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這雞是怎么來的?
“怎么來的?上好的長山跑山雞。”
“我說這做法……”
“這做法啊!可是從北邊一個商人那里傳來的秘方!名曰神仙鹵!”攤主咧嘴笑道,
說是有個神仙從那里過,傳給他的,但我看啊,是不是神仙傳下來的不知道,但要是天上的神仙吃上一口,也定是不舍得再回天宮了!”
“呵呵.....”
宋游不由笑了笑,繼續追道:“既然是秘方,足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這…...”
攤主不由愣了一下,意識到了自己話語的矛盾,隨即不好意思的笑著道:“小人嘴笨,先生還請莫要取笑小人。是不是秘方不知道,反正定是一個以前沒有過的做法。那商人倒也奇怪,但凡來往顧客,不管誰問他秘方做法,他都教,只求不在當地搶他生意就是。”
“長京有幾家呢?”
“也有好幾家了。
“原來如此…….
“不過都沒有小人做的正宗!
“是是是....
宋游笑著,沒有反駁。
“您的雞。
“多謝。”
竹簍的提手是彎的,很好提,宋游用一根手指將之勾著,慢悠悠往回走。
走回家已是半下午。
今日的晚飯便是這個。
這只鹵雞的配方其實略有變動,加上這年頭香料很貴,街邊小攤用的香料和數量都不夠,味道有些淡,也算不得太好,但是能在這年頭的長京無需自己自己熟悉的味道,總歸是另一種感覺。
再聯想到自己當初將鹵菜配方交給召州墨竹縣的客棧店家時,對那位店家說,他將之發揚光大,傳遍大江南北,使自己今后想吃時,無需再自己做也能隨處買到,便是幫了自己大忙了。而當時其實只是隨口一說,并沒有寄希望于店家真的照做,卻沒有想到,這才短短幾年,自己就已經在長京街頭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算是以真心換真心。
這就更覺得妙了。
此后兩天,宋游基本沒有出門。
之前一路從陽都回來,從暮春一直走到深秋,中間少有休息,如今到了長京,可得多休息兩天。
反正長京雖有變動,卻依舊繁華,依舊是那座吃飯可以點外賣、出行可以坐公車、什么都能買到的長京。道人如今資金還算寬裕,自家童兒每日自會出去給他買飯,
或是饅頭或是湯餅,有時也自己出去買些菜,親自下廚給他煮一頓飯。
沒兩天就已經入了冬。
“不能再拖了。”
宋游忽然興起,便穿衣出門。
“去哪里?
貓兒立馬跟上他,同時問道。
“去城隍廟,取回我們寄存在城隍那里的兩幅畫。”宋游說道。
“三花娘娘也去。
“自然可以。”
沒有多久,宋游便來到了城隍廟下。
還是那座小山包,山上城隍廟。
雖然不是什么節氣,可來上香的人依舊很多,上山的石階上堆滿香客,隱約可見廟宇中煙霧升起如云,只是下邊已經沒了擺攤賣香的人。
道人帶著貓,拾階而上。
真是撲面而來的香燭味道。
“料此身未得長存,為什么急急忙忙作幾般惡事?想前世俱已注定,何必不干干凈凈做一個好人。”
宋游一邊念著門聯,一邊踏進城隍廟。
如今再來這類地方,已經很少讓三花娘娘感到壓力和窘迫了,她只是扭著頭好奇的到處看,這里嗅嗅那里嗅嗅,盡量緊貼著道人的腳,這樣可以避免自己被別人的腳所踩到。要是被道士踩到了,那就算了。
排在香客后,走進城隍廟。
城隍神像依舊端坐于神臺之上,審視下方,比起曾經,多了不少靈韻和威嚴。
下方從左到右,五個蒲團。
蒲團上邊都坐滿了人。
人們誠心供香,低頭祈禱,伴隨著青煙裊裊,香火愿力飄散而出,似乎隱隱還能聽見他們內心的呢喃。
神臺上則堆著一大堆的香。
如今城隍廟靈驗出了名,來祭拜的,無論是王侯將相達官顯貴,還是貧民百姓販夫走卒,有時多多少少都會給些香油錢。這些香油錢便用來助點城隍廟內的光明燈,購買線香免費提供給香客,也給廟祝生活用,給廟宇修繕用,還有多的,就用來布施。
如此一來,愿力自然純粹而誠摯。
宋游搖了搖頭,果真今非昔比。
三花貓也搖頭晃腦,覺得時時刻刻都有這么多人給城隍上香,每天同時都有這么多人念叨,要是換了她,肯定忙不過來。
當初她的小廟每天平均也就兩個人來上香,她都得很努力的去記,晚上還得累個半死。
就在這時,廟中起了一陣清風。
清風吹動明燈與青煙,撩動神像的被風衣,無聲無息間,廟宇內正在上香的五位香客和他們身后排著隊的十多人都不見了,甚至整個神廟也都在肉眼可見的發生著變化,像是一陣水波漣漪,所過之處,一切就都變了樣子。
面前的神臺與神像都消失了,轉而是離一人一貓更遠、互相之間也距離更遠的五名小神官,都坐在椅子上,面前有桌案,鋪著紙筆。
五名神官好似都在聆聽,有的一邊聽一邊書寫記錄,有的皺起眉頭,有的一臉無奈坐著不動,還有的像是聽到八卦一樣,面露吃驚之色。
看這樣子,來上香的人許的愿大多是不切實際的,或是不屬于城隍廟管轄的范疇。
“喵?”
三花貓感到極度震驚。
既震驚于場景的不知覺變化,于是左看右看,也回頭往外看,想找到原先那些人和自己來時的路,也震驚于這五名專門負責記錄的神官,于是睜圓了眼睛將他們盯著,嘴巴也微微張開,幾乎將震驚二字寫在了臉上。
宋游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再抬起頭來,面前已多了三道身影。
為首的正是長京城隍,身邊一左一右,侍立著兩名輔官。
而在他們身后,已多了一扇門。
“恭迎先生大駕。”
“不敢不敢。”
“先生,這邊請。”
“好。”
宋游便往前走去,同時指著身后五位小神官:“這幾位是.…..”
“哦,皆是城中死去的書生文人。”城隍一邊引路走一邊說,“自打幾年前先生提點之后,傾聽百姓愿望便一直是幾位神官閑暇時在做,可是隨著廟中香火越來越盛,香客越來越多,幾位大人也忙不過來。恰巧這幾年來,人死變鬼之事越來越多,尤其是執念未消之人。這幾個書生都是學識淵博品德高尚之人,要么是病死的,要么是遇害死的,苦學多年,一身才華還未展用,便死去了,實在可惜,小神便將他們帶進了這城隍廟下邊的官署,先充做陰差,做些筆錄之事。”
城隍一邊說一邊帶著他們走進官署。
城隍廟雖小,卻別有洞天——
里頭已是一個完整的地神官署。
既有辦公用的大堂班房,亦有居住用的住處,甚至還有了地牢。
宋游一邊聽一邊看,又低頭瞄了一眼自家貓兒,這才嘆道:“城隍這里的制度已經十分完善了啊。
“不過仿照陽間而已。”
“如此正好。”宋游說道,“若說對于城隍陰司一道,幾位便是最有經驗的了。”
“先生準備如何?”
“幾位對于豐州鬼城可有了解?”
“小神是城隍,下方文武也都是城隍廟下屬的神靈,算是地神,本身被限于一城之地,不得輕易外出,外出也失了神力。這幾年來,雖然遇到過鬼城的鬼差來長京拘鬼,也曾有過交流,卻也算不得有多深的了解。”城隍答道。
“豐州鬼城暫設三殿,這第一殿,就管拘領陰鬼。”宋游說道,“然而天下之大,若單單是從鬼城派出鬼差,四處搜尋陰鬼,縱使鬼城的陰差有這一類的本領,終究是忙不過來。要么晚了,要么就漏了,都容易造成危害。再加上偶有武人成鬼,修行人成鬼,執念深重者成鬼,或是原本就是惡鬼厲鬼,便更容易釀成禍端。”
宋游頓了一下。
“說白了,對于當地的了解,莫說如今的豐州鬼城,就是今后完善的陰間地府,也不可能比得過當地的城隍。”
“先生意思是,將天下城隍廟與鬼城第一殿相連,若當地有人身死成鬼,就由城隍廟先將鬼魂拘來收留,再移交給鬼城?”城隍說,“這樣倒確實比陰差從鬼城出來抓人方便許多。”
“正是。”宋游點頭,“豐州鬼城是陰間地府的雛形,今后若凝聚地府,也將依照鬼城舊制。”
城隍頓時明白了。
地府的凝聚乃是大勢,不亞于當初的天宮,其中有大造化,自己這么一來,相當于是搭上了地府大勢。
至于到底搭上多少,還得看這位安排。
“如何構建城隍廟,要分置哪些職位,各司何職,要如何與百姓相處,如何應對作亂的妖鬼,如何制定規章條律,甚至選何人為官,都得靠幾位大人多多費心。”宋游說著一頓,開始講好處,“從今往后,城隍便屬陰司,天下城隍廟盡歸長京管轄。作為天下城隍的總司,城隍只比鬼城第一殿的殿君低半級,但無需受其扼制,平常一個在人間,一個在陰間,屬合作關系。何地城隍上任,調度罷黜,都歸長京城隍管。”
城隍與輔官認真聽著。
貓兒則早已經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