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瞿越西結。
西結城外十里,有條寬闊的砂石路,在砂石路的盡頭,是片一望無際的崇山峻嶺。這里雖談不上人跡罕至,但也少有行人,四下靜謐得可以清晰的聽到山中獸吼,林間鳥鳴。
忽然,大地微微發顫,砂石輕輕震動,從東南方傳來一陣雷鳴般的巨響。這陣巨響越來越近,越來越震耳欲聾,頃刻就將自然之音盡數湮沒。很快,從砂石路上走來一支大軍,一支盔明甲亮,遍打旌旗的大軍。
大軍最前面,有一匹高頭大馬,馬上之人身披金甲,倒提獨腳銅人槊,嘴角始終掛著貪婪、殘酷的笑容,仿佛一尊嗜血的魔神。在他身后緊隨著一位銀盔素甲,手握長槍的輕年。他的面容英俊而和藹,莫名給人一種親近感,但他眸中暗蘊的殺意,卻比戎馬一生的宿將還要駭人。
為首之人坐在馬上,極目遠眺,對身邊輕年道:“兆衍,此處距離西結還有多遠?”
輕年一指西北方,道:“陛下,此處距離西結不過十里。您順著末將指的方向看去,可以隱約看到一座城池,那里就是西結。”
黎桓聞言,臉上的笑意愈發陰冷,“哈哈哈,太好了!你速傳朕旨意,今日務必一鼓拿下西結!好讓宋國這群廢物徹底清楚,自己惹的一位多么神武的帝王,自己侵犯的是多么強大的國家!”
李公蘊遲疑道:“陛下,恕末將直言,宋將陳欽祚所率的西路軍,現在幾乎都駐守在西結城中,我們縱然兵力略勝他一籌,可想一舉奪取西結,也恐怕不太現實。”
黎桓不以為然的道:“兆衍,你此言差矣!莫說西結不過一座小城,守將又是陳欽祚這種無名少姓之輩,縱然面對的是宋國都城開封府,守將換做曹彬、潘美等名將,朕也叫他彈指間灰飛煙滅!”
他的話音才落,突然從西方跑來一騎斥候。這斥候策馬來到軍前,連忙翻身下馬,跪倒在黎桓馬前,“陛下,大理那邊不知何故,突然撤去了駐守在宋、理兩國邊境的三四萬大軍。”
“突然撤軍?”黎桓勒住坐騎,臉上浮現一抹擔憂,“大理此刻撤軍,莫非是已與宋國聯合,有意共同攻伐朕的瞿越?”
李公蘊眉頭緊鎖,朝黎桓問道:“陛下,如果大理與宋國真的聯合了,我瞿越恐有滅頂之災,不知陛下有何良策可解此禍?”
黎桓略一思忖,就胸有成竹的道:“兆衍莫慌,此事好辦。依朕看,不如就由你繼續率軍攻取西結,再把范巨備從花步調過來,負責抵抗大理軍隊,如此圍城打援必收全功!”
李公蘊不解道:“陛下,您讓末將率軍攻城,那您要去往何處?”
黎桓雙目注視東南,語氣有些沉重,“朕必須立刻返回華閭,否則朝中一旦有人趁機擁立丁璇,我們要面對的可就是三國大軍,倘若到時腹背受敵,我們就真要面臨滅頂之災了!”
五日后,深夜。
皎潔的月光,透過寢殿的窗欞照入殿中,照在殿內一張牙床上。牙床在明月的照應下,反射出乳白色的光暈,愈發顯得華美、精致。黎桓摟著楊云娥在床上酣睡,楊云娥背對著他,身體微微抽搐,眼中已不知多少次留下屈辱的淚水。
她每次伺寢,心中都從未有過快樂,從始至終都在謀畫著如何殺死面前這個男人。但她知道,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對他下手,只能任他折辱,任他玩弄。因為,自己一旦真的殺了他,下一刻母子就會有性命之憂。她可以輕視,甚至蔑視自己的生死,但她永遠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的一時沖動,付出他那年輕而又寶貴的生命。
許久,楊云娥哭得有些累了,剛想合眼小憩一會,卻突見寢殿房門被人推開了。月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推門的是位身著黃色勁裝,面容十分英俊的輕年。
“你是誰!”楊云娥驚詫的坐起身,拿被把自己裹得很緊,目光怔怔的盯著那位輕年。黎桓被楊云娥的聲音驚醒,隨手就從枕頭下抽出那柄鋒利至極馬來刀,炯炯的瞪著來人。
那輕年點指黎桓,小聲喝道:“姓黎的,你快把本王的瑤瑤還給我,否則本王對你不客氣!”
“瑤瑤?”黎桓一怔,目光下意識的看向楊云娥,“云娥,你的乳名可叫瑤瑤?又和這個姓段的混小子有何干系嗎?”
楊云娥忙搖頭,道:“臣妾沒有乳名,也從未聽說過什么瑤瑤,更加不認識這個刺客!”
黎桓暗暗松了口氣,笑道:“哈哈哈,你身為堂堂的大理王爺,卻深夜跑到朕的后宮找什么瑤瑤,莫非你們大理缺美人缺瘋了,就跑到朕這里搶女人嗎!”
段思明不忿道:“姓黎的,你少要胡說八道!你前些時日派人寫了一封假戰報,試圖引劉澄大軍去北寧荒山救人,這事想必你還有印象吧!”
黎桓頷首,得意道:“此事是朕精心謀劃的,朕自然有印象。劉澄他們聰明反被聰明誤,非但未率全軍來援北寧,反而在多羅村一連駐守數日,朕這才得以一舉殲滅中路敵軍。”
段思明道:“劉澄他們雖沒上你的當,但本王的瑤瑤卻中了你的詭計,只身前赴北寧城了。本王那時人在大理,聽聞這個消息后,第一時間快馬加鞭趕到北寧。一日間,我把北寧外的所有荒山都翻了個遍,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若不是你把瑤瑤抓起來了,難道她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黎桓苦笑,道:“姓段的,你說的那個瑤瑤,就是數月前與朕交過一次手的紫衣姑娘吧。她的武藝雖比朕還差了一點,但也算當世難得一見的高手了,你不會傻到認為僅憑朕手下的幾千士兵,就能把她抓住吧?”
段思明想了想,才道:“姓黎的,你此言當真?若你真沒抓走本王的瑤瑤,那咱們就再會吧!”他說著轉過身,足尖一點就想翻出瞿越皇宮,背后卻突覺一道寒意。
“姓黎的,你要干嘛!”段思明驚呼著一閃身,躲過背后襲來的兵刃,憤怒的朝黎桓吼了起來。
黎桓不知何時已從床上起來,獰笑著站在段思明身后,手中仍握著熠熠生輝的馬來刀,“段王爺,你不會真的以為,朕的寢殿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吧?”
段思明一笑,道:“你是皇帝,我是王爺,你的確比我高了一級。不過,你這瞿越皇帝再厲害,還能管到我這大理王爺頭上不成?你今日若敢殺了本王,我堂兄不會放過你的!”
黎桓一撇嘴,道:“朕寧愿和萬劍鋒那種邋邋遢遢,卻文武雙全的人共語,也不愿和段王爺這種,長個腦袋卻只是擺設的人說話。你難道以為朕除了殺你,就沒有第二種對付你的方法了嗎?”
段思明本就對萬劍鋒充滿醋意,可他心中一直寬慰,他心愛的瑤瑤不過是被萬劍鋒的花言巧語蒙騙了,早晚有一日她會選擇自己的。但他萬料不到,不僅瑤瑤在兩人中更傾向萬劍鋒,就連黎桓這種陰狠狡詐的家伙,在兩人中同樣傾向萬劍鋒。難道自己身為王爺,從小到大的天之嬌子,真的還不如一個叫花子嗎?
但此時危機四伏,哪容他大發醋意,這個念頭只在他腦中一閃,就被他壓抑在心底,“黎桓,你不殺本王,又不讓本王走,莫非是想把本王囚在你瞿越不成?”
黎桓點點頭,嘴角的笑容越發燦爛,“哈哈,沒錯!朕久聞你與大理皇帝段思聰手足情深,想必他會為了你,放棄與宋國結盟,轉而同朕聯手的吧。”
段思明眼珠一轉,忙道:“姓黎的,你這話可大錯特錯了!本王的叔父篡奪了我大哥的皇位,他的兒子,也就是我堂兄段思聰,怎能不防備我們兄弟與他爭皇位?如果你把本王囚在瞿越,他不正好借機除去一個心頭之患嗎?本王勸你一句,你若真想與我大理聯合,就讓本王走,待本王回到大理,絕不忘你的恩情便是!”
“哦,是嗎?”黎桓冷冷一笑,顯是一眼就看破了段思明的計量,“段王爺,朕想和你打個賭。如果本王贏了,你大理就會同我瞿越聯合,如果本王輸了,你的小命就要斷送在瞿越,不知你意下如何?”
段思明忙搖頭,道:“姓黎的,你這叫什么賭局,怎么不論輸贏都對你有利啊!本王不同你賭,這就告辭了!”
“哈哈,賭與不賭,在朕而不在你!”黎桓不待段思明逃走,一刀已如閃電般猛劈過來。段思明忙使出全身力氣,猛得向后一躍,與黎桓拉開了數丈的距離。隨即,一指帶著“嗤嗤”的破空聲,凌空點向黎桓眉心。
黎桓微覺吃驚,揮刀猛得斬向射來的劍氣。刀鋒與劍氣相交,半空迸射出萬千火光,空氣似都為之一蕩。黎桓只覺手腕微酸,卻仍有一搏之力,段思明卻已愕然得合不攏嘴。
自他父親段思平創出這門武功以來,能躲過一劍,避過一劍,反彈過一劍的人都有,可唯獨沒有能硬抗一劍,還能毫發無損的。可今日黎桓做到了,只費吹灰之力就做到了,這無疑超乎了段思明的想象。
段思明下意識的后退了幾步,轉身就想逃命,可他的身子還未躍起,黎桓下一刀就已劈到。段思明只能硬著頭皮,又攻出一指,可他心慌意亂,這一指攻出的劍氣,竟還不如方才凌厲。
黎桓大笑,一刀就斬段襲來的劍氣,刀尖抵上了段思明的咽喉,“段王爺,這就是你們大理段氏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凌虛神劍?依朕看,還不如長劍門的劍嘯八方呢!”
段思明心中不服,狡辯道:“本王這兩天沒日沒夜的尋找瑤瑤,早就筋疲力盡了,所以才沒施展出真正的水平。你若真有本事,就讓本王休息幾天,到時候咱們再比過!”
黎桓笑道:“好啊,那朕就請段王爺,暫時在朕的天牢中休息幾日吧!如果段王爺到時候還有心情比試,朕必奉陪到底!”
宮中的侍衛們并非沒有發現刺客,也并非不敢一擁起上,拿下膽大妄為的段思明。但他們深知黎桓的脾氣,生怕黎桓沒打盡興自己就沖過來,會受到黎桓的責罰,故此一直暗伏在附近,誰也沒敢過來。隨著黎桓的話音落地,他們再沒有絲毫遲疑,飛快的沖了過來,將咬牙切齒的段思明,捆了個結結實實。
“姓黎的,你快把本王放了,否則大理不會繞過你的!”段思明一邊怒吼著,一邊被侍衛們推搡著遠離了寢殿,很快就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之中。
黎桓望著段思明離去的方向,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段王爺,朕被還無意擒你,誰叫你主動送上門來?朕明日就給段思聰修去一封國書,看他到底是在乎信義,還是在乎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