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我請大家吃早飯。”
秦慕楚看著定格的畫面,露出滿意的笑容。
“收工,收工!”
歡呼聲響起,一伙人扛著機器道具下了樓。
幾組人匯合后,就近在街道旁找了家早餐店吃了起來。
“老板,你們人太多了,店里座位不夠,外面搬椅子吃可不可以啊?”
早餐店老板看著秦慕楚這一大群人,有些為難。
現在正是吃早飯的時候,店里已經快要坐滿,肯定容納不下十幾二十人。
“可以。”
秦慕楚點點頭,也不講究。
早餐店老板立刻露出笑容,他也不想放過這單生意。
問道:
“老板,吃什么?”
秦慕楚一頓,他哪知道港島早點有什么,印象最深的除了魚丸,就只有烏蠅哥那句……
“有菜單嗎?”他問。
“你開玩笑了,我這小店哪有什么菜單,有腸粉、蝦餃、叉燒包……”
老板報起菜名。
秦慕楚連忙打斷:
“你就上一些港島特色的,多上點。”
不一會兒,早點被送了過來。
“老板,伱們這些儀器可得照顧好,摔壞了我可不負責任。”
早餐店老板看了看劇組帶來的道具,明顯透露著昂貴的氣息,事先打好招呼。
“好。”
秦慕楚笑了笑,點點頭。
老板這才放心離去。
秦慕楚吃著港式早點,目光看向街上的行人。
如果說他們沒拍日出前,街頭是中老人的世界,現在則明顯是年輕人居多。
因為已經到了上班的點。
不少年輕人和他們一樣,也是在店外吃,匆匆吃完,便把手中的碗丟在椅子上,湯汁四濺,起身的同時快速抽了幾張衛生紙,邊走邊胡亂擦了擦,然后隨手丟在路邊。
這些都是生活里很真實的景象。
而電影就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東西。
要想拍窮人的生活,就得親眼看看他們是怎么生活的,融入到電影中。
這樣拍出來的東西才會讓人相信,有真實感。
不會鬧出“主角住著上海、BJ市中心的百平豪華公寓,一天一套衣服,卻是個北漂窮人”這樣的笑話。
當導演,得有一雙善于觀察的眼睛。
演員同樣如此。
所以張松文此時同樣看著觀察著四周。
秦慕楚發現了,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
“玩個游戲?”
“游戲?”
“對面早餐店看到沒?門口站著三個人,我們猜猜這三個人的關系,看誰說的最準確。”
張松文順著秦慕楚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他說的早餐店和三個人。
離他們就隔著一條馬路。
三人兩男一女。
其中一男一女年齡偏大,四五十歲。
還有一個男人,準確來說應該是男生。
十五六歲,大概初高中生的年紀。
此時女人正戳著男生的頭,大聲地罵著,因為離得不遠,話語聽得很清楚。
大概意思就是“男生很不懂事,一晚上不回家,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
男生低頭任由女人大罵,一言不發,而女人身旁的中年男人則拉著女人的胳膊,勸女人不要生氣。
雖然三人的對話都沒有出現暴露彼此關系的詞匯,但他們的關系也很明顯了——一家三口。
只是正常家庭一般是嚴父慈母,而這一家反了過來,是慈父嚴母。
“秦導,這太簡單了,沒有玩的必要了吧。”張松文笑道。
秦慕楚挑了挑眉,
“那你是有答案了?說出來,賭注就是今天的劇組早飯,誰輸誰買單。”
張松文原本篤定的答案,在秦慕楚“你說了就輸了”的表情下,變得有些不自信。
特別是賭注竟然涉及到十幾人早餐這樣的“巨款”,他不得不慎重。
因為他兜現在比臉還干凈,拍戲一切花銷都在劇組,用不著錢,他就把秦慕楚給他的錢全部寄回了老家,一分沒留。
再次看向街邊吵架的三人,想確定是不是有自己沒發現的點。
也許是女人罵的聲音越來越大,街邊人都看不下去了。
旁邊店里面走出來一個人,對女人道:
“阿芬,小文知道錯了,你看他都不說話了,現在不早了,給孩子吃早飯去上學吧。”
“他哪里知道錯?多少次了,天天逃課,老師給我打多少次電話了,還上什么學,不如不念了到店里干活!”
女人很激動,說著說著聲音還有些哽咽。
“氣話,不念書哪兒行,幫你做個早餐店能有什么前途!”
領居還在勸,又看向男生:
“小文,快和你媽媽道個歉!”
“媽媽”!
張松文立刻撲捉到了這個關鍵詞,有些動搖的答案徹底篤定下來。
眉開眼笑道:
“哈哈,秦導,這可不能算我耍賴,老天爺都在幫我。”
“哦?那就說出你的答案。”
秦慕楚依舊笑瞇瞇的。
“都這時候了,你再擺譜也嚇不到我。”
張松文認為秦慕楚是在和他玩心理戰,無比確定地道:
“一家三口,母親,兒子,父親!”
“對他們的關系有沒有什么額外的說明?我們比得是誰說的最準確。”秦慕楚又說道。
額外說明?
父母兒子還不夠詳細準確?
“生兒子氣的母親?死倔不愿認錯的兒子?”張松文試著補充。
秦慕楚笑容綻放,
“你說完了,那就我來說了,一家三口是一家三口,關系是母親和兒子也沒錯,但這個父親嘛……”
秦慕楚正要說出答案,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是繼父。”
秦慕楚和張松文說話時一直用得是國語,但這個聲音說得是粵語。
秦慕楚立刻循聲看去,一個小分頭,劉海三七開的男人蹲在他們背后的椅子上,碗里的面還沒吃完。
男人看到秦慕楚的目光,站起身,
“秦導,我說的對嘛?”
吃完早飯,劇組人員在馬副導演的帶領下返回酒店,而秦慕楚和張松文卻和一個男人留了下來,找了間咖啡館,走了進去。
一人點了杯咖啡,任由咖啡散發熱氣,沒人去喝。
秦慕楚和剛剛那個搶答的男人都戴著口罩,遮住了臉。
“秦導,久仰大名了。”
男人伸出手。
秦慕楚握了上去:
“星爺,我才是久仰大名。”
沒錯,眼前的男人正是周星星,被譽為“一年一影帝,百年周星星”的星爺。
“聽說你來港島拍電影,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
“我也沒想到,我到這里來拍攝取景,你怎么也在這兒?”
秦慕楚不解地問道。
港島雖然不大,但也不小。
七百萬的人口,能遇到周星星的概率還是很小的。
特別是在這種地方。
周星星雖然相比于前世年輕了十來歲,但是已經有了很多部大賣的電影,聲名鵲起,也不缺錢了。
在深水埗這樣的窮人區吃早飯,完全是不合理的事情。
“以前經常在這兒吃,來回味回味啦。”
周星星轉頭看了眼咖啡廳玻璃外,
“介么多年,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搖搖頭,又看向張松文:
“這是你電影的男主角?”
沒等秦慕楚說話,張松文立刻站起來,神情激動,像是見到偶像一樣:
“星爺,我是秦導電影的主角,我特別喜歡您的電影和事跡,全是靠著您的激勵,我才能堅持當演員到今天,等到這個當主角的機會!”
周星星被張松文的激動給沖得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
沒有安慰他“苦盡甘來”,也沒有勉勵他什么,反而站起身一臉認真地說道:
“你比我厲害,你這個長相很吃虧的,當主角很不容易。”
張松文上升的情緒一滯,眼中出現一絲茫然。
一時間,他分不清周星星到底是在夸他還是損他。
氣氛有些僵硬。
這時,周星星突然拍了拍張松文的肩膀:
“玩笑啦,靚仔,你很靚啦!”
“哦,呵呵……哈哈,星爺,你真幽默。”
張松文也跟著露出笑容。
“不過,比我是差了很多了。”
周星星又恢復認真臉。
張松文:“……”
他看向周星星,決定先穩住情緒,防止有下次轉折。
但并沒有,周星星眼神很認真。
秦慕楚看著周星星,想到前世娛樂圈的人對他的評價。
確實,有點難相處。
和電影里搞怪的他相比,簡直是兩個人。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氣氛很尷尬。
好半晌,才有人開口,是周星星。
“秦導,你拍的是什么題材的電影?”
秦慕楚心中長出口氣,他不是個很會主動找話題的人,這種尷尬氣氛幾乎抵消了他見到星爺的激動。
他剛剛已經在考慮說什么話可以禮貌客氣地離開了。
“算是勵志片吧。”他回道。
“勵志片?從深水埗走出去的窮人,最后成功變有錢了嗎?”周星星猜測道。
不得不說,他猜測的還算準,大差不差的猜測出了主要劇情。
“差不多。”
周星星點點頭,沒有再問。
再問就涉及到詳細劇情,兩人的關系不足以讓別人透露這些。
又陷入了沉默。
張松文看著都在攪咖啡,誰也沒有抬頭說話的兩人,他都有些急。
想了想,他打破沉默,問道:
“你們怎么看出那個父親是繼父,不是親生父親?”
“就是……”
周星星率先開口,但他又看向秦慕楚,聲音一頓:
“還是秦導說吧。”
喲,這是要考我?
秦慕楚緩緩道:
“首先,媽媽罵兒子的時候,爸爸雖然也勸,但他是站在女人的旁邊拉著女人胳膊的,和女人面對的方向是一個方向,而不是和兒子站在一個方向,直面女人。”
張松文想了想,還真是這樣。
“這說明,爸爸媽媽的關系很可能要比和兒子更親近。”
“第二,爸爸和兒子始終保持著距離,沒有過肢體接觸。
男人勸女人時,男孩也沒有和男人有親近行為,躲在他身后什么的。”
“第三,孩子始終一身不吭,按理說不管是慈父嚴母的家庭,還是慈母嚴父的家庭,孩子都應該親近一方,這種兩個都不親近的,很有可能是因為他覺得兩個都不是自己最親的人。
這種情況,極有可能是父母再婚了。”
“最后,鄰居都看不下去,出來讓媽媽別罵了,又勸小孩認錯,但奇怪的是,他沒有和爸爸說話,一般這種情況不都應該和爸爸說兩句嗎?為什么鄰居視而不見?”
“綜上,最有可能的就是,爸爸是繼父,所以他不好過多管教孩子。”
一番推論結束,掌聲響起。
“一個字,絕!”
周星星鼓著掌。
張松文則陷入了沉默,思考著秦慕楚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不一會兒,搖頭苦笑道:
“愿賭服輸,秦導,今早的早點……”
“我只是推測,可能性很大,但不是絕對的,所以沒有輸贏。”
見張松文還要說話,秦慕楚又道:
“要不你去問問他們,那個爸爸是不是繼父?”
一句話把張松文堵住。
這去問,怕不是要被人揍。
知道是秦慕楚有意放過自己,張松文心中感動,但又沒有東西報答。
只能通過努力工作。
于是問道:
“秦導,今天還拍攝嗎?”
秦慕楚想想,搖了搖頭:
“沒了,拍的我回去再看看,確定能不能用。”
“你們早上已經拍過了嗎?那么早,是拍的夜戲嗎?”周星星問道。
“不是夜戲,拍的日出。”
“日出……是希望的意思?那要拍陽光照在這個破街區上?”
秦慕楚驚訝地看著周星星。
他怎么這么會猜?一猜一個準?
難得有人一聽自己的話就秒懂意思,思維這么同步,他來了興趣。
“不止是希望,我選得是老樓和大廈的交界處,陽光照到大廈,沒照到老樓,然后……”
秦慕楚和周星星就剛剛拍的畫面詳細討論起來。
從光影構圖,到背后的思想,再到鏡頭的含義……
張松文在旁邊聽得滿心感嘆與佩服。
他看過拍攝的畫面,有些畫面的意思他也有想到,但更多的細節卻是沒有注意,只覺得韻味十足,畫面很有感情,內涵豐富。
他和秦慕楚兩人的差距就像食客和廚子的區別。
食客吃到一道菜,覺得好吃,能說出個大體的酸甜咸辣。
但廚子吃到一口菜,卻能分析出用了哪些調料做到了這樣的口味,烹飪的手法等等。
“那這樣的話,你拍攝的畫面就是要分開?”周星星問道。
“對,沉悶的那個放在開頭,希望的那個放在結尾。”
秦慕楚,摘下口罩,喝了口咖啡,潤潤嗓子。
“哇——”
咖啡剛入嘴,就被他吐回杯子里:
“這么苦!”
五官苦到扭曲,嘴里蓄著口水,刷洗舌頭。
“你沒加糖當然苦啦。”
正在腦海中想象秦慕楚剛剛拍攝畫面的周星星被打斷,看著一臉“苦色”的秦慕楚,默默放下了端起的咖啡。
“我想了你拍的畫面,很美,也很有意思,你很厲害!”
他突然夸起秦慕楚,語氣平緩到像是個陳述句。
秦慕楚能看出,他沒有半點奉承客氣的意思,眼神很純粹真摯。
“拍好了請你看。”
秦慕楚舉起咖啡杯,露出笑容。
周星星也笑了,眼睛瞇起,也摘下口罩,端起了咖啡碰杯:
“我會買票的。”
說完,兩個一同喝下咖啡……
“嘔——”
周星星轉過身子,低頭彎腰直接把咖啡吐在地上。
“死撲街,怎么介么苦啊!”
他痛苦到眼睛閉起,拳頭緊握。
這時候,周星星有點電影里的他那種味道了。
突然發現秦慕楚沒有任何反應,他看向秦慕楚,
“你沒事?你剛剛不是也說苦嗎?”
秦慕楚沒有說話,一臉嘆息地搖了搖頭,然后在周星星逐漸瞪大的眼睛中,把嘴里的咖啡吐回了杯子。
感嘆道:
“你沒加糖當然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