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雨終于停了。
王書記起床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洗臉刷牙,而是帶著重新編組時抽調進“一支隊”的兩個土專家直奔不遠處的調弦口閘,找在閘口值守的黨員干部了解閘口的情況。
只要談到防汛肯定會提到“病險涵閘”,可見在洪水來臨時閘口有多么危險。
陵海預備役營就駐扎在這兒,如果調弦口閘在眼皮底下發生潰壩,讓洪水沖進大堤乃至順著華容河涌進洞庭湖流域,不但會造成人員傷亡和巨大的經濟損失,對陵海預備役營而言也是巨大的失職!
值得一提的是,閘口雖然在十首,但不是十首市建的,而是南湖省容華縣建的,并且由南湖省榮華縣專管。
閘口不大,只有三個三乘三點五米的閘孔。
總寬九米,設計流量六十立方米每秒。
不過鋼筋混凝土結構的閘口主要部分現在全在水下,只能看到閘口上方那座高約三米的白色小房。房子上面寫著“調弦口閘”四個大字,也是調關鎮的標志性建筑。
榮華縣的守閘人員深知責任重大,剛剛過去的一個月簡直度日如年,直到看見陵海預備役營的水上編隊開過來扎營,心里總算踏實了一些。
事關堤內近百萬群眾的安危,十首市也不敢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鄰省的幾十個守閘人員身上,一位副市長和調關鎮的一個副鎮長在大堤上坐鎮指揮防汛,成立了一個指揮部,王書記當仁不讓地代表應急搶險突擊隊成了指揮部的成員。
三個人碰頭,簡單交換了下情況,就開始一起檢查。
先檢查閘口,再檢查兩側的荊江南大堤和八一大堤。
就在老王同志忙著跟地方領導一起檢查駐地附近是否安全的時候,值班員趙江正在向剛起床的韓渝匯報過去一天發生的大事。
“昨天,國家防總和水利部又派出三個專家組赴北湖、南湖、西江、徽安四省,協助指導地方防汛抗洪工作。”
“這是第幾批?”韓渝喝了一口粥,抬頭問。
趙江想了想,說道:“不是第二批就是第三批,剛開始我也覺得專家不一定了解實際情況,但仔細想想上級派專家組協助指導地方防汛還是有必要的。”
韓渝明知故問:“有什么必要?”
“現在是全流域爆發洪水,不是哪一個地方發洪水,這涉及到洪水調度。如果再像之前那樣各管各的,只管自己不管別人,所造成的損失可能會更大。”
“有道理。”
韓渝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示意他繼續。
趙江很清楚韓渝現在既是指揮員也是戰斗員,等會兒要去換周師傅開挖掘機,時間很寶貴,連忙道:“昨天,洞庭湖澧水發生歷史最大洪水,石門水文站洪峰水位62.65米,流量達到19000立方米每秒。”
想到席工曾給大家伙兒上過的課,韓渝下意識問:“澧水發這么大洪水,會不會影響到安公?”
“影響到了,而且影響很大。”
趙江翻出電話記錄,凝重地說:“從前天夜里開始,安公境內的荊南河流就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特大洪水。當時又在下暴雨,給搶險增加了很大難度,南平大垸及及可危。”
安公是陵海預備役營戰斗過的地方。
韓渝不由想起安公縣水利局的嚴工,急切地問:“守住了嗎?”
“正在嚴防死守,葛局打電話說那邊的情況萬分緊急。”
“說具體點。”
“23號凌晨1點,安公縣就發布了決戰荊南大洪水的命令;23號早上8點,開始對低矮堤段搶筑子堤;10點,松東河、松西河都突破歷史最高水位;下午3點半,三千多名解放軍和武警部隊官兵趕到南平投入戰斗。”
趙江看了看電話記錄,接著道:“昨天下午5點,松東河、松西河均超歷史最高水位0.03米至0.49米,且水位仍以每小時0.07米的速度上漲,可以說南平大垸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
韓渝顧不上吃飯了,緊盯著他問:“后來呢?”
“縣防指從縣直機關、企業和十個鄉鎮抽調了兩千多干部,組建了幾十支突擊隊,火速趕赴指定堤段搶險。出動民工十幾萬人,再加上三千多解放軍和武警官兵。到今天早上已搶筑子堤六十一公里,普遍高達0.5米,最高的1.5米。
但緊急修筑的子堤又出現多處漫溢、坍塌,他們只能邊修邊搶、邊搶邊修,水漲多高、堤加多高。葛局早上在電話里說,他們在短短十幾個小時內,冒著大雨,全靠人力,大約完成土方十幾萬立方,硬是把滔滔洪水擋在了堤外。”
一個縣總共多少干部,一下子抽調兩千多個干部,能想象到全縣的干部幾乎都在大堤上!
雖然組織了十幾萬群眾,雖然有三千多解放軍和武警官兵支援,但想頂著暴風驟雨在短短十幾個小時內,搶筑出六十多公里長的子堤一樣不容易,不夸張地說真是奇跡!
韓渝沉默了片刻,喃喃地說:“萬眾一心,眾志成城。”
“是啊,這是真正的萬眾一心、眾志成城!”
“對了,安公的險情這么嚴峻,葛局和郝總他們有沒有去支援?”
“去了。”
趙江定定心神,連忙道:“就在十幾萬軍民搶筑子堤的同時,港關大橋南平橋頭、松東河右岸支堤、松東河新甸堤段、松東河左岸呂家咀堤段和土里坳、余家竹園、窩洲等堤段,相繼發生多處潰口性特大險情!”
潰口性特大險情,出現一處就已經很可怕了。
韓渝不敢相信安公一下子出現這么多處,驚問道:“堵住了嗎?”
“有的堵住了,有的正在封堵。”
趙江一樣心系安公的安危,解釋道:“二支隊的大船開不進去,郝總見安公的幾條內河有不少二三十噸的小渡船,就通過葛局讓黃縣長緊急征調小渡船,把剛編入我們應急搶險突擊隊的那臺小挖掘機和相應的裝備,連夜轉運過去協助搶險。”
韓渝追問道:“搶下來幾個?”
“截止今天凌晨四點半,二支隊已經封堵住了三個潰口,潛水分隊協助堵住了七個管涌口,不過他們要在今天中午十二點前撤回砂市。”
“為什么?”
“長江防總通報,第三次洪峰已在上游出現,昌宜洪峰流量達到52000立方米每秒,最遲明天中午抵達荊州。”
韓渝顧不上再吃早飯了,起身道:“這么說洪峰會在明天夜里或后天凌晨到我們這兒。”
趙江憂心忡忡地說:“是的。”
韓渝一邊往身上穿戴裝備,一邊說道:“立即通知各分隊,請各分隊做好迎戰第三次洪峰的準備。王書記那邊也要通知,我們附近的這一段大堤和調弦口閘絕不能有失,哪里出現險情或哪里需要加固讓他趕緊報過來。”
“王書記知道洪峰要來,他正在跟地方上的領導檢查大堤。”
“這就好,我先去接替周師傅,這邊就交給你了,有什么情況及時通報。”
“是!”
二支隊那邊有兩臺挖掘機,包括小魚在內的挖掘機司機大多在二支隊。
一支隊這邊只有周師傅一個司機,韓渝每天必須抽出六至七個小時接替周師傅開挖機,不然周師傅扛不住。
昨天傍晚開始封堵的支流潰口已經成功堵上了,按照荊州市防指的要求和十首市防辦的請求,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加固荊江南岸大堤。
考慮到應急搶險的需要,在加固荊江南岸大堤的同時要見縫插針取土,讓灌裝分隊多灌裝綁扎一些沙袋,不然到時候執行緊急搶護任務沒“彈藥”,況且昨天跟127團的鄭團長承諾過,爭取每天給他們提供一萬個沙袋。
土方施工班組早在兩個小時前就換班了。
韓渝正準備乘長江公安110去“工地”,結果下樓一看,長江公安110居然不在。
“陳所陳所,我韓渝,你們去哪兒了?”
“指揮部呼叫長江公安110,收到請回答!”
喊了幾次,沒有回應。
韓渝正準備問問怎么回事,趙江站在樓上俯身說道:“韓書記,差點忘了向你匯報,黃處夜里打電話讓陳所、小龔他們開110去接長航局領導了,大概十點半左右才能趕回來。”
“去接長航局領導?”
“長航局領導要來慰問。”
“001呢?”
“大部隊回來的時候,在江上發現一具浮尸,001去打撈了。”
人死了,但要死的有尊嚴。
發現浮尸就要打撈,這是濱江公安001多少年來的傳統。
并且打撈浮尸這種事,只有001可以做,確切地說只有001上的朱寶根最擅長。
韓渝沉默了片刻,抬頭問:“有船去搶險工地嗎?”
趙江連忙道:“有,再等十分鐘,2號船要去給土方施工隊和灌裝分隊送早飯。”
“行,我等會兒跟2號船去。”
韓渝看了一眼炊事船方向,沿著樓梯一口氣爬到三樓。
之前的食堂兼大會議室,現在變成了陵海預備役營的“戰地醫院”。
昨天從127團和武警荊州一支隊、二支隊接回來的十二個傷病員和陵海預備役營以及132團的四個病號都在這里接受治療。
其實可以轉送去十首市人民醫院,但送過去不能沒人照看,并且十首人民醫院的各方面條件不見得會比這里更好。
梁曉軍越來越厲害,以前在長州市人民醫院只能幫人家做做尾炎之類的小手術。
考到濱江醫學院之后并非天天上課,而是跟著他的老師天天在附院上班。
早上查房,查完房跟他的老師一起給病人做手術,并且做的都是大手術,每隔幾天還要去外科門診接診。
每次一起回思崗老家,老家的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不知道多歡迎他和小姨子,都會覺得他才是全家最有本事的人。
清創縫合、腹瀉、感冒發燒這些,對他來說堪稱小兒科。
韓渝站在門口看了會兒,見他們兩口子正在大病房里忙碌。
夜里救回來的兩個小丫頭穿著肥大的迷彩服,屁顛屁顛的跟在他們兩口子身后。尤其那個年紀大點的丫頭,正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韓向檬,這一切讓韓渝真有點羨慕。
正想著當年如果學醫就好了,當醫生社會地位高,韓向檬也注意到了他,不禁笑道:“同志們,韓書記來看望大家了!”
十幾個傷病員急忙坐起身,紛紛跟韓渝問好。
韓渝走進來撫摸了下兩個小丫頭的頭,笑道:“同志們,感覺我們這兒怎么樣?如果覺得我們這邊的條件不夠好,我可以安排車送各位去地方醫院。”
“不用去地方醫院,韓書記,這里挺好的,比我們部隊衛生隊都好!”
“是啊,吃的好,住的好,還有空調。”
韓向檬是在部隊長大的,確切地說是在部隊的衛生隊長大的,雖然沒當過兵,但對部隊簡直太了解了,噗嗤笑道:“什么吃的好、住的好,你們是不是想泡病號?”
一個戰士急忙道:“沒有,我們怎么可能泡病號!韓醫生,我今天就想出院,輕傷不下火線,我今天就想回部隊。”
“你腳傷成這樣,路都走不了,回去能做什么?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吧。”
“是啊,你的傷雖然不重,但想繼續參加抗洪是不太可能了。”梁曉軍示意腳受傷的戰士躺下,好給他換藥。
韓渝挨個兒跟傷病員打了個招呼,蹲下笑問道:“招弟,思弟,告訴叔叔,想不想爸爸媽媽?”
“想。”
“不想。”
“為什么不想?”韓渝看著小思弟問。
思弟撲閃著大眼睛,滴咕道:“就是不想。”
招弟有些尷尬,捏著迷彩服的衣角忐忑地說:“叔叔,思弟還小,她不懂事。”
“思弟不是不懂事,而是無憂無慮。”韓渝捏了捏小思弟的臉龐,轉身笑道:“招弟,叔叔等會兒要去干活,你要帶好妹妹,想吃什么或需要什么,跟韓阿姨說。”
“我什么都不要。”
“就想爸爸媽媽是吧?”
“嗯。”
“叔叔托人幫著聯系了,應該很快有消息。”
韓渝話音剛落,韓向檬就笑道:“許大昨天帶回來的衣服都破了,張總早上去縣城買菜,我托他幫招弟、思弟買幾身換洗衣裳,等漂亮的新衣裳買回來,招弟和思弟就不用再穿我的迷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