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降妖除魔又有作為的神靈借助廟宇神像鎮守于此,封鎖雪原,既阻止雪原妖王繼續往外蔓延擴張,也警戒妖魔外出。
禾原大妖則借助先天神靈的神通,將東西二百里、南北二百五十里的禾原化作雪地,四季如冬,終年飄雪,以削弱雷部正神在此的力量。
雷部正神雖有神力,不過也需借助天威,四季輪轉、時節變化,諸多天時地利,都對神仙有著影響。
雷部正神向來是夏季強而冬季弱。
除此之外神靈還有一樣限制——
先天神靈由地界而來,便困于地界。
后天神靈因信仰而生,便限于信仰。
像是王善公、各地社神、柳仙這樣的地方神靈,很難離開自己的地界,離開之后,也會迅速變弱乃至神力盡消。
而像是雷公這樣的天宮正神,看似天地之大,一瞬之間便可前往,其實只有在有自己的廟宇、神像的地方才有一念之間來去自如的本事,也都是借助神像才能顯身。若是沒有廟宇神像的地方,便要從最近的廟宇神像顯身,然后以自己趕路的手段趕過去,快慢便看各自的本事了。
同樣的,越是遠離信仰,信眾越少,神力也會逐漸削弱。
所以神靈要想從一地到另一地、從一國到另一國,往往需要傳道,先將信仰播撒過去。
這也是為什么天道不許人道長生,卻允許神道長生,修行者想求長生,若非如燕仙一樣實在迫不得已,也不想通過神道的方式的原因了。
一來神道長生和死后成鬼多活幾百年差不多,本就與作為人而長生區別極大,既不逍遙,也不自在。二來神道長生依托于香火信眾,建立在有神靈信仰且廣受凡人信仰的基礎之上,算不算真的長生見仁見智,有多長也看你在百姓心中能活多久,總歸是不容易鬧出亂子來。
于是雪原大妖不斷向外派出妖魔,作亂禾州,削減信眾,最近一次,便是不知怎的偷偷傳出了瘟疫,險些將寒酥乃至整個歸郡化作無人之地。
正想著時,神臺上又傳來如雷一般的聲音:
“伏龍觀可有辦法?”
“這位水澤之靈可好找?”
“好找談不上,倒也不是找不到。多數時候他都待在地澤靈眼之中,那是他的誕生之地,然而一旦開戰,他便常常跑得到處都是。”
“在下便去試一試。”
“若你真當前往除妖,與之爭斗,周某也愿領上諸位雷公,一同為君助陣!”
“看來下一任雷部主官,非周雷公莫屬了。”
“哼……”
周雷公笑了笑,沒有說什么。
雖然此前的頂頭上司便被斬于面前這名道人之手,但此前那位頂頭上司本身也是被他乃至被其他雷部正神所看不起的。若非天宮限制,說不定他們自己便得先把主官斬了。凡間清官尚有風骨,能被民間百姓尊為雷公的人物,又豈能沒有脊梁?對于正兒八經的雷公而言,傅雷公之死,既不能使他們對道人生出恩怨,也難以讓他們對這道人的本事心添敬畏。
不過周雷公顯然是因此而受益的,倒也對宋游多有善意。
“你何時進雪原?”
“今日除夕,便等明日吧。”
“不管伱何時進入雪原,總之我雷部時刻注視,若你與之斗法,定然下界為你助陣!”
“需要助陣之時,在下會呼喚雷公。”
“可!”
周雷公說完,腰板一直,穩穩當當端端正正的坐在神臺之上,便準備回去,只是不經意間余光一掃,掃過下方,又不由將眉頭一皺:
“為何今日也無香?”
聲音宛如雷鳴,回音滾滾不消。
“雷公還請見諒。”宋游笑著,不急不忙,“出城時本不知雪原邊界有雷公廟,何況此時寒酥大疫,百姓十不存三,家家戶戶房門緊閉,在下就算有心想要為雷公買香,也找不到鋪面。”
“下次記得!”
周雷公倒也沒說什么,將頭一仰,恢復原本神像威嚴大氣睥睨天下的姿態,身體便迅速變得僵硬,也恢復了塑像的模樣。
廟宇中神光亦暗淡下來。
宋游從神像上收回目光。
轉頭往外一看,大地昏昏沉沉,天空渾濁不堪,風雪之下,早晚都似黃昏,實在不知已至幾時。
大概是半下午了吧?
宋游隨便在廟宇角落便坐了下來,盤腿靠墻,對他們說道:“今日是除夕,便委屈兩位,在此度過一夜吧。”
外頭北風呼嘯,如訴如泣。
奇妙的是,廟中卻很平靜,好似無論外頭風雪再大,都統統進不來。
時間越來越晚,昏黃的天光也暗了下來。
平原之上,不同樣式的小廟隔一大段距離就有一座,幾乎連成線,黑夜之中偶有光澤閃耀,是有妖邪趁夜外出,被廟中的神靈當場鏟除。
今夜卻有一座廟宇亮起了火光。
火光明黃,照亮一片。
小廟亦抵擋著滿天風雪。
宋游將神臺上密密麻麻的竹簽都取了下來,怕是兩個大籮筐都裝不下,以之點火,能燒好一陣。
借著火光,吃過了晚飯。
宋游依然盤膝坐著,神情寧靜。
三花貓坐在離火堆很近的位置,盯著火堆烤著火,只留給他一個小背影,身后一條尾巴一下下拍打地面,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轉頭看向道人:
“除夕是過年嗎?”
宋游目光一抬,與貓兒對視,立馬便露出了笑意:“三花娘娘聰明。”
“今天就過年嗎?”
“這幾天都過年,今晚上午夜過后,就是新的一年了。”
三花貓想了想,抬起爪子,低頭舔了幾口,然后才對他說:“今年過年好像有點不一樣。”
“不一樣才好。”
宋游靠墻坐著不動,笑著對她說:“總過一樣的,也沒什么意思,偶爾有個不一樣的,三花娘娘這一輩子都會記得。”
“一樣的也記得。”
“那就是三花娘娘過目不忘。”
“過目不忘……”
“是。”
宋游又瞄了眼前邊的劍客。
劍客亦是盤膝坐著,一動不動,沉默不語,常常面露思索之色。
宋游知曉,他在思索他的劍道。
練武這種事,對于個人而言,多數靠的都是經年累月的練習,天賦悟性大多是定死的,自己能選擇的,唯有練與不練。
劍術便是如此,練則進,不練則廢。
若是劍道,前半段也靠練習,揮劍千千萬萬遍,屬于自己的劍道自然顯現。到了高深便要參悟了。而如他這般到了以武入道的邊緣,能否破了那一層壁障便看自己能否悟出大道,天人相通。
這一點無疑極其艱難。
長夜漫漫,正適合思索。
道人兩眼盯著前邊,既看火堆,也看三花娘娘,同樣面露思索之色。
一方地界的先天神靈,依托天地,本就難除,這雪原大妖又有保命神通,簡直天生難亡,若是雷部正神加上斗部靈官合力都不能將之剿滅,宋游即使下山五年道行飛速增長,也絕不可能以蠻力將之滅殺。
雷部周雷公,已有主官之力。
斗部金靈官,天地少有敵手。
還是貓兒無憂無慮。
三花娘娘對他們的思緒一概不知,一會兒化作女童,撿起竹簽,在地上寫詩練字,一會兒又變回貓兒,跑到門口去看風雪中閃耀的神光,一會兒又跑回來與道人小聲談話,一會兒跑去看劍客用手在廟宇墻上投出不一樣的影子,玩心不因風雪而減弱,也不受近在咫尺的大妖影響。
慢慢的,宋游也閉上了眼。
新年實在來得不知不覺。
再睜開眼,已是次日清晨。
明德六年,正月初一。
寒風呼嘯,大雪漫天。
宋游站在廟宇門口,凝視北方。
“先生。”
身后傳來劍客的聲音,問道:“可要我等與先生同去?”
宋游轉身看他,微微一笑。
知曉他的想法——
劍客一路都在聽說雪原的大妖,昨日又從神靈口中聽了一遍,自然知曉他的本事,怕自己的跟隨不僅無益,反倒有害。
但也確實無需他們跟隨。
“不必了。”
“好。”
“此地已是禾州邊緣了吧?”
“是。”
“當日在長京城外,你我說好,只送我到禾州,沒想到卻走遍了整個禾州,更是耽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記得你還要去光州尋親的,現如今看來怕是要走一大截回頭路才行了。”
“正好看看還有沒有遺漏的或新生的妖邪。”劍客沉聲說道。
“既然此地已是禾州邊緣,也就只有一個雪原了,再往前送,就送到言州了,實無必要。”宋游頓了頓,“不知你又打算何時去往光州呢?”
“舒某在此等先生歸來!”
“這樣正好。”
宋游低頭看了眼腳邊坐著梳毛的三花貓:“便要麻煩你和三花娘娘在此照看馬兒了。”
三花貓舔毛動作頓時一頓,抬頭看他。
“屆時定有妖魔外逃。”宋游低頭看向貓兒,“在下去里面除妖,便請兩位在外警惕,莫要讓妖邪傷了馬兒。”
三花貓歪頭盯著他,過了會兒,才開口問道:“什么時候回來?”
“也許很快,也許很久。”
“也許很快!”
“也許也很久。”
三花貓坐在地上,仰頭盯著他不動,又看了看旁邊的馬兒,這才說道:
“放心吧!”
“有三花娘娘,在下自然放心。”
“對的!”
“先生盡請放心,舒某定照看好三花娘娘與馬!”
三花貓扭頭看了劍客幾眼,隨即再度看向道士,也學著劍客的語氣,聲音輕輕細細:“道士放心,三花娘娘定照看好舒某和馬兒!”
“那便告辭……”
宋游笑了笑,伸手一招,竹杖飛來,隨即杵著竹杖,只往前一步,便跨出了小廟,踏入漫天風雪中。
只是沒走幾步,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轉身,看向門口的劍客:
“不知這一年以來,尤其是那日景玉城外、雷霆大作之后,你又對天雷之勢有幾分參悟?”
“回先生,有些參悟。”
“我非武人,也不知劍道如何,只是恰好也擅長雷法,便說說我對天雷一道的了解,只愿能給足下一些參考。”
劍客頓時神情一凝,雙手抱拳:
“舒某洗耳恭聽!”
“世間萬物皆有正反兩面,雷霆更是如此。即使天雷亦不止天威神罰,在它萬鈞之力、滾滾天威背后,可莫要忽略了那無限生機。”
“嗯?這又何解?”
“好比那驚蟄春雷,滅殺邪物,震懾大地,可你也得知曉,這春日的生機正是從驚蟄之后才開始蓬勃爆發的。”道人站在風雪之中與他對談,“許是雷霆的聲光太響亮,以至于世人常常忽略,自古以來雷雨之后都是萬物蓬勃生長的時節,天上雷霆最盛之時,亦是地上生機最旺之際。”
道人停頓一下,看著他說:“所以它既是死,又是生。”
“舒某記下!”
“一家之言,請擇而聽之。”
道人說完已然轉身,走入漫天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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