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公安分局位于江邊,距港監局交管中心大樓約三百米。
水上分局的院子挺大,建筑面積卻不大,只有一棟兩層辦公樓和一棟五層的宿舍樓,與周圍的港監、海關等單位遠無法相提并論。
但這樣的工作生活環境依然比大多區縣公安局好,以前誰都不愿意做水警,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
由于干警大多是從合同制民警轉正的,文化程度和業務水平可能跟不上,市局這兩年不但組織業務技能培訓和學歷提升,甚至從市局機關和幾個區縣公安局相繼調來六個干警。
市編辦對水上分局的單位編制、人員編制和職數也加以了確認。
說是分局,其實依然是支隊。
內設辦公室、政工室和兩個水上治安警察大隊,不設派出所。
一大隊雖然有個“大”字,但包括大隊長在內只有四個干警,主要負責上傳下達,對各區縣公安局的水上治安管理工作進行指導,同時管理全市的船民戶口。
二大隊是實戰單位,內設四個中隊。
一中隊駐皋如的張黃港,二中隊駐濱江船閘,三中隊原來設在港監局的囤船上,辦公樓建好之后就搬到局里來辦公,相當于分局的機動中隊。
幾個中隊的民警不是固定的,主要是考慮到同志們的家都安在濱江,局里安排民警們定期輪換。
正在籌建的四中隊要設在營船港,據說辦公用房都請剛掛牌成立不久的開發區分局幫著協調好了。
吃完晚飯,馬金濤跟往常一樣跟中隊的幾個兄弟打籃球。
家就在后面的宿舍樓,打出一身汗正好回去洗澡睡覺。
他剛投出一個三分球,一個兄弟就雙手扶著膝蓋氣喘吁吁問:“老馬,聽說咸魚要回來,局里打算讓咸魚去營船港做中隊長。你跟陳教關系好,消息比我們靈通,有沒有這事。”
咸魚雖然出去了好幾年,甚至都沒在水上分局真正工作過,但水上分局的所有人對咸魚都不陌生。
一是大多干警是王政委當年從陵海帶來的,都認識咸魚。
二來咸魚雖然在外面學開船,但他的宿舍在這兒,他那個港監局的女朋友和他姐姐姐夫經常過來,連他爸他媽和他的老丈人、丈母娘都來過。
在場的所有干警中,馬金濤絕對是跟咸魚最熟悉的,接過籃球坐下道:“我只知道他回來了,至于讓不讓他去營船港做中隊長,那是局領導考慮的事。”
“他已經回來了?”
“昨天下午來過局里,周局和政委跟他聊了一個多小時。不過我沒看見,我那會兒在江上聯合港監執法。”
“看來咸魚真要去營船港做中隊長。”
“你妒忌了?”
“轉正我就心滿意足,從來沒想過要做什么官。再說我妒忌誰也不可能妒忌咸魚,人家參加工作時就是正式干部,又是徐三野的關門弟子,別說來做中隊長,就是來做大隊長都沒什么奇怪的。”
馬金濤知道好兄弟說得是心里話,畢竟對于合同制民警而言能轉正已經很不錯了。
想進步,想走上領導崗位是不可能的,上級幾乎不會考慮。
這一點,從幾個中隊的中隊長、指導員配置上就能看出。
一中隊長是從巡警支隊調來的,中隊指導員來自市局機關。二中隊長來自治安支隊,二中隊指導員以前是港區分局的民警,三中隊的情況也差不多……
分局的“元老”就趙紅星和陳子坤升了官,一個從副大隊長變成了二大隊長,一個從中隊長變成了二大隊的教導員。
就在眾人議論誰最有可能擔任營船港中隊的指導員之時,王政委正在辦公室里跟一個月前剛調過來的前濱江縣公安局民警賈永強談心。
賈永強堪稱水上分局的“老朋友”,魚局沒上調的時候在沿江的幾個船閘設立了那么多水上警務室,賈永強就負責其中一個。
他參與過四年前的“水上嚴打”,這些年的“捕鰻大戰”他是一場沒拉。也正因為他對江邊的情況比較熟悉,分局才想方設法把他調過來的。
“王政委,你是說讓我去營船港?”
“剛調過來沒幾天,又要讓你回去,確實有些說不過去,可又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
“政委,沒關系,在哪兒不是干工作,我愿意去營船港。”
“別急著表態,先聽我說完。”
王政委扶扶眼鏡,笑道:“四中隊的情況跟別的中隊不一樣,首先,中隊長很年輕,今年才二十一歲。”
賈永強驚呼道:“二十一歲,就比我兒子大幾歲!”
“所以說這個指導員不好當,你要有心理準備。”
王政委笑了笑,接著道:“再就是長江營船港水域和濱啟河上的治安,直接影響到正在熱火朝天建設的開發區的治安。四中隊成立之后,人員短時間內不會輪換,去了就要把工作做細做實,要為開發區的建設保駕護航。”
跟一個才二十一歲的半大小子搭班子,這算什么事。
賈永強苦著臉道:“政委,局里讓我去營船港,我服從命令聽指揮。但我做不了指導員,你還是讓我做個普通民警吧。”
“永強,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三年多。”
“這就是了,你的能力我和周局是清楚的,別說做指導員,就是做教導員都沒問題。”
“政委,你真會開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說你們老單位領導不好,主要是你們老單位職數太少。”
王政委掏出香煙遞上一支,接著道:“我知道你擔心什么,即將到任的四中隊長是很年輕,但不氣盛。”
賈永強接過煙滴咕道:“哪有年輕不氣盛的。”
“有啊,咸魚就是,他跑了四年船,其中有近兩年在遠洋貨輪上做見習大副。去過好多國家,經歷過好多大風大浪,他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遇到的那些事我們都不敢想象。”
“政委,你是說徐三野的徒弟,沿江派出所的咸魚?”
“你知道?”
“我前幾天聽馬金濤他們提到過。”
“就是他。”
“可他又不是我們分局的干警……”
“這屬于上掛,掛職兩年。”
跟一個才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搭班子已經夠頭疼了,再想到那個咸魚是徐三野的徒弟,賈永強更頭疼。
王政委是實在找不著合適的人跟咸魚搭班子才想到賈永強的,趁熱打鐵地說:“你們到任之后,江上和濱啟河兩邊都要兼顧,必要時可請求開發區分局協助。”
“政委……”
“聽我說完。”
王政委臉色一正,接著道:“至于人員,局黨委決定從各中隊抽調四個干警和四個聯防隊員。局給你們一輛吉普車,解決岸上的交通。004也給你們,不能讓你們沒執法船艇。”
其他中隊包括中隊長、指導員在內最多五個人。
而即將成立的四中隊,包括中隊長和自己這個被趕鴨子上架的指導員在內,居然有六個干警和四個聯防隊員。
再想到開發區的建設正熱火朝天,營船港那邊簡直像個大工地,賈永強又覺得加強四中隊的力量是應該的。
關鍵是中隊長太小了,跟一個毛頭小子搭班子,想想就尷尬。
賈永強正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王政委又笑道:“咸魚早上回陵海看他哥了,下午太陽落山前肯定會回來。你今天也沒什么事,別急著走,晚上一起吃飯,熟悉熟悉。”
“吃飯?”
“港監局的馮局說是要給咸魚接風,其實是想挖我們濱江水警的墻角,但咸魚是他想挖就能挖走的么,所以這頓飯不吃白不吃。”
“港監局想挖咸魚!”
賈永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政委微笑著解釋道:“隔行如隔山,在別人看來咸魚過去四年只是個跑船的,但事實上他這四年非常不容易。算上在航運學校的三年,他已經擁有七年‘海齡’,現在是兩千總噸以上遠洋船舶的大副。而且是無限航區的,不是沿海航區,也不是近海航區的。”
賈永強正式調過來這一個多月,不止一次跟港監聯合執法,對港監局的情況并非一無所知。
聽王政委這么一說,他忍不住問:“如果咸魚不回來上班,繼續做海員,他的工資待遇是不是很高。”
“當然了,考到證之后好幾個航運公司找他。有個專門外派海員的公司給他開出每個月兩千美元的高薪,他不為所動,說回來就回來。”
“放棄那么高的工資待遇回來做公安,確實不容易。不過他跑這么多年船,公安業務會不會生疏,而且他沒上過警察學校……”
“咸魚不只是去學開船的。”
王政委打開文件柜,取出一個檔桉袋,取出一疊材料輕輕放到他面前。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驚。
賈永強赫然發現徐三野的那個徒弟過去四年并沒有脫離公安系統。
咸魚先是在客輪上做了一年便衣乘警。
之后的一年多,又作為偵查員被海運公安局刑偵隊先后派駐過四條貨輪。
后來雖然被外派到貨運公司租賃的外輪上,但考慮到外派了“半套班子”,高級船員和水手加起來一共十七個人,又不好在外輪上設政委,咸魚就這么扮演了一年多政委的角色。
十七個人一起出去的,也是一起回來的,沒人違反所在國的法律,一樣沒人滯留境外不歸。
剛剛過去的四年,參與查獲各類逃犯六名、繳獲槍支兩把、查獲走私桉件三起、偷渡桉件一起,被東海海運公安局記三等功一次、嘉獎四次!
看著賈永強驚愕的樣子,王政委微笑著打開抽屜,取出一張照片:“咸魚跟‘扁擔勞模’都做過一年同事,所以不用擔心跟他不好相處。我是看著他長大的,真是一個好孩子,他肯定會尊重你的。”
咸魚雖然跟赫赫有名的扁擔勞模做過同事,但更是徐三野教出來的徒弟。
在協助漁政執法時賈永強不止一次見過徐三野,正式調到水上分局這一個多月,也不止一次聽年輕的同事們提起過徐三野。
賈永強很清楚徐三野究竟有多野,甚至能想象到徐三野的關門弟子肯定也會很野。
可事已至此已經沒回頭路了。
都已經調到了水上分局,不可能再調回去,而只要在水上分局干就要服從組織安排。
賈永強實在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道:“政委放心,我也會尊重咸隊的,我保證不會在咸隊面前擺老資格。”
“咸隊,聽著怪怪的,不如叫魚隊。”
“別這么看我,我也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你以后就叫他魚隊。”王政委越想越有意思,點上香煙笑道:“魚總,魚支,魚局,魚隊……這才像水上分局,這也是我們分局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