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警校的領導老師和學員們都休息。
小魚昨晚在學校值班的,今天不用跑操,一吃完早飯就背上包來到辦公室。
“陳主任,今天你值班啊。”
“嗯,今天我值班,是不是有事?”
“你今天出不出去?如果不出去,我想開六號車出去辦點事。”
今天不用上班他居然穿警服,再看看他斜跨著的公文包,陳主任笑問道:“你打算去船廠,幫你老單位督造船?”
小魚撓著脖子,一臉不好意思地說:“主要是今天要去昌武船廠,昌武船廠管的嚴。開摩托車過去又是要登記,又是要打電話請負責人去大門口接的,很麻煩。”
上次咸魚干和沉副市長、何局、趙局來時交代過,有時間幫著去船廠看看建造質量和進度,大小四條船,總造價一千多萬,這是真正的大事。
事實上就算老家領導和老單位領導不交代,小魚一樣想去看看,畢竟是在船上長大的,幾天見不著船心里就不踏實。
辦公室陳主任曾去基層掛過職,很清楚長航公安局所屬各分局建造條執法艇有多么不容易,也知道濱江分局的大手筆,一口答應道:“想去就去,我不用車,今天值班,既然值班就不能出門。”
“謝謝陳主任。”
“知道車鑰匙在哪兒嗎?”
“知道,王師傅昨天下班時把車鑰匙放在傳達室。”
陳主任跟幾位校領導一樣喜歡小魚這個沒什么心眼,從來不搬弄是非,并且什么都會的多面手。再想到今年即將畢業的學員工作分配方案出來了,坐下道:“小魚,你先等等。”
“陳主任,你有事?”
“你不是常說作為長航公安系統的預備民警不能不會游泳么,我覺得作為未來的長航公安干警一樣不能不懂船。”陳主任打開抽屜取出一份名單,緊接著又拿起紙筆,一邊照著名單寫名字,一邊說道:“你不是要去船廠么,正好帶幾個九四屆的學員去見見世面。”
“帶幾個學員去,我擔心車坐不下。”
“四個。”
“四個能坐下,再多就超載了。”
“你應該都認識,趕緊去通知吧,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是!”
小魚接過名單看了看,果然都認識。
一個是長航濱江分局老民警的兒子,一個跟楊三一樣是濱江港務局的子弟,一個是濱江航道段職工的兒子,還有一個女學員來自章家港,不用問都知道她父母應該也在長航系統工作。
學員大多來自長航系統,這在警校很正常。
地方考生可能都不知道有長航人民警察學校這所警校,就算知道外地考生也會報考各省的警校,不會跑這么遠來上長航系統的警校。
漢武不只是有長航警校,也有鐵路警察學校。
鐵路警校的情況跟長航警校差不多,學員也大多來自鐵路系統。
小時候家里窮,沒上過學。
等結了婚有了孩子,等孩子長大了,到時候就可以讓孩子報考長航警校,用人家的話說這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小魚越想越高興,一口氣跑到宿舍樓下,讓幾個正準備請假外出的學員上去幫著喊。
至于那個女學員,請宿舍管理員幫著去喊。
“魚老師,去哪兒?”
“帶你們去船廠見見世面,你穿成這樣怎么去,趕緊上樓換警服!”
來自港務局的臭小子剛跑回宿舍,老爸在航道段工作的小劉就苦著臉道:“魚老師,能不能不去,我今天有事。”
小魚臉色一正:“有什么事?”
“我……我跟同學約好了,等會兒要出去買點東西。”
“買什么東西?”
“魚老師,今天是星期六!”
“老實交代,你小子是準備出去喝酒,還是在跟學員偷偷摸摸談戀愛?”
“沒有……”
小魚對他們太了解了,笑看著他問:“你都快畢業了,談就談了唄,有什么好怕的?”
小劉回頭看看身后,諂笑著說:“魚老師,我們是老鄉,幫幫忙,求求你了。”
小魚似笑非笑地問:“這么說真談了?”
“嗯。”
“校內的還是校外的?”
“校內的。”
“幾幾屆的?”
小劉撓撓脖子,咧嘴笑道:“跟我一屆,也是老鄉。”
小魚緊盯著他問:“你們這一屆有濱江的女學員嗎,我怎么不知道。”
“她是章家港的,跟我們就隔著一條江。再說這是漢武,只要是從江南來的都是老鄉。”
“陸婷婷!”
“魚老師,你知道就行了,不能告訴別人。”
“保密工作做的可以啊,直到快畢業才告訴我。你不用請假了,陸婷婷等會兒跟我們一起去。”
“她也去啊?”
“這是陳主任的命令。”
去船廠吹江風哪有兩個人一起逛街看電影有意思……
小劉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道:“好吧,我服從命令。”
韓渝的小日子過得遠沒小魚這么瀟灑,聯系港監、海關、邊檢等單位的工作,移交給了正在辦理調動但人已經開始在管委會上班的老同學,只有遇上老同學搞不定的事才需要他出面。
畢竟唐文濤只是跟江上幾個執法單位的工作人員熟,跟湯局、曾副關長等領導說不上話。
分局那邊有石勝勇、王傳偉和大師兄等人在,分局的工作一樣不用他操心。
現在的問題是江上遇到了新情況,家里的事也讓人頭疼。
公私要分明,先想想怎么解決江上的事。
韓渝搭乘港巡三大隊的監督艇在江上巡了一圈,回到工程指揮部躉船二層的辦公室,趕緊打電話向市領導匯報。
“沉市長,江上采砂的問題很嚴重,我乘監督艇從施工三河巡到瑯山,這短短三十五公里水域,竟然有六條采砂船在江里采砂!”
“以前有沒有?”
“我們這一帶水域泥多沙少,以前來采砂的船也有,但不像現在這么多。剛開始我以為是航道段或者航道工程局找來疏浚航道,昨天上午問了下人家才知道不是。”
江里有船采砂跟陵海又有什么關系……
沉副市長一頭霧水,一邊示意前來匯報工作的唐文濤稍等,一邊舉著電話問:“有人在江上采砂,會影響我們的港口工程建設?”
“影響大了,不只是影響工程建設!”
“有什么影響?”
隔行如隔山,沉副市長真不懂那些,想想又說道:“長江航道本來就很淺,用你的話說維護水深說是九米,其實只有八米五。有人愿意來我們這兒采砂,幫我們把航道搞深點,這不是壞事。”
韓渝急切地說:“沉市長,這事不是你以為的那么簡單。他們是在無序的采,哪邊泥沙多就去哪邊采,一條采砂船采一天就能采上千噸的沙,分離出來的泥漿到處噴,不但嚴重影響到船舶航行安全,也直接影響到堤防安全!”
“影響到江堤?”
“沉市長,我們陵海建港口投資為什么比對岸大?這是水文水情決定的,就是因為北岸容易坍塌。像他們這么無序的采砂,可以說就是在挖我們江堤的墻角。”
“會導致江堤坍塌,會影響到防洪?”
“嗯,我參加過那么多次防洪,見過好多水利專家,我真不是在危言聳聽!”
港巡三大隊人多,自己的躉船被港巡三大隊“占領”了,只剩下一層走道邊的公安值班室,馬金濤、楊勇、楊遠和分局的老蔣等民警要在那邊值班。
自己暫時只能在陵海港工程指揮部躉船上的副總指揮辦公室辦公,反正兼副總指揮的沉副市長平時不怎么來。
韓渝拉開窗戶,看著外面的滔滔江水,接著道:“在靠江堤這一側采,會威脅堤防。要是任由他們在航道內無序、過度開采,就會導致原本平坦的航道出現大量深坑。”
沉副市長追問道:“然后呢?”
“江底出現大量深坑就會形成漩渦,威脅通航安全!”
韓渝一連深吸了幾口氣,補充道:“我在監督艇上巡邏時打電話問漁政站,漁政站的工程師說像他們這么采砂,會破壞長江水生物賴以生存的環境。他們打開吸砂泵,就像個巨大的吸塵器,不光會吸走江砂,水底的小魚小蝦和水生植物也會被吸走,會毀壞這一片水域的生態系統!”
沉副市長沒想到采砂的危害這么大,問道:“那怎么辦?”
“檸檸聯系過港監局法制科,港監局的法制說他們只能管采砂船和在船上作業的人員有沒有證書,有沒有違反水上交通的法律法規,對于采砂行為港監局無權管。”
“漁政怎么說?”
“漁政說那些人只是采砂又沒捕撈,一樣無權查處。”
“水利呢?”
“檸檸正在聯系水利委,不知道水利有沒有權管。”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他們瘋狂的采砂,已經嚴重危及到江堤安全,涉及防洪無小事。水正在漲,馬上就進入汛期,萬一江堤塌了怎么辦?我覺得市里完全可以制定個地方法規,只要有法規我就出師有名!”
“咸魚,我們陵海是縣級市,市人大和市政府沒立法權。”
“我不是說立法,我是說市里能不能出臺個規定。”
“這事沒你以為的那么簡單,別說我們陵海,就是濱江市人大和市政府都不太可能出臺你需要的這個規定。因為這不只是涉及到有沒有立法權,也涉及到管轄權。”
“管轄權……”
“長江干線歸長江航務局管,別看我們有幾十公里長江岸線,可我們使用岸線、開辟專用航道都要經長江航務局和長江航道局審批,你說我們能出臺規章制度去管人家轄區的事?”
涉及到江堤會不會坍塌,這不是一件小事。
沉副市長想了想,接著道:“但你剛才說的這些情況很重要,你趕緊搞一份書面的東西,我好向葉書記和錢市長匯報。不過市里這邊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因為這個問題可以說不是哪個區縣、哪個地級市或者哪個部門能解決的。”
“都不管?”
“不是都不管,而是……而是涉及到法律法規和管轄權限。”
小伙子的心思果然全在江上,看來他不只是“濱江水師提督”,甚至要做“河道總督”。
沉副市長抬頭看看唐文濤,想想又說道:“咸魚,以前江上那么多人非法捕撈鰻魚苗一樣沒人管,你們不照樣管了么,而且管的很好。現在至少港監那些采砂的船和人有管轄權。大膽的管,別跟他們留情,讓檸檸發現一個查處一個,罰他們個傾家蕩產,看他們敢不敢再來我們陵海水域采砂!”
讓學姐出馬,韓渝不只是考慮過,并且接下來就要做。
見市領導居然也知道學姐開罰單很專業,韓渝哭笑不得地說:“沉市長,我正準備組織力量協助港監執法,問題的這些采砂的跟非法捕撈鰻魚苗的不一樣,光靠重罰解決不了問題。”
“怎么就解決不了,讓檸檸多準備點罰款收據,我就不信江上有檸檸解決不了的問題!”
韓大隊長開起罰單毫不手軟絕不留情,并且是帶著公安去開罰單。
胡攪蠻纏、暴力抗法在她那兒都不好使,港巡三大隊有多可怕在濱江水域是出了名的,現在大船小船航經三河水域真叫個提心吊膽,沉副市長有所耳聞。
他的話剛說出口,同樣對此有所耳聞的唐文濤就忍不住笑了。
韓渝卻沒那么樂觀,緊鎖著眉頭說:“沉市長,江上那些采砂的跟非法捕撈鰻魚苗的真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首先,捕撈鰻魚苗是有季節性的,滿打滿算最多兩個月,鰻魚苗不洄游了想捕也沒得捕。而采砂的不受季節影響,只要不刮臺風,他們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可以采。”
這時候,韓向檸敲門走了進來。
韓渝抬頭看了看,繼續道:“其次,采沙比非法捕撈鰻魚苗更暴利。我問過航道工程局的同志,也問過我爸。他們說買條幾十噸的二手船改造成采砂船,有十幾二十萬就夠了,建造一條大點的更專業的采砂船,也只要七八十萬。
他們在采一夜,少說也能采一千噸江沙,一天一夜就是兩三千噸。現在的黃沙二十幾塊錢一噸,根本不愁賣不掉,也就是說刨去所有開支,他們一天一夜能賺三四萬,快的話干一個星期就能回本。”
沉副市長大吃一驚:“這么暴利!”
“現在的水上交通規則改了,現在是分道航行,必須有監督艇在江上巡邏指揮。換句話說,能在水上巡邏執法的只有001。算上北支航道,長江濱江段近兩百公里,光靠001管得過來嗎?”
韓渝深吸口氣,又無奈地說:“況且那些采砂的老板有錢,他們既舍得找有證書的船員,也不在乎交那點罰款,甚至都不在乎船被檸檸查扣,大不了再買一條。
那么長的水域光靠我們幾個管不住,哪怕別的事都不干,就盯著他們,一樣管不過來。說句喪氣話,檸檸就算能暫扣他們的船,也暫扣不了他們從江里采的沙,就算被我們查了船上的沙他們可以照賣。”
如此暴利,水上違章的那點成本真可以忽略不計,港監對那些采沙的確實沒多大的威懾力。
沉副市長意識到跟風搞船去江上采沙的人接下來會越來越多,低聲問:“咸魚,這么說你接下來要把工作重心轉移到協助檸檸查處采沙船上?”
“管不過來也要管,至少要管住我們陵海水域。”
“行,你負責對付那些采沙的,等把文字材料搞出來,我幫你向葉書記和錢市長匯報。你接下來要做的工作也是在確保我們陵海長江岸線的堤防,看能不能幫你跟市里爭取點經費。”
韓渝等的就是這句話,連忙道:“只要幫我解決油錢就行,現在花點油錢,就能避免造成更大的損失。”
沉副市長說道:“我知道,我會幫你爭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