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無息間,巨人陡然變小。
只一個眨眼,兩名擎天巨人便變到了常人大小,甚至比他們最先出現在業山、用人身示人時還小一些,以和宋游身高齊平。
海面在他們腳下有如平地。
“見過仙師。”
“多謝仙師。”
兩人齊齊對宋游行禮。
“好久不見。”宋游也對他們回了一禮,嘆息說道,“看來這海外也不比大晏容易。”
“人道天下,哪里都不容易。”一位大妖說道。
“仙師說要尋什么土?”另一位大妖問道。
“五方土之一,東方土。”
“那土在什么地方?若不知曉地方,可要我們幫著尋找?若知曉地方,何須尊駕親自去取,我們兩個便去替尊駕取來!”
“那也不必。”宋游看向他們,“二位與海龍王的爭端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們先前所說那樣。”一位大妖說道。
“那蛟龍自大又虛榮,性情乖張,反復無常,明明是一條水蛟,卻偏要變得與真龍一樣,讓大晏沿海與海上諸國皆把它當做真龍膜拜。興許只是不滿我們能看穿它的真身,也興許是怕我們搶了它的風頭。”另一位大妖沉聲道,“不愧是海外蠻荒之地的妖魔。”
“那這段時間海上的風浪呢?”
“多是那蛟龍為之。”
“為何?”
“也許是奈何不了我們,便拿海上過往船只撒氣,也許是覺得我們從大晏來,便對大晏的船只感到厭煩吧。”
宋游聽完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對他們說道:“罷了,畢竟他先來這里,這里也確實是它的道場,你們闖進來,引發他不滿也是正常的。海上靈韻充沛之處不少,如今既已與它定下了互不干涉協定,便看他遵不遵守了。”
“謹遵仙師法喻。”
“這附近有兩座島一座大島,乃夜叉國地界,一座小島,乃群獸國地界,不見得能有你們先前選的兩座島嶼好,卻也靈韻充沛,以我看也是海上少有的玄妙之處。”宋游對他們說道,“我先去取東方土,在這段時間里,你們可以隱匿身形,先去探查一番,選一選,選好之后,我自會替伱們去與島上的民眾說,若你們愿意行神靈之職,興許還能換來一些別的好處。若不喜歡,我再為你們尋別的。”
“敢問仙師,何為神靈之職?”
“也不說神靈之職,只是你們若選中這兩座島,占了別人的地方,自然要保一方水土風調雨順,此乃理所應當之事,以二位的本領,也只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宋游說道,“你們保了一地風調雨順,當地生靈自然供奉你們,也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嘶……”
兩位大妖愣了一下。
似乎這才醒悟過來,這里已是神州海外,遠離大晏,不再是天宮的管轄范圍了。
天宮看不上這點小信仰。
神靈也管不到這么遠的地方來。
“多謝仙師!”
“同理,海上若再起風浪,有船只從你們面前過,也可以略微出手幫忙,跑船的人最敬神靈,若你們保能航運順利,無需多說什么,只需稍稍顯露真身真容,一來二去,海上自然有人敬奉你們。”宋游早在業山之時就知曉他們腦子轉彎不順暢了,也不吝于提個建議,“這些香火氣也算是彌補海上比起神州仙山洞府的不足之處。”
“可若風浪來自于那頭蛟龍呢?”
“斬之。”
宋游說著從手上掏出一張符,隨手往前一扔,符紙便飄在空中,飛向兩位大妖:“只是尋常火符,卻是我之靈力所化,一旦它被動用,就算我在萬里之外也能有所感應。但前提是,他真的興風作浪,危害海運。”
“多謝先生!我等記下!”一位大妖接過符紙。
“待我取完東方土再在這里相遇。”
“再敢問仙師,我等何時能再回神州呢?”另一位大妖問道。
“你們還想著回大晏啊?”
“自然想……”
“時刻都想!”
“呵……”
看來故土難離的思想不僅深入人心,只要是在那片土地上成長的,無論是人是妖,都受其影響極大。
也許是文明的力量。
見過世間最璀璨厚重的文明,又怎能容忍自己居于蠻荒之地?
“還是那句話,若哪天感覺神州天地驟變,若愿意,就可回來助我一臂之力,若不愿意,便靜待一些時日,悄悄回大晏探查,若天宮有了大變你們就可以回來了。”宋游悠悠說道,并不要求他們回答,說完這番話便劃動了船。
小舟在海中轉向,漸漸遠去。
只留兩位大妖踏波相視。
海上已是風平浪靜,藍天白云,小舟在海上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彩虹也漸漸落到了身后。
三花貓仍舊睜大了眼睛。
白犬則站在船中,興奮無比。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多虧先生,真是多虧先生,能見龍王與大妖相斗,能與先生這般神仙人物同行,見此風景,此生無憾矣……”
“在下只是會些法術罷了。”宋游依舊平靜,“能與足下同行,亦是在下之幸。”
“可惜小人國已近了,不能與先生多伴一程。想來先生所見過的天地,定是白某從未見過的廣闊。”白犬搖了搖頭說道,見了海龍王,見了能與海龍王爭斗的大妖對道人恭恭敬敬,也見了道人逼退海龍王,可他最在意的,卻不是道人所會的法術,而是道人曾見過的廣闊天地。
“陸上只是比海上多山多水,若論廣闊與壯美,其實難分高下。不過是不同的風景罷了。”宋游如實說道,“我們到了海上之后,一路走來見過的風景也常常使我們所震撼。”
“先生是個妙人!”
“足下過獎。”
“前邊十來里,有一層大霧,聽說在大霧之中,海上許多厲害的妖魔神怪也不見得能分清方向,大霧里面又有許多孤島,好似迷宮,向來只有有緣之人機緣巧合之下才能到達小人國。不知別地是否有人找得到路,總之在三國,卻只有白某知曉怎么走怎么去。”
白犬開始向宋游說起那小人國:
“三國的賢士們都說是白某知曉路線,甚至有傳白某被小人國授予了進入的咒語經文,只是因承諾而不肯外傳,呵,其實都是謬傳。在下當初進去也是機緣巧合,只是與小人國的國主、名流們都聊得來,后來離開之后,不知怎的,自然而然便知曉怎么進去了。要說保密,白某自然按著小人國的大人們交代的,從未往外泄密,可真要白某說怎么走,其實白某也是說不出來的。”
“定是足下與之有緣,又有一顆難得的通透之心,才能隨意進出。”
“先生是夸獎。只是先生還真別說,以小人國之奇異,這些年來,若有惡妖猛獸到了那里,定是一場浩劫,可這些年來,卻從未有過。”
“那也是神奇……”
宋游對其越發感興趣了。
如白犬所說,前方海上已隱隱可見一簾朦朧,像是天邊水汽。
往前十里,便到了霧中。
霧中有所奇異,難辨方向。
白犬為他們指著路。
再往前,便是無數孤島。
這些孤島有小有大有的是青黑色的石頭,有的是土黃色的焦土,都寸草不生,其中水道最寬好比大江,最窄好似溪流,宋游依然按著白犬的指引在這些荒島之中穿梭。
迷霧茫茫,不見天日,但隨著天光漸暗,也知曉快到黃昏了。
“走到這里,就到一半了。看著時間也快天黑了,煩請先生在此停下,按照我們先前所說,由我先去詢問小人國的大人們。”白犬并不因宋游此前展現出來的法力神通而調整原則,“不過白某已大致看清先生為人,可向先生保證,定用盡渾身本事,為先生做說客。”
“足下如何過去呢?”
“渡水即可。”
“便多謝足下。”
一人一犬相互行禮。
隨即白犬毫不猶豫,轉身噗通一聲,便跳進了海水中。
大霧茫茫,白犬在水中游動,只一會兒身影就模糊了,再轉一個彎,便看不見了。
宋游收回目光,微微一笑。
這位倒真像一位名士。
有約定,自要履行。
于是原地坐下來,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什么可看的,便低下頭,只見三花娘娘端端正正的坐在船上,一條尾巴在身后左右掃著灰塵,也注視著白犬最后消失的方向。
三花貓似有所感,忽然扭頭,與宋游目光對上。
“三花娘娘在看什么?”
“在看那根狗兒足下。”
“三花娘娘似是有所感想?”
“感想!!”
“感想。”
三花娘娘眼睛大而圓,靈動的閃著光澤,似乎猶豫許久,她才又轉回頭去,不看宋游,只傳來聲音:“那邊的貓兒國家和狗兒國家,他們看起來好像比三花娘娘要聰明……”
“怎么可能?”
宋游想也沒想的說。
“喵?”
貓兒再次扭回了頭。
“不是只有一種聰明才叫聰明,聰明有多種多樣,每個人的智慧都有著不同的表現方面。”宋游低頭與三花貓琥珀般的雙眼對視,“就拿我自己來說,我擅長學法術,這是一種聰明,是我的聰明。可狐貍能把我們騙得團團轉,是狐貍的聰明,國師治國安邦無所不能,是國師的聰明,既不能因為他們斗法不如我,就覺得沒我聰明,我也從未因為不如他們更善于謀劃,而覺得自己不如他們聰明。”
“那三花娘娘呢?”
“三花娘娘自有三花娘娘的本事。”
貓兒睜著大眼睛盯著他,眼光閃爍,卻是說道:“這句話我好像聽過。”
“那就是又聽了一遍了。”
“那厲害呢?”
“厲害也是一樣。”宋游隨口說道,“有人文韜武略,有人才華過人,有人意氣風發,在一個方面引領一個時代,每個人都是不同的。”
“那三花娘娘呢?”
“三花娘娘捉耗子天下無雙。”
貓兒神情頓時一凝。
就連眼睛都縮了一下。
道人則已經笑哈哈的躺了下來,就躺在這孤島之間,無邊海面上,不去想那白犬去了哪里,不去想小人國能否答應,只任天色漸晚,任貓兒跑到他身邊來與他同臥,舒服愜意的睡上一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