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祠邪祀不比天宮正神,對于信徒的請求,只要是自己的職責范圍,只要合理,是不可以輕易拒絕的。
解開那法術?
根本不知道這是什么法術,從來都沒有見過,怎么解?
只好來找這道士了。
一來施術者肯定有解法,二來這一類的法術大多數都有一個共通的解法,就是施術之人死了,自然就解開了。
那道士也實在無禮,自己明明沒有招惹他,竟然試圖壞自己香火,實在可恨。
這會兒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候。
正好來尋!
一來教訓一下他,出一口氣,讓這年輕的道士知曉一下輕重。二來也讓他把法術解了,要是實在不肯,便只好沾些殺孽了。
當然這一切要先看他的道行。
若是道行很高,扭身就走。
爬墻對于老鼠來說小事一樁,變回原形之后,也不引人注意。哪怕不小心被發現了,隱藏自身也是他保命吃飯的本事,就是天宮正神,也難以分辨出他與普通老鼠的區別,否則這些年來,早就被捉了去了。
哪戶人家晚上沒有耗子?
大灰耗子很快爬上了二樓,沿著窗臺行走,正巧沒有關窗,他探頭探腦的看了一圈,便跳進了屋子。
那道人睡得正香。
“呵……”
大灰耗子往前爬出兩步,忽然頓了下,發現有點不對。
不好!有根貓毛!
靈敏大仙下意識抖了兩下。
這純屬本能的反應了,其實他現在修為有成,又吃了不少人間香火,尋常貓兒根本奈何不了他。只是平常遇到貓兒也是要繞著走的,這冷不丁的半夜做賊看見一根貓毛,也難免被嚇一跳。
左看,右看。
還好,這貓兒好像不在房間里。
可能是出去頑了。
也可能去捉別的耗子了。
當耗子真可憐……
大灰耗子暗自搖頭,再度收起自己耗子的氣息,也決定再更多一些小心。否則貓兒警覺又好奇,要是夜晚聽到一點動靜,定要跑來看,屆時就算它奈何不了自己,也可能將那小道士吵醒。
前看,后看。
身后不足半尺遠,赫然便是一顆貓頭!
大灰耗子渾身一顫,差點跳起來。
昏暗之中只見一只三花貓,身形矯健優美,一雙眼睛明晃晃的,像兩個鈴鐺,散發著幽冷的光,在耗子的眼睛看來,真是可怕極了。
“嘶……”
大灰耗子深吸一口氣,強行冷靜下來,準備吹一口黃煙,請這貓兒離開。
“你誰呀?”
輕輕細細的聲音,壓得很低。
像是怕吵醒了誰。
不好!是只貓妖!
本身看見貓就夠嚇鼠的了,靠著修為道行才能勉強鎮定,現在聽見這貓開口說話,竟是一只貓妖,大灰耗子哪里還能克制得住自己?此時心里根本什么都顧不得想了,本就不多的智慧完全不知被拋到了哪里去,只扭身就跑。
四只爪子在地上打滑。
一只爪子摁住了自己尾巴。
努力掙脫!
一只爪子抓住了自己的腰。
努力掙脫!
剛跑出兩步,又一個邦邦拳打過來,當時真是飛一樣的感覺,在空中翻了好幾圈。
大灰耗子終于停下來,扭頭看著這三花貓,慢慢后退,退到墻角邊緣,求生的欲望既使他多了點冷靜,又使他多了點兇悍。
“忒!”
張嘴一吐,一口黑水吐出。
瞄準的正是那貓的頭。
然而貓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一偏頭,那黑水就從她的腦袋旁邊擦了過去。
“忒!”
“忒!”
“忒!”
連續三口,沒有一口打中。
那貓兒不聲不響,避得無比輕松,甚至她還有閑心思回頭去看那些黑水都落到了哪里。
好機會——
“呼……”
一口灰煙吐出。
眼見得灰煙往前迅速蔓延,就要挨到那三花貓的頭了,可隨后便是灰煙往前一寸,那貓就將頭往后縮一點,是一點都不多一點都不少。等到頭已經往后縮得不能再縮、身體也往后仰得不能再仰了,她才不慌不忙的往旁邊一蹦。
輕輕松松就讓開了這灰煙。
而這一切只在剎那之間。
“這……”
真是一點不意外呢。
大灰耗子倒還有別的本事,如遇到其他人,他眼睛一盯,那人就動不了了,可他盯了那貓兒好幾眼,那貓兒還對他歪頭。
大灰耗子十分難受,只想感嘆上天不公。
這耗子怎么與貓斗嘛!
而那貓兒卻依舊不慌不忙,原地坐了下來,以一種新奇的目光盯著他看,甚至她還故意把頭轉開,或是低頭舔爪子,一邊舔一邊悄悄瞄他。
欺鼠太甚!
大灰耗子深吸了一口氣,肚子都漲大了起來,忽然吐出一大口灰煙。
這灰煙好大一片,已是避無可避。
“呼……”
一口火噴出來,照得屋里一亮。
“好機會!”
大灰耗子毫不猶豫便往后跑,一下子就上了窗臺,往下邊跳去。
不知何時,道人已經醒了。
三花貓回頭看了一眼他,立馬上前幾步,跟著躍上窗臺,往下一跳,動作優美。
只一會兒的功夫,她便又回來了,嘴里叼著一只大灰耗子,那耗子不住的掙扎,發出吱吱唧唧的聲音。
房間中油燈亮起,火光在墻上投出影子。
三花貓把耗子放在了床前地上,又抬頭一眨不眨的盯著道人看。
“多謝三花娘娘。”
“不客氣。”
三花貓這才退去,坐到一旁看熱鬧了。
“吱吱……”
大灰耗子在地上打了幾下滾,這才穩住身子,趴在地上,左看右看,見貓兒坐在一旁,順著她的目光一抬頭,便看見了床上盤坐的道人。
只見這道人面容清秀,長得年輕,身上的道袍隨意披著,頭發也散亂著,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面上卻不見意外之色。
大灰耗子眼珠子轉了幾下,抬頭盯著這道人。
卻只見道人與他對視,眼神淡然,語氣輕飄飄的:“足下都已經這樣了,還要對我無禮嗎?”
大灰耗子一驚,連忙收回目光。
隨即竟人立而起,對道人行禮:“小神眼拙,不識上仙大駕,有所冒犯,還請大仙見諒。”
“敢問足下是哪朝的神?”
“小……小妖……”
“無妨,野神也算神。”
“小妖不敢。”
“我本欲明日再去東城外尋訪足下,卻沒想到足下今夜就來尋我了。看來膽小如鼠的說法在足下這里并不適宜。”宋游搖了搖頭說,“還沒有向足下通報名號,實在失禮。我姓宋名游,字夢來,乃逸州靈泉縣一山人,游歷至此,偶然結識了足下的信徒,也聽說了足下之名。”
大灰耗子又是一驚,膽寒不已。
腦中迅速思考,連忙拱手:
“尊駕乃高人也,想來尊駕行走天下,必是為了揚善除惡、誅邪除魔,只是在下雖為野神,卻沒有做過大的壞事,還請尊駕網開一面,在下今后定然改過自新,為善一方。”
稍作停頓:
“況且平州風氣如此,六郡四十八縣,如在下這樣的小妖小怪數之不盡,尊駕就算有心想清,也清不過來。在下也只是隨了大流而已,還請尊駕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足下卻是誤會了。”
“嗯?”
“在下只是下山行走,萬事隨心,并不專為懲惡揚善、誅邪除魔,平日行事只消對得起自己內心即可,懲惡揚善、誅邪除魔皆隨心而為。”宋游淡淡的看著他,“在下并非道人,不敬天宮,也不以清理淫祠邪祀為己任。好比足下口中的貓仙,本名三花娘娘,也曾是一位貓兒神。”
“尊駕不為懲惡揚善、誅邪除魔、清理淫祠邪祀而來?”大灰耗子眼中的光稍微亮了些。
“并不專為,不是不為。”
“尊駕……”
大灰耗子連連磕頭。
“當不起。”
“尊駕既不以清理淫祠邪祀為己任,也不專為揚善除惡、誅邪除魔而來,便請高抬貴手,饒了我吧。”
“是足下自己不饒自己。”宋游說道,“淫祠邪祀雖然不好,但足下若與三花娘娘一樣,多行善事,在下定當沒有看見。然而足下所庇佑的,恰是這城中最招人嫌的一群惡人,助人為惡,邪神也。在下剛巧結識了足下一位信徒,算是有緣,即使足下今夜不來,明日在下也會去尋足下。”
“小妖定改過自新!”
“其實在下剛得了一件引人向善的物件,足下若不來尋我,還可能用到足下身上,可足下來尋我時分明帶有歹意,那便不可能了。”宋游對他說,“精怪修行不易,只與足下說通,足下知曉便是。”
“尊駕……尊駕意欲如何?”
“淫祠邪祀,歸天宮管。足下善惡如何,自有天宮來查,結果如何,也由天宮定奪。我就不與足下多添瓜葛了。”宋游頓了下,“只是在下不敬神便也沒有隨時請神的本事,只得委屈足下在此多呆一夜,明日再請足下去就近的廟子。”
大灰耗子一下跌倒在地。
次日請早,是個晴天。
店家打了個呵欠,捶了捶自己的腰,在門口坐下來,呼吸清早的空氣。
身后傳來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那位年輕先生。
“真早啊先生。”店家笑著打了聲招呼,“要吃點什么?小店早晨有饅頭、蒸餅、湯餅和豆漿,便宜好吃。”
“謝過店家,早晨出去逛逛,中午再回來吃。”宋游笑著說,“順便請問店家,這城里最近的廟子在哪,又有哪家布莊手藝好些?”
“出門左轉,就有個廟,供得有大帝,還有別的神,那里邊的香也便宜。”店家想了想,“至于布嘛,都差不多,價錢也差不多,先生去城東邊的畫布巷選就是,選出來喜歡,旁邊街上就有不少裁縫,蔣家三娘手藝最好。”
“多謝。”
“謝什么……”店家頓了下,“對了,先生昨夜可有聽見什么動靜?”
“有耗子吧?”
“是嗎?”
“在下便只聽到耗子的動靜。”
“那奇了怪了……”
店家撓了撓癢,感覺奇怪。
年紀大了睡眠淺,昨晚快天明的時候好像隱隱聽見有人在對話,什么仙啊神啊的,細聽又聽不太清,睜開眼睛時,卻又沒了,實在縹緲。
現在想來,也許是做夢。
有時夢與現實就是分不清楚。
“先生慢走啊!”
“好。”
“中午等著先生……”
“好。”
那道人便走遠了。
那只貓兒仍舊跟在身后。
店家繼續反手捶腰,卻瞇起眼睛,總覺得昨夜聽見的聲音十分熟悉。其中有一道好像與那位先生的聲音有些像。
有一位客人走出來。
“早啊客官。”
“店家早啊……”
“吃點什么?”
“來碗湯餅。”
“好嘞!”
“店家昨夜可有聽見什么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