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道人便是這浮云觀的觀主。
這位道人是真的有本事的。
伏龍觀也許在民間不太有名,可對于這等高人來說,再怎么也不至于沒聽說過,野外偶遇,實在有緣,于是北山道人請他們在觀中住下。
一間房間,簡樸隨意。
有弟子為他們搬進來行囊。
宋游在房間中坐了會兒,覺得先前北山道人說的也是有道理的——
三花娘娘畢竟是妖,精于除妖的道人,自有識別妖物的本領。三花娘娘在自己身邊的時候還好,一旦離自己遠了,碰上有道行的道人,就算不吃點苦頭恐怕也要受些驚嚇。
只是這天下間有道行的道人并不多,一路走來,碰見的也很少,所以并沒有使得他重視這一點。
之后要去長京。
長京乃天下首善之城,可能道門高人喜好清凈,并不見得會往那里聚集,可佛門高人卻喜歡往熱鬧的地方鉆,前些年還喜歡參政,很多朝廷要員都和一些佛門高僧交好,甚至有些朝廷重臣的幕僚中也有僧人,直到最近二十年,有個道人當了國師,這種情況才好了一些。
除了佛道高人,還有民間高人,以及牛鬼蛇神,甚至還有一些妖怪混跡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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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三花娘娘和自己是同伴關系,像是其他道人與靈獸、神仙與坐騎一樣打個標記是萬萬不能的,可也能想點其它辦法。
宋游在被袋里翻找了一會兒,從自己下山時帶的那個行囊中找到一個小木牌。
木牌做得精致,好似凡間令牌一樣,兩面皆有云紋,正面寫著“伏龍觀”三個大字,背面寫著一些小字,有宋游的名字和第多少代。
宋游打量一圈,捏住一個角。
“啪!”
輕松捏下一個小角。
大概指甲蓋那么大。
隨即開始打磨塑形。
身后的三花貓朝他爬了過來,一步一步爬得很慢,到他身邊,仰頭看他的臉,又低頭看這個小木頭,都湊得好近。
“你在做什么?”
“做個牌子。”
“什么牌子?”
“你看——”
宋游拿起原先自己伏龍觀傳人的木牌給她看:“我有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我的名字,這樣別人看了,就知道我是誰、我來自哪里了,我想三花娘娘也該有個一樣的牌子……不過要小一點。”
“送給我的嗎?”
“是啊。”
宋游對她說道:“它可以當一個項鏈,戴在脖子上。要是三花娘娘不喜歡,覺得不好看,也可以在變成人形的時候帶在自己身上。”
“這樣別人就知道我是你的貓了嗎?”
“不是。”
宋游一邊打磨一邊說道:“這樣別人看了,就知道三花娘娘是和我一起的,不是壞妖怪了,就不會為難伱了。”
“是因為三花娘娘很弱嗎?”
“三花娘娘有自己的本事。”
“什么本事?”
“可多了……”
宋游手上的動作不停,一邊打磨,一邊說道,似乎并沒有經過思考:“就好比昨天中午吃的兔子,可是三花娘娘從山上捉來的。之前在路上吃的鳥蛋也是三花娘娘掏來的。若不是三花娘娘,我哪來的鳥蛋兔子吃。這些都是我沒有的本事。”
“道士。”
“嗯?”
“三花娘娘會給你丟人嗎?”
“怎么會?”
宋游頓時停下手上動作,轉頭看她。
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問。
三花貓仰著頭與他對視,臉上也很認真:“三花娘娘會被雷公嚇到,又會被別的道士嚇到,要是三花娘娘很厲害,就不會這樣了。”
“妖怪會被雷公和道士嚇到是很正常的,絕大多數妖怪都會害怕雷公和道士,很多非常厲害的妖怪也會害怕雷公。”宋游頓了一下,“不過三花娘娘天資聰慧又勤奮好學,輕輕松松就開啟了靈智,又自然而然就化了形,中間雖然誤入神道,卻也經營得香火昌盛,如此天賦和本事,想來修成大妖也要不了多久,屆時我說不得還得仰仗三花娘娘的保護。”
三花貓一時沒有說話,只站在他身邊,甚至兩只前爪都踩在他的腿上,高高仰著頭,和他對視。
許久她才收回目光,卻是一下子扭身跳到地上,去玩她的巴茅球去了。
宋游搖了搖頭。
誰又知道貓在想什么呢?
繼續打磨。
只聽旁邊傳來聲音:“要做得和你的一樣,栓個繩繩,我要戴在頸子上……”
考驗起手藝來了。
明月青山夜,高天白露秋。
道觀清凈之余,又多了許多腳步聲。
有一道腳步聲到了宋游門口。
“篤篤!”
“道長,觀主請您來吃飯了。”
“這就來!”
宋游推門,與貓同去。
北山道長在這里設宴款待他們。
一個個穿著道袍的年輕道人端著菜來來往往,一道道送往飯堂之中。
浮云觀這種道觀,自然是不必交稅的,在當地名氣又很大,于是收益定然也不小。某種程度上來說,和靈泉縣的伏龍觀比較相似,只是伏龍觀時而開時而不開的,又不愛接待香客,所以影響了香火收益,而浮云觀應當會富有一些。
今日招待貴客,不說菜品多么豐盛,也不至于簡陋。
宋游一走進去,便分賓主落座。
北山道人作為觀主,坐在主上位,下邊兩旁各有一排座位,宋游和三花娘娘坐在最前邊,桌上五六盤稀奇的菜肴,一個蓮蓬,一壺酒水。
北山道人先敬了三花娘娘一杯,與她說了誤會,道了歉,這才招呼大家快吃。
宋游低頭瞄向桌子上。
一盤羊肉,是烤的。
一盤臘肉,煮得亮晶晶切了薄片。
一道像是油炸的蔬菜,用蓮葉盛放。一些類似海苔一樣的深綠色薄片。一些切成小段的只有手指粗細的藕,似乎是生的。一條生魚,還有一盤分辨不出是什么炒的蔬菜,最后便是那整個的蓮蓬了。
宋游看了許久,才下筷子。
看了看別人桌上,知曉這條生魚只有自己桌上才有,想來是特意為三花娘娘準備的,于是先夾給她。
隨即挨著挨著嘗菜。
坐在上主位的北山道長留意著他的神情動作,笑呵呵的為他解釋:“這是用荷葉炸的,取最嫩的荷葉,裹上淀粉油炸。”
宋游吃著其實已不太能吃得出里邊是什么了,反正便是油炸食物的味道。
不過也是稀奇的。
這年頭油炸食物都很稀奇,不是逢年過節,不是招待貴客,或者家境顯赫,是舍不得用這么多油的。
隨即又吃那類似海苔的薄片。
只聽北山道人為他講解:“這是青苔,壓成薄片烘烤而成,干干脆脆,閑來無事當個零嘴,吃來耍也不錯。”
那藕倒是認識,就是沒長大的藕。
這時候最是嫩脆,甜甜的。
而那盤蔬菜竟是用荷葉尖炒的,就是剛剛出水還沒來得及展開的荷葉,它是一層一層裹起來的,一口咬下去,層層分明,口感十分奇妙。
“我們這兒雖然不缺吃喝,可也采買不便,倉促之下,只好拿出山中特產了,還請道友多多擔待。”
“道長折煞我了。”
宋游連忙放下筷子,拱手道:“只是這時分明已是深秋,又是哪里來的荷葉蓮蓬呢?”
北山道人還未說話,倒是宋游身旁的年輕道人笑著回道:“道長有所不知,我家后山有口靈泉,為四時泉,里面流出的水為四時水,匯集成的池子便是四時池,這水啊,無論什么季節的植株都能……”
話沒說完,北山道人便皺起了眉。
那年輕道人也連忙閉上了嘴。
北山道人這才露出笑意,對宋游呵呵直笑:“我這徒兒平生就愛吹噓,道友莫要聽他亂講,其實只是山上溫泉,頗有靈氣,這泉水一點不熱,不能用來泡澡煮蛋,只是剛好使池水不寒,加之靈氣妙法,蓮藕自然四季生長。”
“原來如此……”
宋游也只笑著點頭。
若真如年輕道人所說,四季植株都能靠此水生長,那便頗有神異,北山道人不愿告知別人也很正常。若是如北山道人所說,就要普通許多了。
又聽北山道人說:
“干吃飯也枯燥得很,不如請畫中仙子來歌舞一曲、助興如何?”
說完他便拍了拍手,扭頭看向宋游這邊。
宋游和三花貓回頭一看,只見自己背后的墻壁上赫然有著一副歌舞畫,畫中是個裝飾豪華的宮殿,輕紗幔帳,卻無人用餐,只有一群婀娜貌美的女子在大殿中間,有人吹彈,有人起舞,舞姿翩翩。
忽然間畫中人好像動了起來。
一道道人影從中飛出。
剛從畫中出來時人影還小,越往前飛一寸,就變大一分,落到飯堂中間時,已和真人無異。
而不知何時中間已有了幾把椅子,拿著樂器的女子剛好坐下。
琵琶一撥,聲如泉水跳躍。
蕭笛立刻也隨之吹響。
沒有任何遲滯的,非常自然而然的,這飯堂之中就充滿了管弦之聲,好像她們從一開始就在這里吹奏、未曾斷歇一樣。
這聲音悅耳,猶如天籟。
傳統音樂的魅力一時展露無遺。
中間則還有一名女子,身穿紅藍衣裳,袖帶瓢瓢,翩翩起舞。
卻不是在地上。
女子好似真的是仙子,又好似輕如薄紙,整個人多數時候都在空中,偶爾落地,也只腳尖輕輕一點,便又重新飛起,姿態飄逸極了。
便只見她時而舒展著曼妙身材,全身衣裳都像沒有重量一樣,在空中飄著。時而隨手一招,那袖帶便飛揚出去,從宋游的身邊劃過。時而腳尖輕點地面做飛天奔月之態,緩緩飛到半空,懸浮片刻,又緩緩落下。
這是一曲飛天舞。
雖然衣裳穿得不多,可并不暴露,不見任何情色,只有出塵飄逸的舞姿、女子的柔美,美得不可方物。
這種法術其實是幻術的一種。
常見于典籍小說的,是從月亮中召月宮仙子來,這樣比較能迷惑凡人,讓凡人覺得施術者果然厲害,仙子都能請來。而這種法術也確實厲害,它需要施術者在這方面浸淫多年,有大把的閑時間來學它才行。
宋游學著其他道人的樣子,拿起蓮蓬來,從中取出蓮子,一邊欣賞歌舞,一邊將一顆顆蓮子放進嘴中,尤其清甜。
同時瞄了眼其他道人。
只見這些道人雖然也裝出興奮之色,可臉上并無多少驚艷,想來觀主的這一手法術他們已然見過很多次了,說不定每次歌舞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