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污水橫流的城中村,正在吃晚飯的三個臭小子傻眼了。
王小生和徐玉貴認識韓渝,不敢相信他們的老爸這么快就找過來了,更不敢相信他們的老爸竟把韓渝也請了過來。
老王見不著兒子想兒子,一見著兒子就怒火中燒,沖上去就想打。
韓渝急忙拉住,看著三個臭小子問:“小生,你們三個知道我們來做什么的嗎?”
“不知道。”
“真不知道?”
“魚隊長,我們不回去!”
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民房,里面只有幾張架子床。
韓渝回頭看了看住宿環境,再俯身看了看晚上的飯菜,問道:“這個學校跟你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吧,你們是不是覺得上當受騙了?”
王小生偷看了一眼正氣得臉色鐵青的老爸,忐忑地說:“魚隊長,我說不回去就不回去。”
“伱還敢頂嘴!”
“王哥,先別急。”
韓渝再次拉住老王,坐下道:“小生,我知道你們有志氣,想出來闖蕩一番,想通過學技術賺大錢證明自己,可在這個學校能學到東西嗎?”
大前天一下汽車就被接到這兒,一到這兒就發現上當了。
想到在這個破學校確實學不到什么東西,將來安排工作估計也是騙人的,三個臭小子低下頭,不敢吱聲。
“我知道你們都有自尊心,擔心就這么回去會被人家笑話,其實完全沒必要擔心。年輕人就應該出來闖闖,我跟你們這么大的時候都已經一個人去海輪上闖蕩了,但不管怎么闖蕩,首先要找對路,不能一錯再錯。”
韓渝拍拍王小生的肩膀,回頭看看另外兩個臭小子,接著道:“回去之后沒人會笑話你們,只會夸你們膽大。”
王小生猶豫了一下問:“回去能做什么?”
“想學技術,回去上正規技校,你爸問過你們班主任,你們班主任說你的分數線達到了濱江技工學校的錄取分數線,這幾天就會給你寄錄取通知書。要是嫌上濱江技校將來賺不到大錢,也可以學點別的,比如跟我以前一樣做海員,做海員的工資可比修縫紉機高多了。”
“真的?”
“你是在白龍港長大的,對我應該很了解,你見我騙過人嗎?”
見三個臭小子有些動心,韓渝趁熱打鐵地說:“這里的經濟都沒我們濱江好,工廠企業都沒幾個,民營經濟也沒我們老家發達,在這兒能有什么前途?你們將來要是不想給人打工,可以做生意啊!
小魚的父親你們知道的,在江上賣東西一年賺十幾萬!張二小你很熟,比你們小的時候就在碼頭賣煙,現在做糧油生意,一年也賺幾十萬。總之,想賺錢用不著在這兒,也用不著讓你們的父母擔心。”
“聽話,跟你們的父親回去。”
陳海俊很默契也很由衷地說:“我在髙州工作,現在也算髙州人,但并不看好髙州的發展。當然,你們可能會說你們只是在這兒學技術,學會之后可以去深正賺大錢,人家還給你們安排工作。
可你們想過沒有,真要是有這好事,為什么你們這個學校沒幾個本地人,幾乎全是外地的?你們再想想,這個學校培訓了一批又一批機修工,深正那邊又有幾個服裝廠,用得著那么多人修縫紉機嗎?”
本地的公安都說這個學校不靠譜。
三個臭小子只是自尊心作祟,見韓渝和本地的警察叔叔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相繼表示愿意回家。
剛才帶眾人過來的那個老師不見了,回“學校”也沒找到那個林主任,眾人干脆帶著三個孩子在附近找個旅社住下,請吳副營長和吳副營長的老戰友陳海俊吃了頓晚飯。
吳副營長是請假出來的,吃完飯要趕緊回部隊。
陳海俊留下呼機號碼,約定第二天一早再來。
孩子聽不聽話,將來能不能有出息,家長能不能起表率作用很重要。
韓渝勸完三個孩子又開始勸家長,確認老王、老李和老徐不會再埋怨孩子,更不會打罵孩子,提議在城區轉轉。
畢竟千里迢迢來了一趟,今后很可能不會再來,當然要看看這個城市。
老王三人意識到韓渝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緩解孩子們緊張害怕的情緒,欣然答應前往。
晚上轉了一圈,公園不錯,好多人打牌。
這在濱江是看不到的,濱江人吃苦耐勞,真是活到老干到死,不好好干活跑去打牌是會被人罵的。
工廠企業沒見著幾個,各種職業培訓的學校倒是不少,幾乎成了一個產業。
值得一提的是,這里的水果很便宜,尤其菠蘿和香蕉。
買了三大串,放開肚子吃,吃得實在吃不下去了,才知道吃的不是香蕉而是芭蕉!
第二天一早,讓小龔在旅館看三個臭小子,防止他們臨時變卦又跑路,大人們則再次趕到“學校”,商談退學費的事。
吳副營長的老戰友陳海俊也來了,不過今天的情況有點棘手,搞得前來幫忙的陳海俊很尷尬。
“黃所長,就是他們,搞得我像犯罪分子,還要給我做筆錄!”
“黃所,事情是這樣的……”
“這是你們所的轄區嗎,這事該你管嗎,你過來你們秦所知不知道?”
姓林的教導主任居然把轄區派出所的所長搬來了,一見著陳海俊就劈頭蓋臉的質問。
陳海俊欲言又止,韓渝急忙道:“黃所是吧,陳哥是我朋友,我們人生地不熟,請陳哥陪我們過來的。”
“你貴姓?”
“免貴姓韓,單名渝,這是我的證件。”
姓黃的所長五十多歲,高高瘦瘦的,板著臉不怒自威。
他接過證件看了看,用帶著濃濃口音的普通話問:“長航公安局濱江分局水上消防支隊,消防隊應該是公安現役,應該是武警,你這個工作證是真的嗎?”
“我們單位有電話,你可以打電話證實。”
“不用打什么電話,不用證實都知道你是假警察,哪有這么年輕的副支隊長,連招搖撞騙都不會!”黃所長揣起韓渝的工作證,冷冷地說:“跟我走一趟。”
“去哪兒?”
“去所里!”
黃所長轉身看向老王等人,接著道:“你們幾個是學生家長吧,聽說你們想退學費,但學校有學校的規定,只能退部分伙食費。林主任,你安排會計把伙食費退了,讓他們趕緊走。”
原來是個假公安,就算真公安又怎么樣。只要敢來這兒鬧事,一樣會被收拾。
林主任看了一眼韓渝,再看看陳海俊,轉身道:“走,去隔壁給你們退伙食費。”
陳海俊急了,苦著臉道:“黃所,韓支真是同行!”
“就算是同行也要按規矩辦事,來我轄區辦案是不是應該跟我打個招呼,再說異地辦案的手續呢,單位介紹信呢,異地協作函呢。”
“黃所,你都不問問我們是來做什么的?”
“問過了,不用再問。”
姓黃的所長掏出大哥大,一邊撥打號碼,一邊陰沉著臉說:“學校報案你們尋釁滋事,擾亂辦學秩序,跟我去所里,有什么話去所里說!”
韓渝沒想到他竟袒護這個騙子學校,心想著你不是要介紹信和請求異地協作的手續么,我包里有,來前就考慮到有可能遇到麻煩,早準備好了,只是沒來得及拿出來。
這時候,姓黃的所長用本地話嘰里咕嚕說了一大通,隨即把大哥大舉到陳海俊面前,用本地普通話說:“你們秦所找你,趕緊接。”
陳海俊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接。
所領導很生氣,讓趕緊回去。
陳海俊沒辦法,只能跟韓渝打了個招呼先走。
韓渝讓老王等人不用擔心,就這么跟著姓黃的所長來到派出所,沒想到本地同行真把他當招搖撞騙的假警察,竟跟審訊嫌疑人似的審訊起來。
“黃所,剛才在‘學校’你問有沒有異地辦案的手續,卻不給我機會說話。現在可以告訴你,該有的手續全有。”
“是嗎,拿出來給我看看。”
“行。”
韓渝打開包,取出介紹信和請求異地協作的函件。
黃所長愣住了,不敢相信韓渝真是同行,更不敢相信韓渝手續齊全。
一起審訊的年輕民警則抬頭問:“韓渝同志,既然有手續你為什么不先跟我們打招呼?”
“之前不知道情況,以為三個孩子出了什么事。后來找到了三個孩子,確認三個孩子沒什么事,自然也就沒麻煩二位的必要。再就是我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把學費退了,我們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異地辦案至少兩個正式民警。”
“我們來了兩個人,還有個民警在旅館看三個孩子。”
看著兩個同行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韓渝不緩不慢地說:“那個所謂的學校不但在報紙上夸大其詞,刊登與事實完全不符的招生招聘廣告,而且不知道通過什么途徑,搞到了我們分局轄區初中畢業生的姓名,搞得跟正規學校那樣給學生發錄取通知書。
三個孩子都沒成年,不知道人心險惡,瞞著家長就來了。家長以為孩子出了什么事,非常焦急,向我們報案,二位說說遇上這種事我們能不管能不查嗎?”
這樣的情況不是頭一次發生。
這幾年不知道多少家長跑過來找孩子,但公安來幫著找是頭一次。
黃所長不想把事情鬧大,放下介紹信問道:“韓渝同志,你搞消防的,這種事歸你們消防管嗎?”
韓渝掏出名片,輕輕遞到他們面前:“我不只是長航濱江分局水上消防支隊的副支隊長,也兼長航濱江分局白龍港派出所副所長,轄區內的治安和消防都歸我管。”
“你等等,我出去打個電話。”
“行,不著急。”
等了大約十幾分鐘,黃所長回來了,一進門就用商量的口氣問:“韓支,我幫你做了下學校領導的工作,可學校有學校的規章制度,說到最后學校領導同意退一半學費,你覺得怎么樣?”
“不行。”
“什么不行?”
“必須全退,不但要全額退還學費、住宿費,而且要說清楚三個孩子的姓名他們是怎么知道的。”
“韓支,有問題我們解決問題,你這么搞就沒意思了。”
“黃所,你要對你轄區的‘學校’負責,我一樣要對我轄區的孩子負責。這件事要是不查清楚,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再給我轄區的孩子寄錄取通知書,誰敢保證會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
“華遠的教學質量還是不錯的,學生就業情況也比較好。韓支,你不能把華遠當作騙子學校。”
“到底是不是騙子學校,你我心知肚明。”
“這么說沒得商量?”
“沒有。”
髙州這些年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那些職業培訓學校,幾乎都是相關部門或相關部門的人員跳出來辦的,個個有背景,個個有來頭。而市里更是把職業培訓,往深正等地輸送技術工人當作一個產業在發展。
黃所長本來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想到韓渝的態度如此強硬,干脆把工作證和介紹信等手續交還給韓渝。
“韓支,既然調解不了你就走法律程序吧。我們公安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教育,你可以去找教育局,去找勞動局,也可以去法院起訴。”
“黃所,這么說你不管?”
“三個孩子都跟你們去旅館了,華遠的老師沒打過他們,也沒扣著他們不放,這既不是治安案件更不是刑事案件,不歸我們管。”
“黃所,你這是區別對待。”
“什么區別對待?”
“我們要求華遠退還學費和住宿費,華遠的人打了個電話,你就認定我們尋釁滋事,擾亂正常的教學秩序,甚至把我帶所里來了。我現在要個說法,你卻說不歸你管,這不是區別對待是什么。”
“韓支,你這么說就沒意思,你們的事我不管,你想找誰要說法找誰去,我還有個會就不陪你了。”
姓黃的所長說走就走,剛才一起“審訊”的民警也收拾東西走出了辦公室,就這么把韓渝一個人晾這兒。
這是如假包換的地方保護主義!
不能就這么回去,不然老家今后不知道會有多少孩子受騙上當,必須給這里的騙子學校一個教訓,讓他們再招搖撞騙時繞著陵海乃至濱江走。
而且,不能讓幫忙的朋友受委屈。
韓渝打定主意,走出派出所叫了一輛三輪摩的,回到旅館給遠在老家的石勝勇打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