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除夕,岸上洋溢著喜慶的氣氛,家家戶戶都忙著過年,而江上的許多漁民正忙著捕撈鰻魚苗賺錢。
他們中有持捕撈許可證的,也有許多沒有捕撈許可證。
持有捕撈許可證的捕撈企業和漁民,一樣存在一證多船或不在規定水域捕撈的情況。有的甚至在嚴禁捕撈的水域,比如船閘的槽道設定置網,影響航行安全。
001這次出動既要打擊水匪漁霸,也要協助漁政、港監執法。
快航行到陵大汽渡附近水域時,濱江市漁政站的漁政船出現在眼前。
在對講機里溝通了下,按上級要求編隊航行,順流而下,巡邏檢查。
非法捕撈的人員以為漁政和公安要放假過年,膽子比前幾天大,又開始明目張膽地在航道里下網捕撈。
幾條從鹽海來的漁船,一看到001和漁政船連網都顧不上收就開足馬力往下游逃竄。
“魚隊魚隊,追不追?”
“有沒有拍照取證?”
“拍了。”
“先清理漁網確保航道暢通,我們給你們警戒。”
韓渝探頭看了一眼距左舷三十多米的漁政船,俯身打開大電臺,拿起通話器:“章教章教,我是韓渝,收到請回答。”
等了大約一分鐘,電臺里傳來章明遠的回應:“收到收到,請講。”
“有四條非法捕撈的漁船正往你那邊逃竄,其中一條的船號為臺東漁819,請聯合陵海漁政站和港巡三大隊攔截。”
“收到。”
上級重視與不重視完全不一樣。
以前遇到這種情況,全靠漁政一家單打獨斗。
現在是幾家聯合執法,水上通訊又比之前暢通,幾乎所有執法船上都安裝了甚高頻電臺,可以信息共享、圍追堵截。
徐三野感慨萬千,舉著望遠鏡觀察岸上的渡口。
只見一艘渡輪緩緩靠上渡口的緩坡,一輛輛汽車在工作人員指揮下開上岸。
這一帶水域的航道情況很復雜,上行、下行的船只那么多,每隔二十分鐘又有渡輪要橫穿江面。
剛才那幾條漁船下的定置網必須及時清理,不然很容易纏上航經船只的推進器。
漁政人員正在忙碌,001要確保他們的安全。
王隊長打開警燈,輕輕撥動舵盤,把船開到漁政船上游。
楊勇站在船頭,朱寶根站在船尾,梁小余爬上駕駛室頂,三人一起瞭望,隨時準備提醒航經船只注意避讓。
徐三野有點累,放下望遠鏡:“如果每天都能這么巡邏檢查就好了。”
“師父,我們的001是條油老虎,漁政船的油耗也很高,參加行動的又不只是我們這兩條船,要跟那么多單位溝通協調,像這樣的行動一年最多搞兩次,再多既搞不起也搞不起來。”
“除了海警還有哪些單位參加?”
“港監是分段管轄的,港巡三大隊只能管到牛棚港,再往東要請東海港監協助。”
韓渝知道他現在不但腿疼,胳膊也開始疼,一邊幫著按摩,一邊解釋道:“漁政不是分段管轄的,從牛棚港到入海口跟我們一樣只能跟東海方面劃江而治。
如果非法捕撈的漁船往漴明島那邊跑,漁政不能越界,我們一樣不能越界,所以需要東海港監、東海漁政和東海的水上公安協助。可人家執法力量有限,并且要確保南面的北槽航道暢通。
要不是那幫水匪漁霸也多次威脅、毆打過東海的漁民,搶買魚獲,任意損壞東海漁民的網具,甚至搶占作業水域,嚴重破壞了正常的漁業生產秩序,人家也不會下這么大決心跟我們聯合執法。”
徐三野疼得厲害,閉上雙眼,有氣無力地問:“那這個案子究竟由哪個單位管轄?”
“由海警管轄,因為那幫水匪主要是在佘山島海域作案的,我們和東海水上公安分局都是配合。”韓渝想想又補充道:“海警不但安排人來我們這邊調查取證,也安排人去漴明島調查取證了。”
“他們是公安現役,他們會辦案嗎?”
“師父,維護海上治安人家是專業的。再說這個案子又不復雜,現在至少掌握了三個水匪的體貌特征,聽口音應該是東啟那邊的。”
“人家過江來調查取證,水上分局有沒有安排人協作?”
“王政委親自陪人家去東啟的,東啟公安局肯定會重視。”
“那你接下來要做什么。”
“圍追堵截啊,海警的兩條巡邏艇正在佘山島海域巡邏檢查,我們順流而下,如果那幫水匪漁霸跟之前一樣往北支航道逃竄,我們和剛趕到北支水域的東海水上分局執法艇就能堵他們個正著。”
“東海水上分局出動了幾條執法艇?”
“一條,不過漁政船有好幾條,并且都是海船。”
與此同時,王文宏把邊防海警的兩個警官送到東啟市公安局,馬不停蹄回到老單位,正坐在局長辦公室里跟楊局、丁政委說徐三野的事。
“張均彥先后找過我四次,他跟你們不熟,只能找我。魚總前幾天給我打電話,也旁敲側擊暗示過。他們的心情可以理解,沒徐三野就沒有他們的今天,事實上沒有徐三野一樣沒我的今天。”
王文宏說不下去了,低著頭抽悶煙。
張均彥跟徐三野做了好幾年鄰居,在徐三野支持下從派出所長做上了局長,跟徐三野的關系好的像是穿一條褲子。
要不是徐三野,余秀才恐怕還在市局寫材料。
至于王文宏,一樣是在徐三野的支持下做上水上支隊政委兼水上分局政委的。
徐三野的病情那么嚴重,很可能堅持不了兩三個月。
他們三人覺得徐三野辛辛苦苦干那么多年,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不能就這么不聲不響地走,強烈建議陵海公安局幫徐三野申請一級英模。
楊局沉默片刻,抬頭道:“老王,其實我和老丁早考慮過,但這個難度太大,獲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楊局,你是說徐三野不夠資格?”
“不是不夠資格,而是……而是……”
“他是被限制使用的人員,并且患的是癌癥,連積勞成疾都算不上?”
這里沒外人,楊局一連深吸了幾口氣,苦著臉道:“老王,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你跟徐三野是老同事,我和老丁跟徐三野一樣是同事,我們也想幫他爭取。
但這件事沒你們想的那么簡單,市局領導都換了,人家對徐三野不了解。我估計申報材料都到不了省廳,送到市局就會被打回來。”
正如楊局所說,因為海員俱樂部的那起命案,市局領導班子大換血。
現在的局領導不是從外地調來的,就是從各區縣提拔的年輕干部,人家連徐三野是誰都不一定知道,又怎么會幫這個忙,況且徐三野的情況又比較特殊。
王文宏知道老單位領導的難處,但不想就這么打道回府,低聲道:“楊局,丁政委,我覺得我們幫不幫著申報是一回事,上級批不批是另一回事。”
“不申報他一樣是英雄,至少在陵海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要是申報了卻被打回來,你想想,到時候會有多尷尬。”
“楊局,能不能晚點申報。”
“你是說等他……等他走了,到時候申請追授?”
“他是我們的同事,過了年才四十八歲,他也確實為維護陵海治安作出了顯著貢獻,我們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見王文宏鐵了心要幫徐三野爭取榮譽,楊局實在不知道怎么解釋,下意識看向丁政委。
丁政委緩過神,意味深長地說:“老王,你跟徐三野做了近二十年同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我們想的不等于是他想要的,他根本不在乎這些。明知道不可為而為之,最后搞得滿城風雨,他知道了一定不會高興。”
徐三野是什么人,他是給人家發獎狀的人!
王文宏沉默了良久,無奈的點點頭。
丁政委點上支煙,繼續道:“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安心養病,讓他安安靜靜走完最后一程,包括將來的事究竟怎么操辦,都聽他的。”
“他……他都交代了?”
“他交代了,他真要是……真要是走了,讓一切從簡。”
楊局打開抽屜取出筆記本,翻看了一下,五味雜陳地說:“浩然和新娘子是被他趕回去的,說不能因為他影響部隊的工作。
他將來走了之后,讓直接……直接送殯儀館火化,不要等浩然兩口子回來,也不讓我們開追悼會、不搞告別儀式。
一樣不讓老魏和孩子們找和尚道士,不燒紙,不搞封建迷信。等浩然兩口子回來之后,把骨灰灑進長江。然后讓老魏跟浩然回部隊,等浩然的愛人生了孩子,幫著帶帶孩子。要是有合適的,讓老魏找個老伴。”
這一系列安排,確實很徐三野。
王文宏深吸口氣,問道:“老魏辦退休了?”
楊局合上筆記本,凝重地說:“剛辦的內退,將來跟浩然去部隊也好,省得一個人留在陵海孤苦伶仃。”
王文宏想想又問道:“這些事,他有沒有說讓誰負責操辦。”
“說了,讓許明遠和咸魚負責操辦,他不讓我們插手。”
“這么大事,他不讓我們插手,我們就不插手?”
“聽他的吧,其實我挺羨慕他的,畢竟我們早晚也會有這么一天。可有那么多人情世故,那么多風俗習俗,到時候不知道會被折騰成什么樣。”
徐三野健康的時候,丁政委很討厭。
徐三野不行了,丁政委心里很難受。
好好的一個人,說不行就不行了。
丁政委實在不想再聊這些,趕緊換了個話題:“老王,咸魚攔截了一艘外輪,怎么沒下文了?你是他現在的上級,部下立了這么大功,該爭取的要幫著爭取。”
“咸魚的成績就是我們支隊的成績,我當然想幫著爭取,市局一樣想表彰。但這個成績跟沿江派出所之前干出的那些成績差不多,讓我怎么向上級爭取,就算爭取了又讓市局怎么辦表彰?”
“市局不好出面?”
“水上交通歸港監管,出入境歸邊檢管,外輪上的那些鐵礦石怎么進來的歸海關管,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市局都不方便出面。”
“找港監啊!”
“我找過馮局,馮局說已經上報了。”
這確實是一件比較尷尬的事。
咸魚是干出了成績,但這個成績有點“不務正業”,想在系統內獲得表彰很難。如果市局真要是進行表彰,人家肯定會想地方公安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想擴大權限。
想到這些,丁政委嘀咕道:“咸魚呆在我們這兒太屈才了,他真不如去港監干。”
“咸魚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他不會跳槽的。”
“老王,提到咸魚,我想起件事。”
“楊局,什么事。”
“我和老丁商量了下,決定按照徐三野的提議,等章明遠退休了就撤銷沿江派出所,在白龍港設一個水上治安警察中隊,讓咸魚回來擔任中隊長。但怎么搞好江上的治安,我們又不是很在行,等中隊成立之后,能不能由你們支隊代管?”
陵海跟沿江的幾個區縣一樣是“濱江不見江,近水不親水”,無論陵海市委市政府還是陵海公安局都把工作重心放在岸上。
江上的事,不管沒事,一管一堆事。
王文宏知道老單位領導怕麻煩,也能理解老單位領導的難處,答應道:“沒問題,到時候可以加掛水警五中隊的牌子。”
正事談完,楊局又想起徐三野,沉吟道:“我剛打電話問過,老丁說徐三野上了001,跟咸魚去江上聯合漁政、港監巡邏執法了。”
“他上船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王文宏掐滅煙頭,憂心忡忡:“001這次不只是聯合濱江漁政、濱江港監執法,也要聯合東海的漁政、東海港監和東海水上公安局的同行執法。要在江上巡邏兩天,這個年都要在船上過,徐三野的身體吃得消嗎?”
楊局一樣擔心,不禁微皺起眉頭。
丁政委則感慨地說:“咸魚能讓徐三野上船,肯定有所準備。再說徐三野都病成那樣了,他想上船就讓他上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