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攜帶著所謂的“秘密”而來。
而且一個秘密是豪斯所關注的攜帶鋼劍圖紙的男人的去向,另一個秘密是所謂的“辛特拉人都想知道的情報”。
恰都是豪斯想要的。
但是豪斯更知道: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這是豪斯在蘭恩身邊被言傳身教悟出來的道理。然而他忘了現在自己在史凱利格。
劍侍從嚴肅道:“我需要付出什么,水手?”
水手示意了一下桌子:“如果是朋友的話,一杯酒或者一塊肉排就足夠了。”
“如果我既想知道男人的蹤跡,又想知道那個小秘密呢?”
“要是朋友的話,那就一杯酒加上一塊肉排。”
豪斯愣住了,耳畔似乎聽到了酒館之外的浪濤和海風的聲音。
于是他笑起來:“我想交你這個朋友。”
水手滿意地拉過麥酒和疊得高高的肉排,他似乎餓得不輕,看樣子因為打牌也輸了不少錢。
“一個一個來,水手。先告訴我那個熊一樣的男人的消息。”
“我還以為你會先關心我說的‘小秘密’。”水手往嘴里塞著肉排,含糊不清地說道:“那個熊一樣的男人應該去小史凱利格島了,就是伊斯特先生和布蘭國王家族所在的地方。”
豪斯點點頭,這是個好消息,自己一行人之后也要去小史凱利格島,順路。
“希望你的消息是準確的吧。那么接來下說說看你的‘小秘密’,我想知道是什么消息對我們辛特拉人這么重要?”
“你們是辛特拉人,對吧?”水手飲盡麥酒,看豪斯他們不在意的樣子,笑嘻嘻地又拉過來一杯酒,“你們是來求援對付尼弗迦德的吧?不用否認,史凱利格的人都知道。”
“所以呢?”
“伊斯特先生想要重登王位的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的了,他的支持者很多,但是反對者也不少。”水手大大咧咧地說道,“而其中反對最激烈的,就是布蘭國王的妻子——碧爾娜王后!”
豪斯的眉頭皺起來了,他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這樣的消息。
“無意冒犯,但是我還是想問——這種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還就這么大大咧咧拿來換了肉排和酒?”
“哈,這里是史凱利格,而不是你們內陸。”水手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就這消息……史凱利格人都知道!”
“史凱利格人都知道,去對付尼弗迦德這樣的龐然大物是絕對沒有勝算的。”男人說道,“更何況,布蘭王還想要退位給伊斯特,拋棄一切來對付尼弗迦德,您能接受這些嗎?”
說話的男人很高,很壯,光頭,留著大胡子。這副非常符合島民對于“男人”的審美。
但是他卻穿著一身熊皮制作的斗篷和狼革鞣制的襯衣,系著海豹皮的腰帶,手里拿著一根粗長的橡木法杖——顯示出他的德魯伊身份。
雖然說德魯伊一脈一直有點魔武雙修的意思,但是這個男人身上“武”的味道卻過重了一點,甚至能夠從視線接觸就給人以“血腥”、“強悍”、乃至于“殺戮”的感覺。
“您能接受這些嗎?”
德魯伊把自己最后的問題又重復了一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抬頭,露出臉上畫著的三條并行的獸血、丹礦顏料涂出來的彩繪戰紋。
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女人,窈窕、纖弱,與這名德魯伊形成了野獸與美女一般的鮮明對比。
女人似乎被德魯伊身上的粗獷氣勢給激到了,差一點就想退后。但是緊接著她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強忍著挺起腰桿,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偏移了。
“不,我不能接受。”
碧爾娜·布蘭深吸一口氣,強忍著不適將自己的視線轉回來投到德魯伊身上:“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我的丈夫失去王位,更不能接受我的兒子失去他本該擁有的生活。”
你最不能接受的,是你失去權利。德魯伊在心中為王后補上后面的話,心下不由地冷笑起來。
但是他面上的表情卻變得誠懇、自信:“太好了,陛下。和您對話這么久,這是您第一次這么直接地跟我表達您的內心,看樣子辛特拉人確實給了您不小的壓力。”
“直說吧,亞提斯,你的計劃是什么。”碧爾娜王后揚起下巴,倨傲地說,“既然你想要祈求我的幫助,那就不該向我提出問題,而是應該幫我解決問題。”
“如果你讓我滿意,我將給予斯瓦勃洛教派一塊生存的土壤。或許是一座山頭,或許是一座小島——這都要看你們接下來的表現了。”
我想要的可不是一座島、或者一座山頭這么簡單。德魯伊亞提斯再次在心里冷笑,對于王后給出的條件嗤之以鼻。
但他的肢體和表情依舊表現出了極強的迷惑能力,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絲激動:“感謝您的慷慨,陛下。”
“根據您給我的情報,三天后國王陛下將在小史凱利格島設宴招待辛特拉人,同時召集群島的七大家族。我將會讓我手下的維爾卡人穿上辛特拉的鎧甲,去行刺參與宴會的領主們,激起他們之間的矛盾。”
“哈,你手下的維爾卡狂戰士?哪怕是瘋子盧戈都不會相信這種低級的栽贓。”
“當然不會是狂戰士了,陛下,那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史凱利格人。我會挑選出普通的維爾卡戰士去完成這個任務,只不過會挑選出最細皮嫩肉的幾個人,看上去最像是大陸人。”
“呵,那問題又來了:普通的維爾卡人怎么能夠混進宴會里面,完成刺殺的任務?”
“混進宴會自然需要陛下您的幫助,我相信那對您來說不值一提。”亞提斯低聲道,“至于刺殺任務……他們不需要完成,他們只需要出現,拔刀,然后死去就好了。”
王后聽言滿意地點頭:“聽起來很不錯,他們是非常合格的戰士。不過我以為你原本會謹慎一點,畢竟我聽說維爾卡人已經不多了。”
亞提斯低頭,露出虔誠的表情:“一切……為了我神斯瓦勃洛!”
為了迎接之后史凱利格七大家族的聚會,蘭恩一行人又轉移到了小史凱利格島上。
這座島由伊斯特和布蘭王所在的圖爾塞克家族管理。本來按照親疏關系,蘭恩一行人就是應該通過傳送門在這里落地才是,由圖爾塞克家族來招待他們的。
如果是莫斯薩克來開這個傳送門的話,理應如此。
然而事實是蘭恩一行人先一步在克萊特家族統治的大史凱利格島落地了——因為開啟傳送門的是葉奈法。
那葉奈法為什么會這么做呢?
“杰洛特,葉奈法去哪了?”
伊斯特給蘭恩安排了一個比之前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一室一廳,此刻蘭恩和獵魔人們、還有親近的侍從們一起在這里休息。
寇格林姆和柯恩交流著法印和劍油的用法,侍從們一絲不茍地在站崗,愛麗絲也從附體的彎刀中飄蕩而出待在一旁畫畫。
杰洛特靠在窗戶邊上正面無表情地吹著海風,聽到蘭恩的問題之后瞥了他一眼。
“估計在和克拉茨談事情吧,關于女巫和領主之間的一些政治方面的東西,你應該比我清楚。”
白狼嘴上說的是正事,但是蘭恩知道事實并非如此。
如果沒記錯的話,葉奈法和克拉茨之間可是有過一段情緣的。在后世白狼尋女的過程里面,葉奈法從女術士集會所的逼迫和看管中倉皇出逃,傳送定位的庇護之處就是克拉茨所在的大史凱利格島,隨后上演了一波讓前男友幫助現男友的好戲。
女術士嘛,葉奈法如今也九十多歲了,有些桃色往事也比較正常;反正白狼惹過的花花草草也有不少。
雖然杰洛特和葉奈法之間也通過了種種離奇的經歷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命運相連”,但是其中還是不乏波折,不足為外人道。
不過自從葉奈法被蘭恩等人邀請回來和杰洛特一起回凱爾莫罕之后,他們的感情如今已經穩了很多。杰洛特甚至可以說這是他跟葉奈法度過的最平靜的一段時光。
“杰洛特。”蘭恩突然惆悵道,“你有沒有覺得自從有了希里之后,你和葉奈法之間的關系變得和諧、美好了很多?”
白狼假裝心不在焉著觀看景色的眼神突然一凝:“你在暗示什么?”
正談話間,房間的大門打開。
沒有經過敲門、通報,就這么貿貿然進來的,自然只可能是剛剛兩人正在談論的葉奈法和希里了。
葉奈法走到白狼的身邊,雙手抱胸,用直勾勾的眼神硬生生把杰洛特看得不自然起來,把臉偏向一邊。
希里倒是毫不避諱地抱住了蘭恩的胳膊,搖搖擺擺地開始訴說自己今天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
看到一邊白狼欲言又止的表情,蘭恩笑了笑,主動向著希里問道:
“我記得你早上是一個人出去的,怎么在路上碰到葉奈法了呀?你們都做什么了?”
蘭恩視線的余角不出所料地看到白狼的耳朵豎了起來。
“哦,我在和哈爾瑪玩,凱瑞絲也在!”希里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大人的變化,“葉奈法不知道在和克拉茨談什么,但是他們之間似乎不太愉快。因為她看到我之后就說什么‘希里你一定玩累了吧’之類的話,強拉著我就回來了。”
希里說道這里就氣呼呼地瞪著葉奈法:“我和哈爾瑪他們好久沒見面了,我不累!”
雖然聲音很輕微,但是感官敏銳的蘭恩還是聽見杰洛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緊接著,杰洛特開始用剛剛蘭恩看自己的眼神來看蘭恩了。
“哈爾瑪。”蘭恩重復著希里口中的話。
“對,哈爾瑪。”希里點頭,“還有凱瑞絲,我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的,你那個時候很少來……”
因為家族關系親密,希里與克拉茨的一雙兒女也很親近。而如果真的要從這兩者中選一個“更”親近的話,希里反而跟哈爾瑪關系更好,而不是同為女孩子的凱瑞絲。
這一切只因為一場童年的鬧劇:少年時期哈爾瑪的滑冰速度在史凱利格一騎絕塵,連成年人都勝不過他——直到希里的出現。
在他們互相較量的那場滑冰比賽中,哈爾瑪因為急于求成而摔斷了四肢,還在臉上留下了長長的疤痕。希里在被長輩教訓了之后則一直陪伴在臥床不起的哈爾瑪身邊,給重傷的少年念詩、聊天、排解煩悶。
葉奈法似乎也知道這個故事,她戲謔地講述出了這個故事的結局:“據說當時哈爾瑪傷好了之后立刻和克拉茨宣布自己已經和希里訂婚了,而克拉茨確實給予了他一位新娘——一根嶄新的皮鞭。”
女術士說著唏噓地搖起了頭:“可憐的孩子,重傷初愈剛剛能走路,馬上又被打得臥床不起了。”
希里談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倒是大大方方,只是有些苦惱:“我也沒想到哈爾瑪會想到那方面去,我怎么可能會答應他的求婚呢……”
說著,她抓著蘭恩胳膊的手又晃了起來,對著那雙暗金色的獅瞳撲閃著大眼睛。
而蘭恩此刻突然感到一陣如芒在背。
他一回頭,只看到圓桌邊上的獵魔人們面不改色地在談論之前的話題,侍從們目不斜視抱著武器恪盡職守。
但是敏銳的蘭恩分明能夠辨別出來,獵魔人之間的交流根本前言不搭后語,而侍從們抱著武器的姿勢也別扭到讓人忍不住想去幫他們調整。
顯然他們在一個呼吸之前根本就不在做自己現在手頭的事情。
而桌子的正中央,還有一個酒杯在搖搖晃晃,險些摔倒,顯然剛剛有什么人做出了什么大動作碰到了它。
蘭恩“呵”得輕笑一聲。
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希里和哈爾瑪之間的事情。
年少無知是一方面,而且要說“兩小無猜”,自己和希里之間才是真正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
哈爾瑪不過是希里偶爾度假時候的玩伴。換句話說——蘭恩的青梅在哈爾瑪之上。
而且再深究的話,蘭恩還是最王道的“天降青梅”!
晃了晃腦袋,蘭恩把腦子里面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去,正想呵斥侍從們調整姿勢,門的方向突然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咚咚咚——”
“進。”
大門打開,走進來一個一男一女兩個紅棕色頭發的年輕人。
“哈爾瑪,凱瑞絲!”希里驚喜地叫起來,“你們是來找我的嗎?”
正在閑聊的獵魔人們頓時話音一頓,盡職站崗的侍從們臉上的表情也更加嚴肅了。
哈爾瑪那張島民典型的粗獷臉上露出海風一般的笑。他的年紀與蘭恩相仿,但是臉上已經開始蓄胡子了。
蘭恩突然左跨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思考了一小會,問道:
“哈爾瑪,我記得如果按照輩分的話,我算是你的……表叔,對吧?”
大胡子年輕人猛然愣住了。
“好像是的……怎么突然提這個事情?”
“沒事,只是很久沒有回來了,想理一理我們之間的關系。”蘭恩滿意地笑道,“你有什么事情嗎?”
這回哈爾瑪沒有再開口了,倒是一旁的凱瑞絲上前一步。
凱瑞絲的發色和特莉絲很像,只是紅得沒有這么艷,深而沉的棕色占據了她頭發的主調。
她雖然是女子,但是身上島民的氣質依舊濃郁。她裝扮利落,穿著貼身的薄棉衣,將平時勤于鍛煉的身體包裹出來,這身裝扮隨時可以下船或者上山,不會絲毫阻礙行動。
除此之外,她還穿著熊皮坎肩和熊皮腰帶,據說和布蘭王身上的熊皮裝飾取自同一頭熊,而這頭熊是布蘭王帶著凱瑞絲和護衛們一同獵取的。
與哈爾瑪直奔希里而來不同,凱瑞絲在進入屋子里面之后,視線的焦點是蘭恩。
對了。童年玩耍的時候,如果說希里是跟哈爾瑪更加親密一點,那么凱瑞絲就是與蘭恩跟得更近了。
“抱歉了,希里,我們這次來是有‘任務’的,不過不是找你。”凱瑞絲微笑道,“我們找蘭恩。”
城堡邊的海與山交界之處,一座懸崖聳立著。
在晨間陽光的光影變幻之間,懸崖的輪廓被柔和的色彩所照射,連石頭上面都映出了銀波閃爍。
藝術家或者學者看到這里應該會滿心歡喜。伴隨著涼爽的海風,悅耳的鷗鳴,聳動的樹影,這里該是一處隱修的好地方。
然而,真正享受此等景色、這般風貌的,卻不是什么隱士或學者。
而是一座樸素的墳墓。
一座孤寂的、悲傷的墳墓。
一個更加孤寂、悲傷的男人站在這座墳墓的面前。
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直到聽見身后傳來的腳步聲,才終于吐出字來。
“很抱歉……把卡蘭瑟潦草地葬在這里,我知道辛特拉有皇室墓園的。”伊斯特說道,“但是圖爾塞克家族沒有墓園,我們島民……很少需要墳墓的。”
史凱利格人要么葬身大海,要么埋骨山間;也有一些真正的勇士,會在察覺到自己死期將至的時候選擇孤身攜帶匕首入林狩獵巨熊,讓榮耀給自己的人生畫上句號。
聽到伊斯特的話,蘭恩在離著伊斯特三步遠的時候停下,雙腕交疊放在腰間。
“我知道這里的……姑姑以前有提起過,她最喜歡這里的景色。”蘭恩嘆息,“到現在已經一年多了,我卻是第一次來祭拜姑姑……真的不應該。”
伊斯特身上悲傷的氣息在某個瞬間全部收了起來,他已經悲傷了太久了,已經夠了。
“不要太苛責自己了蘭恩,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才是能讓吾愛真正欣慰的事情。”
蘭恩低頭默然,為自己的長輩哀悼。
過了幾個呼吸之后,他才抬起視線:“凱瑞絲說您在這里等我。”
“沒錯。”伊斯特點頭,“一方面,是帶你來見見吾愛。等辛特拉收復之后,你把她遷回去吧,讓她跟自己的祖先同眠。”
“另一方面,明天另外五大家族的人就要過來了,你有什么想法嗎?需要我來跟你介紹一下他們嗎?”
蘭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如果可以的話,這樣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