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江陽跑步回來以后吃了早飯,就帶著禮物同老王去醫院了。
醫院很近。
就江陽上次吃西紅柿雞蛋面的醫院。
老王早打聽好牛阿姨在哪間病房了,他們直接坐電梯上樓進了病房。
牛阿姨是單間。
他們進去時。
牛阿姨正在吃飯。
她在見到江陽以后,忙招呼他們坐:「來就來吧,還帶這么多東西。「
江陽把保健品遞給照顧牛阿姨的小保姆:「這些都是我老婆挑的。」
牛阿姨:」替我謝謝清寧。「
然后——
她招呼小保姆:「快,把學生給我帶的,新鮮出爐的驢打滾兒拿出來讓江陽嘗嘗。」
牛阿姨就好驢打滾這一口。
學生為了讓老師吃到倍兒地道的這一口,一大早來看她時,專門去西城買的。
「有沾了可可粉的。」
牛阿姨對江陽說:「洋玩意兒,你們年輕人應該喜歡。」
小保姆分別遞給兩人。
「謝謝。」
江陽接過咬了一口。
真還別說。
這驢打滾沾了可可粉,雖然看起來跟臟臟包差不多,但吃起來不止軟,還又彈又糯又滑,然后甜度適中,一點兒不膩,到嘴里以后還有一股濃濃的可可粉香味兒。
怪好吃。
怪新鮮的。
他還從來沒這么吃過。
牛阿姨:「好吃吧?」
江陽點頭。
「那——」
牛阿姨讓小保姆把所有可可粉的驢打滾包起來,「我吃不慣這洋玩意兒,還是喜歡豆面的,小江,待會兒你走的時候,把這些都帶走,讓清寧也嘗嘗。」
「這——」
江陽本來就不是善于推辭的人,牛阿姨堅持,他就答應下來。
然后——
他們在病房坐了一會兒。
全程是老王和牛阿姨在聊天,聊的滔滔不絕的。
江陽聽了一會兒,覺得還怪有意思的,他還是很喜歡湊熱鬧聽別人聊天的,覺得生活在家長里短中,變的有滋有味起來。
就是他漸漸有尿意了。
這vip中p的病房當然有衛生間。
但——
江陽怕隔音不好。
畢竟。
這層住的非富即貴,樓道里安安靜靜的,稍微來個水花,聲音不容易壓住。
于是——
他站起來對兩位老人說:「我出去透個氣兒。」
」去吧,去吧。「
老王無所謂的擺擺手。
他是覺得自己一個人來怪不好意思的,所以帶了江陽。
江陽就是個工具人。
現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該往哪兒去往哪兒去了。
所以——
王大爺在江陽出門時,不忘叮囑一句:」你要有事兒就先回去啊,不用等我。「
牛阿姨忙催小保姆:「快,讓小江把驢打滾帶上。」
江陽:……
也不知道這倆人是嫌他電燈泡,還是嫌他電燈泡呢。
于是。
江陽拿著一盒驢打滾下了樓。
他打算回家。
只是從住院部向門診部那邊走時,偶然間一抬頭,看到了坐在花壇旁椅子上桔子,就那個爸爸住院,曾在籃球場遇見過,在醫院幫江陽刷卡吃西紅柿雞蛋面的小姑娘。
她在抹
眼淚。
江陽停下腳步,又抬腳,想要繼續往前走的,但最后還是轉身向小姑娘走了過去,坐在她旁邊,從盒子里拿出一個驢打滾遞過去:「嘗一個。」
桔子抬起頭。
她低下頭,搖了搖頭,默默地擦了下眼淚。
江陽手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最后收了回來,自己吃起來。
他不大會安慰人。
但——
他覺得,陪著坐一會兒也不錯。
至少對他而言,這招很好。
當初。
他剛來這邊的時候,也曾在醫院抹過淚,想一想也是,沒有長亭,沒有古道,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早晨,爸爸媽媽就留在了昨天,留他一個向前,誰能不哭呢。
他那時候,就一個人哭的稀里嘩啦的。
然后——
一個大媽在經過時,遞給他一小包紙巾。
那包紙巾是江陽平生最大的慰藉。
所以——
江陽對桔子感同身受,但一時間又不知從何安慰起。
直到他看到手中的驢打滾。
」你知道駱駝為什么掛個鈴鐺嘛?不是為了趕狼,是駱駝走遠道,悶得慌,掛個鈴鐺,又好聽,又熱鬧,這是我從一本書上看來的。女主是個小孩,叫英子,家里有個老媽子,叫宋媽,是順義人,她有兩個孩子——」
江陽一時興起,說的不是很周全。
當然。
小姑娘也沒怎么在聽,就算進了耳朵里,也不見得進了心里。
只是——
這本《城南舊事》里的驢打滾,說的就是離別:宋媽領著英子去找自己被賣掉的女兒,路上買了幾個驢打滾,讓英子吃了兩個,又放起來幾個,打算給自己的丫頭——可最后,英子把那些驢打滾吃了,宋媽找不到孩子,最后也與她告別,回鄉下了。
作為小學推薦讀物,江陽讀過這本書。
那時候的他還不懂離別,也看不懂刀,只是喜歡書里的故事。
一直到車禍以后。
江陽回想起這本書,才知道離別有多痛,這本書有多刀:
它的溫情,它的純真,它的美好,一如它的童年,在歡樂與悲傷中飄然遠去,在「爸爸的花兒落了」中悵然若失,眼見風云千檣,落筆道是尋常。
」夏天過去,秋天過去,冬天又來了,駱駝隊又來了,但是童年卻一去不還。冬陽底下學駱駝咀嚼的傻事,英子也不會再做了——」
其實——
江陽在大致說了書里的幾個故事以后,想把自己經歷過后得到的感受告訴小姑娘。
他想說。
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當陪的人要下車時,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后揮手道別。
只是——
不等江陽把大道理搬出來,小姑娘的電話手表響了。
小姑娘剛接通,一段急促的話就冒出來:「你個丫頭片子上哪兒去了,快過來看著你弟弟,你爸出來了,大夫說手術很成功!快過來!」
「哦。」
小姑娘破涕而笑,一蹦有椅子高,站起來就朝住院部跑去了。
沒跑幾步,她又轉過身,向江陽招了下手:「再見。」
不等江陽回答,她已經跑沒影了。
」再見。「
江陽站起來,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估計小姑娘桔子聽不見。
這尷了個尬的。
江陽沒想到自己理解岔劈了。
現在小姑娘高
興,隨后回過味來,還不笑死他。
至于剛才的抹眼淚——
江陽估計小姑娘是擔心害怕的吧。
幸好。
他最后感悟的番話沒說出口,不然就是詛咒人家爸爸了。
也幸好。
江陽覺得少一個這樣經歷的人挺好的。
雖然離別是難免的,但有些離別是當時只道尋常,回首才見風云千檣。
不那么痛。
而猝然的改變,痛徹心扉。
他拿著驢打滾回家去了。
李清寧還在家。
她穿著t恤和短褲,席地坐在落地窗前,懷里抱著吉他,右手握著一根筆,在譜子上勾勾畫畫以后,把筆夾在耳朵上,然后輕彈起來。
江陽:」老婆,你還沒走呢。「
李清寧昨天下午參加了彩排,覺得還有很多不妥的地方,今天還得去調整一下。
李清寧:「寫一個廣告曲。」
一個國際日化品牌的廣告,對方給的太多了,李清寧只能加急為對方寫一首廣告曲。
江陽湊了過去。
他看不懂樂譜上的蝌蚪,瞅了一眼以后就不看了,倒是低下頭時,目光穿過領口,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紅色的襯托皮膚猶白。
就是——
江陽讓李清寧把吉他拿好點。
本來就不大,勝在精致,別俯身在譜子上畫蝌蚪的時候壓壞了。
「滾!」
李清寧讓他寫作業去。
「哦。」
江陽美滋滋的去了。
他忽然想到了車禍前,那時候他也是天天讓家長趕著寫作業。
至少。
有些日子還是可以找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