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一輛面包警車停在四廠鎮變電所后面的小路上。
這條小路緊挨著河邊,河邊是一片墳地。
附近村民家有人去世都會安葬在這里,不止一個村民說在河邊見過鬼,大白天都沒什么人敢來,更不用說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
羅文江停好摩托車,拉開門鉆進警車,抓緊時間匯報情況。
“黃躍平聽說馮必果是被顧大頭送走的,氣得暴跳如雷,把顧大頭罵了一頓。要不是朱連貴拉著,甚至要打顧大頭。”
“他對顧大頭沒起疑心吧?”
“沒有,馮必果為什么要跑,顧大頭不知情。”
羅文江回頭看看身后,接著道:“這兩天他們在瘋狂地找人,黃躍平早上沒找到顧大頭,居然讓馬哥開車送他去了趟東灶,找一個外號‘劉四’的家伙,兩個人鬼鬼祟祟談了一個多小時。”
韓渝低聲問:“劉四的情況有沒有搞清楚?”
羅文江記性很好,都不用看筆記本,不假思索地說:“下午剛查清楚,許隊說‘劉四’六年前因為打架斗毆被處理過,去年剛結婚,妻子是個外地的女人,長得挺漂亮,兩個人在東灶鄉開了個理發店。”
“劉四愿不愿意幫忙?”
“如果劉四答應幫忙,他們就不用滿世界找人了。”
羅文江從韓渝手中接過梨子咬了一口,邊吃邊說道:“朱連貴下午去了一趟市區,用得是顧大頭的車,找一個名叫朱逢春的家伙。這個朱逢春原來是四廠職工,后來因為在四廠碼頭欺行霸市被捕,今年二月份剛刑滿釋放,在濱江開了一個桌球室。”
韓渝沉吟道:“我沒見過這個朱逢春,但看過他的材料,中隊的前科人員相冊里有他的照片,他當年就是被我師父和我大師兄抓的。”
四廠就這么大,四廠公安科那幫保安找的痞子混混被刑偵四中隊和曾經的沿江派出所處理過很正常。
羅文江笑了笑,接著道:“我下午跟的是周建民,從四廠一直跟到崇明島,他找的那個人我不認識,只能按你說的請隆永派出所的柳所幫忙。柳所一個小時前打電話說,周建民找的那個家伙也是四廠人……”
四個對石勝勇懷恨在心的保安都很忙,要不是顧大頭想立功贖罪,光靠水警四中隊的四個兄弟真盯不過來。
韓渝想了想,追問道:“他們這會兒在做什么。”
“在前街的‘四方食府’跟李世昌喝酒。”
“哪個李世昌?”
“四廠派出所的李世昌,就是跟石勝勇一起剛抓捕逃犯回來的那個干警。”
四廠派出所都把四廠公安科連根拔起了,甚至在調查時沒少折騰那幫保安,照理說應該橫眉冷對,沒想到他們居然私下里一起喝酒。
韓渝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緊鎖著眉頭問:“誰請的客?”
“黃躍平。”
“都有哪些人?”
“除了他們四個只有李世昌和顧大頭。”
“石所呢?”
“把逃犯送到看守所就直接回家了,今天沒來四廠。”
以前覺得做偵查員破大桉很刺激,跟蹤監視了幾天才知道搞偵查并不容易。
這幾天是風里來雨里去,吃不好睡不好,時刻要保持警惕,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打草驚蛇。
羅文江真有點扛不住了,苦笑道:“魚隊,嚴打期間,他們想找人哪有這么容易。而且他們想報復的是公安干警,誰有這個膽,就算不在嚴打期間這個人也不好找。”
韓渝下意識問:“你有什么好辦法?”
“我哪有什么好辦法,只是覺得這么盯要盯到什么時候。”
“想想也是,如果他們一年半載找不著人,我們難不成要盯一年半載。”
“可現在收網又很難把他們繩之以法,我們手上沒確鑿證據,他們完全可以狡辯是吹牛的。”
“他們到處找人,試圖雇兇傷人,雖然沒找著人,但已經付諸行動。我回頭問問大師兄,這算不算作桉未遂。”
“我覺得應該算。”
“你覺得沒用,我覺得也沒用。”
“這倒是。”
四廠前街“四方食府”,李世昌吃飽喝足跟黃躍平等人揮手道別,叼著香煙往所里走。
這人啊真是賤骨頭!
比如四廠公安科的這幫保安,明明剛被收拾過,見著自己還得陪笑臉,甚至要請吃飯。事實上不只是四廠公安科的這幫保安,好多被打擊過的不法分子都是這德性……
出去抓逃犯抓了十幾天,不是饅頭就是面條,李世昌真吃怕了,在暗笑自己吃人家的還瞧不起人家的同時,覺得今晚的菜確實不錯,剛才那一桌沒一百塊錢下不來。
馬金濤坐在車里看得清清楚楚但沒跟上去,繼續不動聲色監視四個主要目標。
黃躍平目送走李世昌,并沒有急著回家,帶著朱連貴、周建民、錢有為和顧大頭一邊沿著護廠河往南走,一邊說起了正事。
“本來以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沒想到一個個只會吹牛逼,看來報仇的事只能靠我們自己。”
“黃隊,我們動手風險太大了吧。”
“找人風險才大,誰知道那幫王八蛋會不會出賣我們。”
黃躍平不想再拖,停住腳步,回頭看向眾人:“姓石的公車私用,不值班的時候喜歡開邊三輪回家,我們可以在北邊橋口等他,把臉蒙起來,沖上去給他幾悶棍,不要說話,辦完事就走。”
朱連貴忍不住問:“去哪兒?”
錢有為一向以黃躍平馬首是瞻,不等黃躍平開口,就胸有成竹地說:“回家打牌,你給我作證,我幫你作證,都有不在場證明。”
顧大頭沒想到他們真打算報復石勝勇,嚇得不敢吱聲。
周建民則點上支煙,笑道:“回什么家,回家剛才這頓飯不就白請了么。”
想到黃躍平和周建民在酒桌上跟李世昌說過的那些話,朱連貴醍醐灌頂般反應過來,緊攥著拳頭說:“明天一早就收拾東西出去打工,然后悄悄回來辦事,辦完事悄悄走。”
“連貴,你跟我去濱江。有為,你跟建民去東海。兩個人一組,你幫我作證,我幫你作證,都要有不在場證明。”
求人不如求己。
黃躍平鐵了心要收拾姓石的,轉身看向顧大頭:“大頭,我們怎么回來你別管,但辦完事之后你要送我們走。”
顧大頭急忙道:“行。”
“出去打工也要出去得不動聲色,連貴,你明天一早走,我后天走。建民,你們也一樣,要分開走。”
“那什么時候回來?”
“十天之后回來,回來之后在橋口下面的排澇站集合,記得多帶點水和干糧,厚衣裳也要帶幾件,進了排澇站我們就不出來了,防止被人看見。”
黃躍平扔掉煙頭,強調道:“我們雖然都有呼機,但不要你呼我、我呼你,因為只要給尋呼臺打電話就會留下傳呼記錄。”
朱連貴點點頭:“我們知道。”
黃躍平再次看向顧大頭:“我們在橋口下面的排澇站蹲守,不知道外頭的情況,所以外頭只能靠你。”
“靠我?”
“幫我們盯住姓石的,發現他要下班回家,就趕在他前頭去橋口通知我們,然后繼續往前開,繞到紅旗二隊路口等我們,我們辦完事從小路過去找你。”
“好的。”
“大頭,我們把你當兄弟,你也要把我們當兄弟。”
“黃隊,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出賣你們。”
“出賣也沒關系,大不了一起進去。”
“黃隊,你信不過我?”
“跟你開玩笑呢。”
黃躍平從周建民手中接過一個鼓鼓的信封,往顧大頭手里一塞:“里面有五千塊錢,是我們兄弟的一點心意。事情辦完之后,我們不會再找你。如果你覺得在四廠跑黑車沒前途,到時候可以去找我們。”
顧大頭下意識問:“去哪兒找?”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黃躍平笑了笑,又交代了一番,幾個人這才散去。
韓渝收到消息已是深夜十一點,看著顧大頭送來的五千塊錢,沉吟道:“看來他們有退路。”
“什么退路?”羅文江不解地問。
“確切地說是出路,他們去濱江和東海打工那是掩人耳目,他們肯定早想好了今后以什么維持生計。”
“魚隊,他們從來沒跟我提過。”
顧大頭偷看了韓渝一眼,想想又說道:“這段時間他們凈忙著找人,根本顧不上想將來該怎么辦。”
從馮必果那兒沒敲詐勒索到錢,現在一出手就是五千,說明他們不缺作桉經費。
韓渝沉思了片刻,啪一聲勐拍了下大腿:“他們不是顧不上想,而是不需要想!”
羅文江茫然地問:“魚隊,我不太明白。”
“公安科那么多保安,誰不恨石所?我們把那些不在四廠的排除掉,現在想想太草率。如果沒猜錯,那些已經出去的保安在做他們的后援,不一定全參與了,但肯定有人參與其中!”
“那現在怎么辦。”
“讓他們走,等他們回來。”
“他們要是不回來呢?”
“事到如今,只能賭他們回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