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三層小木樓，雕梁畫棟，看起來就像是古代的客棧。
“劇組需要化妝的地方比較多，就直接租下來這間房子，演員化也方便、還能當做儲物間放放道具。”
周星星帶著秦慕楚往樓里走，里面的裝修很古樸，都是木門木窗。
“一層是群演化妝的地方，二層是主演化妝的地方，三層放道具。”
一行人徑直走向二樓，二樓的房間門都敞開著，走道里能看到許多人拿著諸如假發、妖怪頭套這些東西腳步匆匆。
周星星走入其中一間屋子，一排演員排排坐正在上妝。
而妝容嘛……慘不忍睹。
長發飄飄，一抹胡子從上嘴唇蔓延到下巴的吳猛達，這副造型本來就已經讓人胃部翻滾，但偏偏他還披著一件薄透的絲紗，袒露著胸口。
又騷又丑。
秦慕楚感覺自己要長雞眼了。
“唉嘿嘿，秦總！”
吳猛達通過鏡子看見了秦慕楚，立刻笑著就要站起來打招呼。
只是這一笑……
在騷和丑上更增添了幾分猥瑣。
秦慕楚連忙揮手，制止了吳猛達起身，
“別，達哥，你做著吧。”
說著，他還挪開眼睛，眼睛已經感覺到有些“辣”意。
吳猛達也明白過來自己現在的妝容有些過于“耀眼”，訕笑著坐回座位不再說話。
“怎么樣？這造型，絕對讓人難忘！”
周星星得意地笑道，很滿意吳猛達的造型，這是他設計的。
秦慕楚卻沒說話，默默轉過身，走到房間門口，推著周惠敏的頭，把探進個頭的她給推了出去。
“哎呀，做什么！？”
周惠敏不爽地打著秦慕楚的胳膊。
就知道欺負我，我好欺負嗎？
“當心長雞眼。”
秦慕楚丟下句話，然后就關上了房門。
周惠敏對著空氣一頓張牙舞爪，無奈地走回了女演員的化妝間。
“敏姐，看到了沒有？”
剛進房間，朱因就抬起頭好奇地追問。
港島就那么大，以前周惠敏在港島時，她們多少都見過幾面。
“沒有，不讓看。”
周惠敏搖搖頭，摸了摸自己剛剛被推的額頭。
接著就坐到曾離旁邊，趴在她耳邊，嘀嘀咕咕的，俏臉寫滿憤慨，像是在告狀……
朱因見周惠敏沒有繼續和自己說話的意思，也轉頭和同為港島的劉嘉琳說話。
最安靜的還是劉施施，一個人默默地讀著劇本。
“下次我直接打斷他的手……”
曾離聽著耳邊周惠敏的碎碎念，無奈地搖搖頭，最慫的是她，嘴最硬的也是她。
不經意看到角落里的劉施施，她想了想，站起身主動走過去……
回到男演員的化妝間。
秦慕楚關上了房門后，又看了看和達叔坐一排的其他幾個演員妝容。
都是至尊寶山寨里的土匪，除了達叔飾演的二當家，戲份比較多的就是“瞎子”。
電影里很gay的那個，經典臺詞就是“哎呦，幫主，人家對你一片癡心嘛”。
此時他也秉持和達叔一個風格的妝容——騷、丑、猥瑣。
這本是周星星電影一貫的風格，用一些很夸張、辣眼睛的妝容，讓觀眾印象深刻。
但秦慕楚卻有些不滿意。
這種東西講究一個度，少了沒效果，多了又適得其反。
在秦慕楚看來，現在他們的妝容就有些“太多了”。
不管是什么造型，都是為了幫助塑造角色，也就是說造型是為角色服務的。
《大話西游》本就是無厘頭電影，夸張的造型是符合整部電影氣質的。
如果造型不夸張，山賊們全都是常見的電視劇里的形象，那電影的沖擊感就會弱幾分。
周星星的電影之所以配角給人印象深刻，犀利獨特的造型絕對占了很大功勞。
但太夸張也不行，可以沖擊觀眾眼球，但不能戳瞎觀眾眼球，引得別人生理不適。
吳猛達還有一眾山賊的造型，幾乎快半裸了，兩點盡露，到了惡心的程度。
“不行，造型全部得改，這種尺度，上映就是死……拍出來也極有可能過不了審。”
秦慕楚皺著眉頭，聲音不大，但語氣卻是斬釘截鐵。
周星星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為什么？我覺得這造型很好啊。”
“尺度太大了，如果是藝術片，投電影節去拿獎的，這種極度夸張的造型可能會讓評委喜歡；但這是商業片，受眾是普通觀眾，但凡審美正常的，也不可能接受得了這種造型。
電影院里，你難道指望家長捂著孩子眼睛，男生捂著女朋友眼睛看這片嗎？”
秦慕楚一番話，讓周星星陷入沉默。
所有演員的造型都是他精心設計的，哪怕沒有臺詞的龍套，只要出境，他都認真地設計。
花了那么大功夫，卻被直接否認。
他有點接受不了。
看出周星星的猶豫，秦慕楚想了想，目光在房間里掃視一圈，找到了個二十多歲的年輕道具師。
“靚仔，過來。”
道具師還不確定是不是喊他，指了指自己。
“對，就是你。”
秦慕楚點頭。
道具師這才快步過來，有些忐忑。
“電影里演員都是這個造型，你會不會帶女朋友去看？”秦慕楚直接了當地問。
周星星也看向了他。
道具師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剛剛秦慕楚對周星星說的話他們都聽見了。
一邊是導演，一邊是監制。
站哪邊他都是死。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實話實說就行，我和星導是在商量，不是吵架。”
秦慕楚看出了道具師的顧慮。
“嗯，你不會沒女朋友吧？”周星星也點頭，還開了個玩笑。
“有，有一個女朋友……”
道具師這才放松下來，又回頭看了看吳猛達幾人的造型，整理一番措辭。
“這有點太，太……露了，我應該不會讓女朋友看。”
話說到這里，已經有了答案。
《大話西游》是什么電影？
西游、神話、奇幻？
都有，但其實最主要的是愛情，故事就是講了一個愛而不得的愛情。
其他種種因素不過是載體和工具。
愛情電影，情侶不愿意去看，那還拍個屁。
但為了讓周星星死心，秦慕楚又問了句：
“你自己一個人會看嗎？”
道具師想了想，看了眼周星星，小聲道：
“嗯……要是別的地方很有趣，應該會去看的。”
話已經說得這么委婉了，周星星也不再堅持。
揮手讓道具師離開，又看向秦慕楚：
“要怎么改？”
“收斂一些，特色可以有，但不能這么強烈，不然也會奪了電影的主題。”
說著，秦慕楚走到吳猛達旁邊，對化妝師說道：
“找一件破點的衣服過來。”
化妝師立刻走到后面的衣架，拿出個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衫。
“達哥，穿上這件衣服。”
“哎，好好。”
吳猛達二話不說，接過衣服就準備穿在身上。
忽然手一停，看向了周星星。
“穿啊。”
周星星也走到他身后，抱著手看著他。
語氣不是很客氣，但吳猛達知道周星星進入工作狀態就是這樣，對誰都這樣，因此也沒放在心里。
于是他準備脫下身上披著的絲紗薄衣，但被秦慕楚阻止。
“不用脫。”秦慕楚說道。
接著他直接上手，把吳猛達原本披著的寬松絲紗拉緊，擋住了袒露的胸口。
“穿吧。”
吳猛達按照要求再在絲紗外穿上粗布衣服，站起身方便秦慕楚和周星星打量。
現在的吳猛達，依然袒露著胸口，但胸口卻多了絲紗的遮擋，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還是騷，但卻沒有那么大的沖擊感，屬于讓人覺得好笑又不會惡心的范疇。
周星星眼睛一亮，他也發現了現在的造型似乎比之前要好一些。
“把他的長發扎起來，不要很精致，要偏女性化一點，但又有些不倫不類，就像……未成年的女孩第一次模仿媽媽的發型，但又沒模仿好那種感覺，你明白我意思嗎？”秦慕楚又對著化妝師吩咐道。
“差不多明白。”
化妝師點點頭，在吳猛達的假發上一頓操作，由于秦慕楚要求很簡單，所以沒幾下就做好了。
正準備拿簪子固定，又被秦慕楚制止。
“找根筷子或者樹枝，插進去固定。”
化妝師放下簪子，卻是有些為難。
這到哪兒找筷子和樹枝去？
“我去找！”
立刻有人自告奮勇，就要走出房間。
吳猛達卻揮手道：
“不用，中午吃的盒飯，垃圾桶里應該還有筷子。”
說著，他在旁邊腳下的小垃圾桶里翻了翻，果然找出一雙筷子。
“給。”
他從桌上抽出張紙，擦了擦筷子遞給化妝師，化妝師也立刻把筷子插上。
現在吳猛達的形象就又多了幾分滑稽。
“假設有一隊過路的人，這隊人中有一個地位最高的男人，他衣服最華麗。
這隊人被打劫后，這個男人的衣服肯定給了至尊寶。
那搶到的第二好的衣服是誰的？二當家。
第二好的衣服原本屬于被搶的人里面的誰？
女人，女人的衣服最華麗。
所以二當家穿著絲紗。
而土匪的一切東西都是搶的，他們的造型也都是模仿過路被他們打劫的人，結果東施效顰，才會出現在觀眾看起來很‘夸張’、‘不合時宜’的造型。”
秦慕楚緩緩道，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一旁的周星星不知不覺已經張開了嘴。
接著他突然伸手在秦慕楚身上摸著，像是找著什么。
“你干什么？”
秦慕楚立刻拍掉周星星的手，警惕得后腿兩步。
“你劇本沒都給我？”周星星一臉不敢相信。
“都給了。”
“那這段劇情沒有啊。”
秦慕楚頓了頓，劇本里當然沒有，這是他現編的。
“劇本主要劇情就那么些，但是你作為導演，看到的不能只有那一段劇情。
就像是你跑龍套時給龍套加的戲一樣，你自己要有一個能自圓其說且合乎邏輯的完整世界觀。”
道理周星星都懂，但是……
“服裝造型都要寫一個小傳？”
“不用寫，心里有就行，土匪為什么穿成這樣，你應該在心里有一個交代，根據這個‘交代’，你的服裝造型設計才會貼切人物。
無厘頭都是有邏輯的，只是邏輯和常人不同，這點你應該比我懂。”
周星星沉默了。
原本幻想著“一片必火”的躁動的心緩緩平靜冷卻下來。
他第一次正式當導演，考慮的東西沒有那么全面。
以前“半個導演”的時候，大的框架都是由真正的導演把控，他只是在演員表演或者一些情節上面施展才華。
現在忽然發現，真正當導演，他還有很多不足。
“港島的一些電影娛樂性很強，你之前拍的電影都是，看一看，笑一笑不錯。但是，如果認真說起來，里面很多細節不夠嚴謹，邏輯方面存在自相矛盾。
現在已經不是一兩個星期拍一部電影，還邊拍邊寫劇本的年代了。”秦慕楚說道。
他電影制作得快是因為他見過成品，有參考，但別的導演要是也這個速度，很難保證質量。
五千萬的大制作要想收回成本，起碼票房達到一億五千萬，而現在天朝破億的電影才幾部？
周星星沒說話，但卻把話聽到了心里。
這是他第一部執導電影，他比誰都重視。
“牛魔王的造型你有沒有什么想法？”周星星突然問。
“牛魔王？”
秦慕楚腦海里立刻出現拿著叉子，高大魁梧，牛頭人身的妖怪形象。
也是《大話西游》里的反派BOSS。
“不就是套個皮套嗎？還能玩出花嗎？86版《西游記》看過沒？就按照那個形象在粗獷，野蠻點就行了。”秦慕楚隨口應付道。
《大話西游》妖怪基本都看不到臉，戴著厚皮套，是真正的“妖怪”樣子，也不用費心設計。
“你看看怎么樣。”
周星星堅持。
說著，就喊道具把牛魔王的道具和衣服搬來。
黑色的盔甲，一根鋼叉，插著兩個牛角的假發，還有“牛耳朵”“牛鼻子”這些。
秦慕楚大致能想象出這些穿在演員身上是什么樣子，和記憶里牛魔王的形象差不多。
便點頭道：
“可以，演員試試，需要調整得就調整一下，應該沒什么問題。”
“真的？”
周星星一臉奇怪笑容，同時對著左右化妝師使了個眼神。
秦慕楚覺得有些不太對。
“搞什么？”
“嘿嘿。”
周星星摸著下巴，眼睛瞇起來，笑得像個變態。
而且，相比于港島電影，秦慕楚對電影的邏輯方面要求更為嚴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