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火車在夜色中疾馳。
許多旅客都在呼呼酣睡,徐浩然卻輾轉反側怎么都睡不著。
因為走的急,買不到硬座票,只能從黃牛那兒買了兩張硬臥票,多花了好幾百塊錢。
不過睡不著并非因為買火車票多花了錢心疼,而是因為穿了十幾年的軍裝說脫就脫,想想就舍不得。對于能不能勝任接下來的新工作,能不能融入全新的工作環境,心里也沒底。
再想到別的戰友,徐浩然又覺得自己很幸運很幸福,完全不用為接下來的工作擔心。
正常情況下,軍官轉業安置的時間節點為每年的3月31日。
基本上都是4月份離隊回老家聯系工作,7月份開始取消崗位津貼,9月至10月安置分配,11月到地方報到,12月份前結算。次年1月份地方單位財務接續開工資、獎金等等。
如果運氣好能被安置到省直機關會早一些,當年10月份報到,11月份便可接續地方工資,甚至能拿兩個月的獎金。
但這只是正常情況下。
事實上每個省份、每個城市、每個地區、甚至每年的安置時間和報到時間都有所差別,而且轉業政策也是年年變化。
今年嚴控的對象,明年可能要“一刀切”走人,讓即將轉業的干部等的很辛苦,盼的很焦慮,心里都沒底,期待轉業工作盡快展開,可是又不知道今年是什么樣的政策傾向,想走的會不會被“嚴控”,想留的會不會被“編余”……
徐浩然不需要擔心這些,一是剛收到部隊要整編的消息上級就動員干部轉業,根本沒時間焦慮。二是老爸雖然不在了但人脈依然在,再加上咸魚有本事,工作的事都安排好了,完全不需要他去跑去找。
正想著安置到海關之后,會不會在許明遠手下干,林小芹走到車廂結合部,看著他埋怨道:“我說一睜開眼看不見人呢,原來躲在這兒抽煙!”
“睡不著。”
“想什么呢,怎么就睡不著?”
“想家,想軍軍,想接下來的工作。”徐浩然猛抽了兩口,把煙頭塞進車廂壁上的煙灰缸,苦笑道:“還有些擔心你。”
林小芹看了一眼車外的夜色,問道:“擔心我什么?”
“擔心你不習慣我們老家的氣候、飲食。”
“濱江的氣候比燕陽好,經濟發展的也比燕陽好,我有什么不習慣的。至于吃飯,我可以自己做。”
“對了,你們校長這次怎么那么好說話的?”
“我要調走又不歸他管,再說我是軍嫂,政策在那兒呢,別說學校不能不讓我走,就是教育局和人事局也不好不同意。”
即將開始全新的生活,林小芹對未來充滿美好憧憬,想想又笑道:“等我們的工作都確定了,就回來把我媽和軍軍都接到濱江去,反正你媽現在也不用我們管。”
老媽現在的日子過的是真好。
退休工資雖然不高,但在慧美服飾做保管員也有工資拿,而且工作時間很自由。
這不,昨天竟跟葛調一起坐飛機去首都了。
葛調今天出席在人民大會堂召開的全國抗洪總結表彰大會,明天上午去交通部機關作事跡報告,晚上要去赴國宴,后天一早就可以帶老媽出去旅游,天A門廣場、故宮,十三陵、長城等景點都要去,日程安排的很緊湊。M..
想到這些,徐浩然感嘆道:“本來咸魚也可以去首都的,可他要參加打擊走私的行動,這么好的機會居然錯過了,想想真替他遺憾。”
“咸魚走南闖北去過那么多地方,學開船時去過那么多國家,他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才不會遺憾呢。”
林小芹想想又笑道:“浩然,如果你參加過抗洪搶險,跟咸魚、明遠、小魚一樣在抗洪搶險中立了功,你們部隊領導這次肯定不會讓你轉業。”
“這事沒你想的那么簡單。”徐浩然又忍不住掏出香煙,低聲道:“昨天打電話時,咸魚說參加抗洪搶險的好多部隊一樣要整編,其中甚至有被評為全國抗洪先進集體的部隊。”
“被評為全國先進集體的部隊也要整編!”
“不只是整編,他說有些部隊甚至要撤編。”
“現在讓人家回老家找工作,來得及嗎?”
“那就等到明年三月份,我們單位的老劉和老陳不就是這樣么,提前幾個月回家,工資照發,等著明年安置。”
“這么說你的工作安置是最快的?”
“肯定是最快的,我估計濱江軍轉辦早把今年的轉業干部安置工作都安排好了。我們應該是臨時加進去的,可以說是特事特辦。”
“回頭要好好感謝曾關長,這次人家真幫了我們大忙。”
“幫忙的不只是曾關長,還有很多領導。媽在電話里說了,等我們安頓下來,要請幫忙的領導們吃頓飯,好好感謝下。”
就在徐浩然兩口子感慨萬千的時候,韓渝、韓向檸和陳子坤、黃隊長等人正聚在港監處五樓食堂看電視。
白天在江上忙著打擊走私,顧不上看全國抗洪總結表彰大會的直播。
晚上在江上檢查太危險,并且打擊水上走私行動跟抗洪搶險不一樣,沒必要“兩班倒”,參戰人員在江上忙碌了一天,晚上需要休息,不然誰扛得住。
韓向檸緊盯著電視屏幕看了好一會兒,回頭道:“我看了半天也沒看見葉書記、葛調和張二小他們,你們有沒有看到?”
“沒有,參加會議的人太多,他們又不可能坐前排。”
“快看,鏡頭對著
人民大會堂太大,參加表彰大會的先進集體單位負責人和抗洪模范代表太多,眼睛都快看花了,依然看不到葉書記、老葛、郝秋生、顧鵬飛、張二小、姚立榮和楊建波。
眾人正議論著,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剛回過頭,只見邱學泉拿著一個檔案袋微笑著走了進來。
“邱主任,這么晚了,你過來做什么?”
“錢市長讓我來的,給你們送照片。”
“什么照片?”
“葉書記和葛調他們在人民大會堂的照片,錢市長說是葛調請采訪大會的記者幫著拍的,也是請人家幫著用底片傳真機傳回來的。濱江日報、陵海日報都在等這些照片,剛洗出來錢市長就讓我趕緊送過來讓你們先睹為快。”
“讓我看看!”
“我的天啦,兩面錦旗!”
“這張是我們陵海的大合影,一二三四五六七……韓書記,如果你和馬金濤都去,這張大合影就不是七個人,而是九個人了。”
韓渝接過照片,赫然發現真是陵海市和陵海預備役營在人民大會堂里的大合影!
葉書記和楊建波并肩站在中間,一人舉著一面全國抗洪先進集體的錦旗,確切地說是榮譽旗。
老葛、姚立榮和郝秋生、顧鵬飛、張二小,笑容滿面的站在葉書記和楊建波兩側。
韓渝正想著這張照片肯定會出現在明天的濱江日報和陵海日報上,韓向檸就舉著一張照片笑道:“咸魚,這是江南省抗洪模范代表團的合影,葛叔和葉書記站在第一排,跟陳書記就相隔幾個人!”
韓渝剛接過第二張照片,黃隊長就舉著另一張照片笑道:“這應該是交通部代表隊的合影,只有四個人。”
“這張是水利部的,水利部人多,你們看,姚工站在第二排。”
“邱主任,這些都是省里和部委的合影,有沒有解放軍代表團的?”
“我還專門問過,郝總、楊教、顧主任和張總都屬于楠京軍區代表團,楠京軍區代表團拍了大合影,但照片在上級手里,葛調和楊教暫時搞不到。不過你放心,楊部長說上級肯定會把照片給莪們的,只是早與晚的事。”
韓渝雖然沒去,但看到這些照片一樣高興,邊看邊笑道:“等新營房蓋好,到時候就可以往榮譽室的墻上掛了。”
邱學泉深以為然,坐下來笑道:“到時候要好好想想怎么布置。”
韓向檸一樣是預任軍官,這次一樣配發了兩套常服,熨燙的筆挺掛在辦公室里,不管誰去她辦公室一看就知道她既是陵海港監處長也是預備役部隊的軍官。
平時不能穿,我掛在辦公室里總可以吧。
事實上不只是她,只要有辦公室的預任軍官都是這么干的。尤其吳總和錢總等“老板軍官”,可以說這股把軍裝和大檐帽掛在辦公室里顯擺炫耀的風氣,就是他們帶出來的。
韓渝正覺得搞笑,本應該在海邊聯合幾個邊防派出所打擊走私的許明遠進來了。
“大師兄,這么晚了你來做什么?”
“曾關說葉書記和葛叔傳回來好多照片,讓我回來看看。”
許明遠是騎摩托車趕過來的,晚上開車冷,多加了好幾件衣裳,一進來覺得熱,就把外套脫下來了。
韓渝看著他別在腰里的槍,驚問道:“大師兄,你們海關調查局也配槍?”
“不可以嗎?”
“海關怎么可能配槍!”
“誰說海關不能配槍的?”
許明遠反問了一句,微笑著解釋道:“早在1989年海關總署和公安部就經國W院頒布了海關工作人員使用武器和警械的規定,可以使用輕型槍支、電警棍、手銬和其他批準列裝的武器和警械。”
沿江派出所是88年開始跟海關合作的,89年自己去東海開船了,而這個文件又是89年頒布施行,不知道這些很正常。
韓渝反應過來,好奇地問:“可海關沒偵查權,不可以抓人,給你們配槍有什么用?”
“上級規定我們在執行緝私任務可以使用,比如遇到走私團伙武裝走私,不開槍不足以將其制服就可以當機立斷開槍。又比如遇到走私分子暴力抗法,搶奪武器警械或威脅到我們海關工作人員生命安全時,一樣可以開槍。”
許明遠笑了笑,補充道:“但我們持槍要先去地方公安局辦理持槍證,并且配發給海關的武器一律公用,不得配發給個人專用。”
小魚好奇地問:“大師兄,你們海關一共有幾把槍?”
“就這一把。”
許明遠拍拍別在腰里的手槍,笑道:“以前雖然有可以配槍的規定,但配了槍就涉及到槍支管理尤其槍支彈藥安全。海關的情況你們是知道的,人家都是秀才,都是文人,嫌麻煩,不想出事,也就一直沒申請配發,直到我調到海關。”
韓渝笑看著他問:“這跟配發給你專用有什么兩樣?”
“現在沒什么兩樣,等浩然報到了,手續辦好,開始正式上班,我就帶他去市局辦持槍證,到時候就不是我一個專用了。”
許明遠從邱學泉手里接過一疊照片,想想又笑道:“曾關不只是讓我回來看照片的,也是讓我回來跟你們一起明天去接浩然兩口子的。葛叔和師娘都不在家,他們好不容易回來了不能冷冷清清。”
徐浩然不只是副營級轉業軍官,更是徐三野的兒子!
徐浩然轉業回老家,林小芹跟著一起調到濱江,在魚局、張均彥、農業局周局、水上分局王局、港監局朱大姐和曾副關長等領導心目中都是一件大事,連臥病在床的前沿江派出所教導員李衛國今天下午都打電話問小兩口的工作安排的怎么樣。
想到正在往回趕的徐浩然兩口子,韓渝笑道:“他們不需要我們接,晚上吃飯時張局給我打過電話,他明天一早會親自去江城火車站接,然后安排車送他們回來。”
許明遠問道:“送到哪兒?”
“送到水上分局,王局和周局明天會親自帶他們去軍轉辦報到,等拿到介紹信就送浩然去海關,送小芹嫂子去濱江開發區教育局。”
“那我們呢?”
“我們什么都不用管,王局打電話跟我說了,讓我們明天下午檢查完之后去市區吃飯,給浩然和小芹接風。”
住的地方一樣早安排了,安排在海關家屬區。兩居室,就在許明遠和張蘭的宿舍樓下。
同樣是軍轉干部,能享受到這待遇的可不多,搞不清楚的真以為徐浩然是高干子弟呢。
韓渝雖然覺得這么搞有點夸張,但想到師父的音容笑貌又覺得是應該的。
師傅為維護陵海和江上的治安作出那么大貢獻,直到去世都只是正股級的派出所長,獲得的榮譽也不多,現在不提他的名字很多人都記不得有他這么個人,現在照顧下他的子女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