,回頭一看,油駁右后艙竄出一團火焰。干部用手遮擋撲面而來的油火,下命令撤離,可‘離’字都沒喊出口,‘轟隆’一聲巨響,油駁右邊靠后的兩個油艙爆炸。
頓時火光沖天而起,登船作戰的消防指戰員在爆炸的一瞬間,被灼熱的氣浪掀起,有的落入江里,有的跌倒在油駁上,有的下落不明……”
因為裝備落后,訓練不夠專業,竟犧牲了八個消防官兵,那是八條年輕的生命啊!
淚水在徐三野眼眶里打轉,朱大姐更是忍不住流淚了。
“大火從一月二號夜里一直燒到一月八號,整整燒了一百五十個多個小時。期間,為確保燃燒的油駁不會漂到下游危急碼頭乃至長江大橋,漢武方面制定了兩套戰術措施。”
“一是由長江輪總調兩節無人駁在水洪口待命,油駁一露出漂移跡象,便上前頂推至南岸淺灘定位。二是如果頂推失敗,在水洪口下游的大嘴江面,用炮將油駁擊沉!”
俞主任通報不下去了,更不敢想象如果火災發生在白龍港水域會怎么樣。
徐三野緩過神,回頭問:“朱主任,你們是水上交通和水上消防的主管部門,你先說幾句吧。”
朱大姐連忙掏出手絹擦干眼淚,哽咽著說:“我們局領導接到上級通報之后就緊急召開會議,要求各港監站和各執法大隊展開水上消防安全大檢查,同時要求有條件的相關單位采購消防設備,補上這塊短板。”
“具體到我們白龍港這邊呢。”
“我們后勤科了解過,大001上的消防水炮可以進行改裝。”
“怎么改裝?”
“改裝成水和泡沫兩用的,俞主任、錢站長、劉所長,讓你們上消防船不現實,有大001在暫時也不需要再上消防船,但撲滅油料大火和化學品起火所需的泡沫,你們三家能不能分攤下,多采購一點。”
“沒問題。”
“前車之鑒擺在這兒,我們要吸取教訓,我們船閘管理所沒意見。”
“徐所,朱主任,我……我需要先向上級匯報下。”
“好,不過要盡快。”
徐三野接過話茬,轉身問:“余局,你也說說。”
余秀才連忙放下紙筆,抬頭道:“同志們,關于消防,裝備確實很重要,但業務訓練一樣重要。八個消防官兵犧牲,想想就痛心。
我們要吸取這個血的教訓,要為我們的干警、職工和聯防隊員負責。我建議過完年之后請消防專家來好好講講,進行一次專業的消防業務培訓。”
干部帶頭值得表揚,但干部不能不懂業務。
徐三野覺得余秀才的提議非常有道理,問道:“消防專家去哪兒請,我估計濱江都沒有,濱江消防支隊的業務水平不見得比我們高。”
“這個我來想辦法,省里要是請不到去東海請,東海要是也請不到就去首都請!”
“行,這件事就麻煩你了。”
徐三野微微點點頭,開始會議的第二個議程,請朱大姐通報眼前的捕鰻魚苗大戰。
相比消防,這才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朱大姐定定心神,翻看筆記本苦笑道:“往年也有群眾在利益驅動下來江上捕撈鰻魚苗,但今年捕撈鰻魚苗的人和船只比往年多。
據兄弟執法大隊和港監站統計,截止昨天下午,從江音到濱江再到徐家涇水域,云集了上萬條大小捕鰻船只。”
徐三野不敢相信竟有這么多,喃喃地說:“百萬大軍過長江啊。”
“徐所,我們這邊每天都在驅趕,好多人被驅趕煩了,都往上游去了,所以站在躉船上看不是很多。你要是去濱江港看看就知道了,江上全是捕撈鰻魚苗的船。”
“影響航行了?”
“嗯,很嚴重。”
“有多嚴重。”
“開會前我打電話問過,濱江港客運碼頭的三艘客輪已晚點六個小時,這會兒估計都沒啟航。”
朱大姐看看筆記本,如數家珍地說:“24號下午,徽安省木材公司的‘森工22號’木拖,因無法避讓捕鰻船只,與長江21004推輪相撞解體,大批木材流失,經濟損失七萬多元。”
“25號夜里,濱江至江音水域的一千多個航標遭到捕鰻船人為破壞,他們把航標的鋅空電瓶和閃光燈具撈去用于夜里照明,經濟損失上萬元,嚴重影響航行安全。”
“2月1號,漢武長江運輸公司的81012船隊航行到我們濱江的26號錨地時,被捕鰻船只所阻。他們鳴笛提醒避讓,結果三十多個非法捕撈鰻魚苗的人員一擁而上,搶走了油桶、纜繩和船隊的全部生活用品,并毆打阻攔他們的幾個水手。”
天升港船閘槽道里都是捕鰻船,船閘已經不敢放行船只了。
天升港發電廠的煤炭只夠用幾天,運煤的船隊堵塞在錨地動彈不了。
濱江港客運碼頭的客輪每天都晚點。
撞船事故一天發生幾起。
長江尾亂套了,黃金航道堵塞了……
徐三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緊鎖著眉頭問:“你們局領導有沒有采取措施?”
“我們能出動的監督艇都出動了,可除了喊話驅趕做不了別的。市里讓我們找長江港監局,長江港監局讓我們找市里,要么讓我們找漁政,結果漁政還來找我們,現在都不知道這事歸誰管。”
白龍港的俞主任滴咕道:“可能個個都忙著過年,顧不上管江上的事。”
朱大姐無奈地說:“而且江上不是岸上,這幾天各位領導都看見了,你擋人家財路,人家跟你拼命。我們要是來硬的,那些人真要是了跳江,鬧出人命怎么辦。”
“可也不能坐視不管!”
作為白龍港客運碼頭的負責人,俞主任比誰都著急,敲著桌子說:“客輪晚點,旅客罵的是我們。并且白龍港不是濱江港,我們這邊就三個小旅社。
船票早就賣光了,如果客輪因為航道堵塞停航,幾萬旅客滯留在白龍港住哪兒?這么冷的天,難道讓人家露宿街頭!”
徐三野一直以為報出名字、吼一嗓子,沒人敢不聽。
但經過三天的游擊戰,發現自己的名字對那些要錢不要命的人不管用。
并且許多捕撈鰻魚苗的船只是從外地來的,人家沒聽說過他,不知道是誰。
更讓人抓狂的是,有些非法捕撈鰻魚苗的船只來自外地的水產公司,有的來自外地的鄉鎮企業,有的來自外地的鰻魚養殖單位。
用人家的話說,漁政搞什么特許捕撈,只許他們自己的水產公司捕撈,長江又不是漁政一家的,憑什么不許別人捕撈。
要么干脆禁捕,大家都不撈鰻魚苗。
巨大的經濟利益再加上部門利益,徐三野頭一次覺得有心無力。
見俞主任滿是期待的看向自己,他權衡了一番,毅然說道:“非法捕撈的船只太多,我們既沒權管,靠這幾個人也管不過來,但無論如何都要確保客運正常進行。
客輪不能晚點,更不能停航,旅客不能滯留。江上已經夠亂了,岸上不能再亂。”
“徐所,怎么確保?”
“反正檢票啟航時間都已經亂了,你回去之后跟輪船公司的負責人溝通下,看能不能根據漲潮落潮調整下進出入港時間,組織白申、白吳、白崇和白瀏同時啟航。”
徐三野頓了頓,接著道:“北支航道雖然狹窄但風浪不大,到時候我們可以組織大001、002和小001護航。
等客輪編隊進入主航道,江面寬了,避讓相對容易一些,就讓002和小001返航,大001繼續護航。”
“徐所,瀏河港那邊一樣有很多捕鰻船。”朱大姐提醒道。
“朱主任,這事你們負責與瀏河那邊溝通協調,眼看就過年,旅客誰不想回家,他們一樣不想讓上萬旅客滯留在他們那兒。”
“讓他們請求那邊的公安協助,出動執法船艇接應?”
“嗯,我們把客輪編隊護送到瀏河口水域,等瀏河那邊的接應船到了,繼續護送青申、青崇和青吳。”
這個決心夠大的!
俞主任覺得這是個辦法,轉身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張均彥:“張所,你們能不能請長航公安分局跟東海航運公安局溝通協調下,請東海航運公安局也聯合港監出動執法船艇接應。”
張均彥連忙道:“行,我回去就聯系。”
徐三野滿意的點點頭,一錘定音地說:“朱主任、俞主任、老張,我們分頭做準備,爭取從今晚開始武裝護航。
如果有人敢再堵塞航道,我不會跟他們客氣了,有一個抓一個,先控制住再說!”
客輪晚點五個小時,白龍港就會多五六千旅客。
如果客輪停航,白龍港會人滿為患,候船室會被擠爆,搞不好會出大事。
李衛國覺得這是眼前唯一的辦法,抬頭道:“徐所,我們要么不護航,要護航不但要把客輪送走,也要把客輪接回來,光靠王隊長一個人吃不消。
“等吃完午飯,讓馬金濤把咸魚接回來。”
徐三野看看手表,板著臉說:“既然江上現在管不住,那就暫時不管,通知金大、王隊長、周師傅和陳子坤他們趕緊回來休息,晚上好參加護航。”
“他們都上大001?”
“老李,晚上你和老章上002和小001。老張,你們白龍港派出所也上002和小001。我帶陳子坤他們上大001,他們將來是要在江上執法的,這也是一個訓練的機會,我要看看他們暈不暈船。”
“是!”
“對了,老李,你是老預審啊,好好研究下法律法規,我就不信我們公安機關治不了那些要錢不要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