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蠶繭不會被咸吃蘿卜淡操心的良莊公安特派員沒收,二叔終于松下口氣。
聊了一會兒老家的事,得知二叔不光養了秋蠶,也養了兩張籽(養蠶數量的計量單位)的晚秋蠶,再過二十幾天便會上山結繭,韓渝趕緊提醒不能再把繭賣給販子。
二叔吃一塹長一智,不敢再拿血汗錢開玩笑,拍著胸脯保證只會賣給收購站。
掛斷電話,想起老盧之前的交代,韓渝問起良莊建筑站來陵海投標的事。
韓向檸頭大了,苦笑道:“業務是我介紹的,可介紹的不是時候。林小慧和柳小美都辭職了,沒人幫忙,就算來投標估計也中不了標。”
韓渝驚問道:“她倆干好好的為什么要辭職?”
“香港老板人挺好的,可香港老板在內地不只是東海和我們陵海兩個廠,人家在東廣也開了兩個廠,開的比東海的那個廠還要早,規模比東海和我們陵海的廠大。”
“那又怎么樣?”
“攤子大了管理要跟上,香港老板從東廣調了幾個人過來,一來就說這兒不行那兒不好的。尤其是東海那邊,跟東海公司原來的管理人員斗,把原來的管理人員都氣跑了。”
“小慧負責陵海這邊,東海那邊鬧翻天也不關她的事。”
“小慧是陵海人,但她是東海公司的經理培養的,當然要跟東海公司的經理共進退。”
韓向檸輕嘆口氣,補充道:“而且東廣那邊的政策跟東海不一樣,東廣那邊對企業的干預少,也不怎么管打工仔和打工妹的工資和福利待遇,一切都是老板說了算。
從東廣過來的那幾個管理人員,要把東廣的那一套復制到東海。以前給工人交保險,現在不交了。她們不是計件工資么,現在工價降了,工人們天天加班掙的錢反而沒以前多。
東海公司以前的經理和東海本地的工人都不干了,辭職的都是小慧的好姐妹,人家都不干了,她不能賴在公司。”
東海那個廠韓渝曾去過,當時的工作生活環境和工資福利待遇是真好。這才過去幾年,好好的一個服裝廠居然變成這樣。
再想到現在的服裝廠越來越多,競爭也越來越激烈,作為老板肯定要考慮成本,韓渝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只能問道:“那小慧現在做什么?”
韓向檸笑道:“做老板。”
“做什么老板?”
“干老本行,開服裝廠。”
“小慧開廠了!”
“她是從車間干出來的,什么都懂。劉國華本來就是學外貿的,在國外有好多客戶,在國內有好多同學在外貿公司,根本不用擔心沒訂單。”
“可開廠要花好多錢,她們有那么多錢嗎?”
“小魚沒跟你說?”
“說什么。”
“可能小魚也不知道。”
“究竟怎么回事?”韓渝急切地問。….韓向檸見他如此緊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嘀咕道:“別人開廠很難,她開廠很容易。她和劉國華這些年存了三十多萬,柳小美的存款沒她多,但柳小美是蔣斌的未婚妻,蔣斌家有的是錢!”
“蔣經理出錢?”
“航運公司效益不好,不等于蔣經理沒錢,這就叫窮廟富方丈。”
韓向檸瞪了他一眼,接著道:“林小慧、柳小美有好多姐妹,玉珍就是其中之一。玉珍聽說她倆開廠缺錢,她自個兒又是搞服裝批發的,覺得服裝生意好做,一下子投了六十萬。”
韓渝驚詫問:“她們三個合伙開廠?”
“不止她們三個,陵海人本來就喜歡做生意,你們航運公司的老鄰居又個個想上岸,蔣經理一動員,好多人入股。”
“廠開起來了嗎?”
“正在跑地皮跑手續,應該快了。”
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看來三個船上出生船上長大的女人聚在一起還能干出大事。
韓渝被震撼到了,愣了好一會兒才笑問道:“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入股,現在有了多少錢?”
“有三十幾個人入了股,股東都是你們航運公司的,連你哥都投了五萬,聽說已經籌了一百八十多萬。”
“一百八十多萬,又要買地皮,又要蓋廠房,又要買設備和原材料的,夠嗎?”
不得不服氣,那三個死丫頭是挺能折騰的。
韓向檸暗嘆口氣,帶著幾分敬佩地說:“這用不著你替她們擔心,只要買下地皮,她們就能從銀行貸到款。至于設備,不就是工業縫紉機么,陵海這兩年開了好幾家針機廠,個個都想做她們的生意。
原材料說白了就是面料,香港老板當年為什么來陵海投資建廠,就是見陵海的紡織廠多,大大小小有上百家,只要不是特別高檔的,在陵海都能買到。她們只要把服裝廠開起來,肯定能賒欠到面料。”
膽子夠大的,敢集資辦廠。
韓渝沉默了片刻,嘀咕道:“我哥怎么也投錢。”
“你哥一樣是航運公司出來的,再說他現在搞床上用品批發,玉珍幫他賣那么多貨,是他的大客戶。玉珍投了錢,他不能不投。”
“小魚嘴里藏不住事,玉珍投那么多錢他應該不知道,不然早打電話告訴我了。玉珍也真是的,這么大事居然瞞著小魚。”
“倒不是故意瞞他,是懶得跟他說,反正說不說都一個樣。”
“什么意思?”
“用玉珍的話說他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跟他說有什么用。”
可憐的小魚,家庭地位堪憂。
韓渝正暗暗同情遠在漢武的好兄弟,韓向檸話鋒一轉:“三兒,有件事差點忘了跟你說。”
韓渝下意識問:“什么事?”
“人民醫院患者多,床位少。好多區縣過來的病人沒床位,就在醫院附近租房子。前幾天有人問我媽,我們的那套房子租不租,我媽打電話問我。我想著我們平時都在白龍港,就算回市區也住我媽那兒,就讓我媽過去收拾了下,把房子租給人家了。”….“已經租出去了?”
“嗯,兩百八一個月,租給一個去人民醫院放療的東啟老干部,收了人家三個月租金。”
那可是我們的新房,怎么能說租就租出去。
并且租給的不是普通人,而是身患癌癥的病人,不是癌癥用得著化療嗎?
韓渝愣住了,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韓向檸生怕他胡思亂想,拉著他手笑道:“大多癌癥不傳染,再說我媽是做什么的,如果傳染我媽能把房子租給人家嗎?再說這也是做好事,人家如果租不到房子,只能去住條件很差的小旅館。”
“兩百八一個月,快頂上我一個月工資了。”
“是啊,空在那兒也是空著,為什么不租出去賺點錢。”
“好吧,反正都已經租出去了。”
韓渝突然覺得沒資格同情小魚,因為自己在家里跟小魚一樣沒地位。
與此同時,何局和江政委剛參加完濱江市委市政府在文峰大酒店召開的嚴打斗爭總結表彰大會。
長航分局跟水上分局一樣被市委評為“嚴打工作先進單位”,分局刑偵支隊和白龍港派出所被評為“嚴打工作先進集體”,何局跟前刑偵科長蔣曉斌、白龍港派出所代所長韓渝等六名干警,被評為“嚴打工作先進個人”。
由于今天的表彰大會只通知到區縣公安局長、政委,市局各科室、支隊負責人,所以先進集體牌匾和先進個人的證書都是參會的區縣公安局負責人代領的。
值得一提的是,氣象局副總工程師韓樹群同志也被評為了嚴打工作先進個人!
與會的許多人不太清楚,覺得很意外,何局卻心知肚明。
這個先進個人原本是給港監局的,畢竟港監局船檢科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讓長航分局和水上分局破獲了一起特大盜船案。
但港監局出了個變態殺人犯,影響極為惡劣,這個名額就給了為打擊偷渡在海上執行搜捕攔截任務的干警提供氣象保障的韓工。
他把一堆證書剛塞進桑塔納后排,正暗暗感慨港監局夠倒霉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何局,忙不忙?”
“老王,什么事。”
水上分局政委王文宏回頭看了看老單位的一把手,笑道:“何局,如果不忙的話,周局想向你匯報點工作。”
“何局,方便不方便?”陵海公安局長周慧新笑看著他問。
何局很意外,指著會場笑道:“跟我匯報什么工作,匯報工作應該去找陳局。”
周慧新滿是期待地說:“何局,我真有工作要匯報。”
“開什么玩笑。”
“真不是開玩笑。”
今年嚴打跟陵海公安局合作的不錯,何局覺得應該給周慧新面子,笑問道:“在這兒說?”
“快到飯點了,市里連頓飯都不管,我都安排好了,我們邊吃邊說。”….“行,你的車在哪兒,我跟你們走。”
周慧新在市局干了很多年,對市區很熟悉,安排的地方離文峰大酒店不遠。
何局跟著他們走進一家飯店的包廂,剛坐下點完菜,周慧新就開門見山說起正事。
“嚴打總算結束了,今天濱江開總結表彰大會,過兩天我們陵海也要開,等表彰大會開完,我們陵海的工作重心就要轉移到經濟建設上,陵海港項目可以說是接下來工作的重中之重。”
“上級批了?”
“聽市領導說該跑的審批都已經跑差不多了,暫時沒跑下來的不影響項目推進。”
何局笑問道:“跟我們分局有什么關系,難道港口建好投入使用,港區的治安也歸我們分局管?”
周慧新敬上支煙,笑道:“這個上級倒沒說,但按照市里的總體部署,最多月底前就要成立陵海港工程項目指揮部,春節前要完成征地拆遷。要求我們公安局在港口項目破土動工前成立陵海港分局,為了工程建設保駕護航。”
“市里要求的,單位編制和人員編制肯定沒問題,這是好事。”
“確實是好事,但江邊的情況跟其它地方的情況不一樣。能想象到開工之后需要大量建材,并且這些建材大多依賴水運,每天都會有幾十乃至上百條船運輸建材過來,臨時碼頭又小,誰先卸誰后卸,肯定會引發矛盾。”
周慧新頓了頓,接著道:“可我們局里懂水上治安的民警又少,尤其陵海港分局的局長人選,真把我們給難住了。”
“沒那么夸張吧,可以選拔一個得力的同志,讓他邊干邊學。再說有老王在,江上的治安有什么好擔心的?”
“何局,每次防臺防澇咸魚都參加了,市領導對他印象深刻,連陳局都認為咸魚是分局長的不二人選。”
居然想挖墻角,原來埋伏打在這兒!
換作以前,何局會毫不猶豫答應。
但現在不是以前,何局不假思索地說:“開什么玩笑,咸魚我是不會放的,就算我同意他也不會調回去。新船正在建造,總投資一千萬,你說他能走嗎?”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咸魚去哪兒都好說,唯獨離不開船。
王政委覺得周慧新這個墻角十有八九挖不成,作為中間人他真有幾分尷尬。
周慧新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開口之前把該考慮的都已經考慮到了,笑看著二人道:“何局,有個情況忘了向你匯報,我們市領導在跑審批的時候,上級對于港口建設有一個硬性規定。”
“什么硬性規定?”
“新建設的港口必須組建消防力量,必須有消防船艇。”
“那又怎么樣?”
“我問過市領導,也問過投資方,市領導和投資方說只要有規定就要執行,并且港口建成之后不能沒拖輪。我知道你們建造新船在資金上有缺口,就跟市領導和投資方提了提。”….“市領導和投資方怎么說?”涉及到真金白銀,何局立馬來了興趣。
周慧新笑道:“市領導和投資方研究了下,提出兩個方案,第一個方案是把你們正在建造的消拖兩用船買下來,第二個方案聯合建造,由我們陵海港承擔一半的建造費用。”
何局沒想到陵海這么有誠意,笑問道:“賣給你們,那我們不就白折騰了嗎?”
“沒白折騰,到時候船還是兩用的。平時協助貨輪進出港,如果江上發生船舶火災,就接受長航分局、水上分局和港監局指揮,前往發生船舶火災的水域撲救。”
見何局若有所思,周慧新趁熱打鐵地說:“到時候可以做兩塊牌子,在港口作業時是我們陵海港的拖輪,執行消防救援任務時掛你們牌子,就是你們分局的消防救援船!”
王政委樂了,不禁笑問道:“駕駛員和船員的工資誰發?”
“如果把船賣給陵海港,駕駛員和船員的工資當然是陵海港發。”
“何局,一分錢不用花,還有船有人,我覺得第一個方案比第二個方案好。”
可以回籠資金,而且有船有人,這買賣確實很劃算。
何局沉默了片刻,笑問道:“周局,有沒有附帶條件?”
“有。”
“什么附帶條件?”
“咸魚調回來擔任陵海港分局的局長。”
周慧新笑了笑,又強調道:“其實這算不上附帶條件,畢竟正在建造的新船將來是兩用的,他要是不調回來到時候怎么指揮新船在水上執法,又怎么指揮新船執行消防救援任務。”
回籠幾百萬資金,能做多少事啊!
何局有些心動,想想又問道:“你們要成立的陵海港分局什么級別?”
“副科級單位。”這是陵海公安局唯一的短板,周慧新暗嘆口氣,一臉無奈地說:“何局,我們地方公安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市里能給我們個副科級編制單位已經很不錯了。”
連船帶人賣給陵海,又不影響分局工作。
至于今后分局能不能干出成績,一樣不用擔心,畢竟通過這次水上嚴打,長航分局跟水上分局、陵海公安局已結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今年能聯合陵海公安局,到時候陵海公安局一樣可以聯合長航分局。
前幾天船廠負責人打電話說鋼材又漲價了,想讓分局追加投資,分局哪有那么多錢?
現在賣了還能小賺,如果不賣就是個無底洞。
賣還是不賣呢?
這么大事不能輕易表態,何局若有所思地說:“這么大事我要回去開會研究研究,也要征求咸魚的意見。”
周慧新站起身一邊幫何局斟酒,一邊笑道:“不著急,我們先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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