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看起來收獲不小啊。”
秦慕楚倒了杯水，遞給了對面的男人。
一臉疲憊勞累，皮膚因為風吹日曬，滄桑而又泛黑，嘴唇也破了幾塊，已經結疤，眼睛里幾道血絲縱橫。
比起幾個月前的張松文，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以前的他雖然也不風光，但起碼整個人還是很“飽滿”的，能感覺到一股意氣，一股書卷氣，放到普通人里面還是能感覺到不同的。
而現在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被社會打磨慘了，落魄平凡，忙于工作，疲于奔波的社畜。
張松文接過秦慕楚遞來的水，捧在手里。
秦慕楚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也有凍瘡，顯得粗腫丑陋。
“收獲很大，看到了港島那邊的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這才知道自己以前受的苦不算什么，自己以前以為的普通人生活，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張松文面帶感慨。
秦慕楚笑笑，拍了拍張松文的肩膀：
“你現在演那個角色都不用化妝了。好好休息幾天，準備開拍。”
張松文聽到這話明顯精神一震，他這半年的生活體驗，就是為了電影。
當下激動得站起來，臉上帶著止不住的喜悅。
手足無措一會兒，他又想起什么，慌亂地在地上找著什么東西。
不一會兒，拎起地上一個滿是磨損的書包，從里面掏出了一個巴掌厚的本子。
“秦導，這是我寫得人物小傳，你看看方向對不對。”
人物小傳很多演員都會寫這個東西。
因為角色劇本都是“片段”化的，電影只是截取了這個角色人生經歷中的某一部分。
這個角色是還有其他經歷的，只是電影沒有拍攝而已。
而人物小傳就是演員對這個角色人生其他經歷的補充，這有助于演員更好的理解角色、塑造角色。
比方說劇本上只寫了角色是個冷血殺手，那怎么演得有血有肉？
面癱，殺人不眨眼？
這個殺手從小被人販子買去，經過殘酷的訓練，一次次在暗殺任務中訓練成長。
演員給這個殺手角色定下這樣的過往，一點點讓角色豐滿起來，那演起來就會具體很多。
如果在加上難度，這個殺手雖然冷血，但是得知殺的目標是個小女孩時，卻猶豫了。
為什么？
劇本沒寫。
但演員可以自己添加殺手經歷。
因為這個殺手小時候被人販子拐去前，家里有一個妹妹。
有了這樣的理由，演員表演起來就會更有信念感。
表演這種東西，如果演員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表演的人物是真實的，那觀眾就更不可能相信，覺得很假。
正常來說，演員的人物小傳會比角色劇本還要厚很多。
秦慕楚接過張松文遞來的人物小傳，這么厚一本，上都能當短篇小說出版了。
翻開第一頁。
“張文，1976年出生于廣東，十幾歲父母離世，到港島打拼，早年憑借推銷醫療器械，日子還算過得去。
后來遇到了自己的妻子，育有一女，一家人租房生活。
后來經濟不景氣，醫療器械性價比不高，失去經濟來源，每天忙于推銷產品。
妻子日益不滿，最后拋下他和女兒，離開了……”
秦慕楚草草看了幾眼，便把人物小傳合上，這東西一時半會也看不完，他帶回去再看。
他把小傳放進自己包里，站起了身，對張松文道：
“行，我回去看看。你這兩天安心休息，開機了我會通知伱。”
“好，那我等通知。”
張松文笑著，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些許，跟著把秦慕楚送到門口。
秦慕楚站住了，回頭按住沖張松文肩膀：
“行了，文哥，別送了，就到這兒……對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從兜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到張松文手上。
張松文笑容瞬間消失，推回信封：
“這是干什么，我不能要！”
他認真地道：
“秦導，小秦！你要是真把我當文哥，就把這錢拿回去。你給我安排的這個酒店已經夠豪華了，我住兩天也就進組了，花不著錢！”
秦慕楚卻不管不顧，直接把信封按在張松文手上，
“你為了電影，燕影的工作辭了，燕京租的房子也退了，跑去打工體驗角色，別告訴我你打工還賺到錢了。”
“我……”
張松文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賺到個屁的錢，每個月交完房租水電后，剩下的錢吃飯都緊巴巴的。
甚至很多時候，他壓根沒有住的地方，和電影里的角色一樣，橋洞、地鐵站、路邊公園他都睡過。
從港島回來的票錢還是問他爸媽張口借的。
三十歲的人了，還問父母要錢，他的那通電話，醞釀了好幾天……
“過年都沒回去吧？買身衣服，再寄點錢回去。這錢不是白送你，從你片酬里扣。”
說完，秦慕楚轉身離開。
而張松文，手指把信封捏得變形褶皺幾乎撕破，默默對著秦慕楚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還真有這樣的人，看來你這部戲成一半了。”
四合院，江文叼著根煙，聽完張松文的事，瞇著眼睛嘖嘖贊嘆。
他翻著秦慕楚的劇本，長長地吐了煙氣，手指著上面的一句臺詞念道：
“如果有個人連襯衫都沒穿，就跑來參加面試，你會怎么想？如果我最后還雇傭了這個人，你會怎么想？
那他穿的褲子一定非常考究……”
江文拍手大笑，笑著笑著又突然惆悵地嘆了口氣。
秦慕楚眼睛一瞥，就知道江文是為了什么嘆氣，問道：
“蘊姐產期就這兩個月了吧？”
江文點點頭：
“下個月下旬。”
秦慕楚在心中算著時間，那就是四月末了。
“拍不了戲，又演不了戲，心癢了？”
“知道還問。”
江文沒好氣道。
見秦慕楚那副嘚瑟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于是開始找茬：
“我讓你談戀愛，你女朋友呢？”
“女朋友？”
秦慕楚裝模作樣的算了一下，然后道：
“按照導演和女朋友的正常年齡差，這會兒她應該還沒出生，不對，沒準她爸和她媽都沒認識。”
說著，他躲開江文抽過來的巴掌，笑著跑到另一邊。
江文又好氣又好笑，
“你特碼少放屁，我說的是老婆的事嗎？我問你女朋友呢！？”
“小江同志思想很危險啊，有一位偉人說過，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秦慕楚靠在墻上，鄙視地看了眼江文。
江文則不屑得撇了撇嘴，
“現在這社會，尤其是在咱們這圈子，你要是以結婚為目的去談戀愛，那才是耍流氓！”
秦慕楚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
抱拳拱拱手：
“聽君一席話，白讀孔孟書。”
江文翻了個白眼，語氣也認真起來：
“小楊那丫頭不錯，機靈，是個有主意的……”
他頓了頓，看向秦慕楚：
“最重要的是，她能管住你。”
秦慕楚納悶了，坐在沙發上：
“您說她機靈，有主意我認了，但是從哪看出來，她能管得住我了？”
“你自己心里有數。”
江文嘬了口煙，也不給秦慕楚辯解的機會，繼續道：
“男人，就得有個能管住自己的女人，這樣不管外面怎么花，家里都是穩的，也不會太脫線，你懂不懂？”
“您在給蘊姐打電話？”
江文臉一黑，見秦慕楚沒個正形的樣子，就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老子真是特馬對牛彈琴！”
揮手把煙頭扔進煙灰缸里，也懶得聊“女朋友”的事了。
憑秦慕楚的長相，江文從不擔心會秦慕楚會缺女人，只是擔心這小子一根筋，用普通人談戀愛的想法，和娛樂圈的人談。
那樣，容易受傷。
哥……不對，爸是過來人啊。
“老謀子《黃金甲》賠了，這事你知道吧？”江文話題一轉。
“也不算太賠吧，票房雖然賠本了，但賣碟片版權什么的，應該虧不了多少。”秦慕楚說道。
《黃金甲》十二月半上映，一個多月時間，又搞什么全球上映的噱頭，國內票房三億多，全球總票房八千萬多點美金，換算成人民幣大概六億五千萬。
如果只看票房，那3.5億成本只有6.5億的票房，肯定是虧了。
不過加上版權和碟片販賣，應該就差不多了。
但是三個多億的成本，不賺錢就已經是虧了。
畢竟這錢就是放銀行放個一兩年，利息也快小一千萬了。
“您說這個干嘛？”秦慕楚問道。
江文不是個喜歡多嘴的人，雖然心里一直有和老謀子較勁比較的想法，但絕對不會落井下石，看人笑話。
江文哈哈一笑：
“這片賠得好啊，你知道好在哪兒嗎？”
“好在我還是國內票房第一的導演？”
江文裝作沒聽見，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張揉得亂七八糟的紙，拍在桌上：
“你看這個。”
“我能不看嗎？您這就像是上廁所沒用完的一樣……”
秦慕楚雖然嘴上嫌棄，但還是把紙拿了起來。
最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大字：
《子彈》演員表。
張麻子——我（0）
師爺——葛尤（430）
黃四郎——周閏發（4000）
六子——兒子（0）
“這名字后面的是價錢？”秦慕楚問道。
“是。”
江文點點頭，皺著眉頭：
“我算了算，成本不小，光演員片酬就得五六千萬，這還不算我的片酬……”
“那為什么也不算我的？”秦慕楚插嘴打斷江文的話。
“你一個沒演過電影的電視演員，我愿意給你個角色就不錯了，還要什么片酬？你算客串的。”
江文揮揮手：
“別打岔，我還沒說完……”
秦慕楚忍不住笑了，他本來就沒想過片酬，但江文這不要臉的作風，真是一點沒變。
六子雖然死的早，但戲份也不算少，到江文嘴里成客串的了。
“本來要是《黃金甲》票房大爆，周閏發的片酬還得再漲一截，現在賠了，哈哈，我這可就好講價了！”
江文笑得很得意，眼睛都瞇成了條縫。
“四千萬請個演員還笑得出來，真心酸。”
秦慕楚把《子彈》的演員表放下，又靠回了沙發上。
四千萬的片酬，國內估計除了房龍、李蓮杰，找不到比周閏發還高的了。
“貴有貴的道理，演技不談，《子彈》到底是個商業片，要賺錢的。
周閏發他有票房號召力，不然老謀子能花那么多錢請他嗎？我這四千萬就是照著老謀子給的片酬出的。”江文振振有詞。
“《黃金甲》？我可提醒您，老謀子和周閏發合作得也不算愉快。”
“哦？有什么不愉快？”
江文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消息，涉及到自己想用的演員，坐直了身子。
“耍大牌唄，四千萬片酬，又要了個豪華房車，不能上公共廁所，最主要的事是……”
秦慕楚看向江文：
“他改戲，嫌《黃金甲》里面他的戲份少了，要加戲，不加就不拍了，最后加得快超過秸倫了……”
江文陷入沉默。
耍大牌無所謂，只要不影響拍攝，那也就算了，但是改戲尤其是要加戲，這就觸碰到他的逆鱗了。
有的導演遇到喜歡的演員，會主動給他加戲。
但沒有任何一個導演，會喜歡一個拿“不拍了”來威脅導演給自己加戲的演員。
“這消息準確嗎？”江文問。
“張導和秸倫跟我說的，您說準不準確。”秦慕楚回道。
看著沉思的江文，他又說道：
“四千萬也不是不能給，但不是這么個給法，花這么多錢還上趕著求他。
如果考慮他的票房號召力，那大可不必。
這里面縣長夫人的角色，給曾離，我演六子，借著《星你》炒作一波，怎么也比他號召力大了。”
沉默半晌。
江文猛地一拍茶幾，震得水杯一顫。
“瑪德，是這個理兒，四千萬老子還得求他，那成什么了！”
“您知道好萊塢那邊對演員片酬怎么定得嗎？”
秦慕楚突然開口，
“要是拍了一部大賣的電影，下一部片酬立刻水漲船高，別人拿著劇本求你演。
但要是賠了一部，還想片酬不變那是不可能的，不降價，別人壓根不找你了。
很現實，但我覺得這種模式很好，能讓演員清楚看到自己在哪，他們也就格外敬業。”
頓了頓，他繼續道：
“把劇本給他發去，請哪些演員也告訴他，問問他愿不愿意演。別急著出價錢，等他出，反正您又不急著拍，這不還早嗎？”
聽著秦慕楚的話，江文明白過來了，露出笑容：
“壓一壓？”
“壓一壓。”
“好，那就壓一壓！”
送走江文，秦慕楚想了想剛剛的事，忍不住搖了搖頭。
天朝的電影工業落后好萊塢幾個檔次，但演員的待遇和脾氣卻要遠遠領先他們。
別人要一千萬美金的片酬，就能扛起一億美元甚至更多的票房。
四千萬人民幣，能扛起四億？
《子彈》總成本預計一億五千萬左右，其中某一個演員片酬，就占了四千萬。
如果是秦慕楚的電影，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
就是小李子來了，他也不可能給占據成本比例這么高的片酬。
演員片酬占比過高，電影的質量勢必會受到影響。
有那份錢，把故事和畫面做得好一點不好嗎？
就非得請某個演員？演技就好到獨一無二了？
秦慕楚撇撇嘴，天朝從來不缺有演技的演員。
給他們一個機會，未必演得黃四郎就比周閏發差。
“瑪德，有的演員一信封的錢都不敢要，有的演員遇到好劇本倒貼錢，有的演員四千萬還敢提要求……”
秦慕楚喃喃，突然呸了一聲：
“都特馬慣的！”
（最近身體有點問題，盡量調整時間到白天寫，不熬夜了，明天白天起早點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