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娃娃,你看我像耗子還是像人?還是像神仙?”
大灰耗子站起來高過了人的膝蓋,像人一樣走路,身子略微搖晃,走近了三花娘娘,笑嘻嘻的問道。
“我看你像耗子!”
女童一臉嚴肅的盯著它。
“你說什么?”
大灰耗子聞言頓時大怒,齜牙咧嘴。
“伱再說一遍我像什么!”
女童身著三色衣裳,面容白凈,仍舊直直盯著他,并不因它的怒意而害怕,反而問道:“那你看我是像人還是像貓?”
與此同時,不再隱藏氣味。
“什么?”
大灰耗子愣了一下,一吸鼻子。
竟是直到這時才聞到來自這名小女童身上的貓味。
耗子頓時大驚,抬眼一看。
女童也正直直的盯著它。
剎那之間,它的眼中好像已經不再是一名表情略有些嚴肅的女童,而是一只正在專心狩獵的貓。貓兒專心致志,自然沒有多的表情。
耗子瞬間膽寒,一陣腿軟。
“刷!”
沒有別的猶豫,一扭身趴下去,四只腳飛快的撥動起來,想要逃離。
然后一只腳已經踩住了它的尾巴。
耗子慌忙又害怕,回頭一看,踩住自己尾巴的正是那名小女童。
恍惚之間,它腦中浮現出的畫面卻是一只尋常貓兒按住了一只正要逃跑的尋常耗子的尾巴——沒有別的,這幅畫面實在太像太熟悉了,完全就是它記憶深處最害怕印象最深刻的模樣。
“篷!”
耗子頓時炸開,化作一蓬灰煙。
像是一捧香灰灑在了空中。
只是這香灰卻凝而不散,仿佛被風所托著,向上向遠處飄去。
“嘶……”
小女童也深吸一口氣,吐出煙氣。
吐出的卻是一陣黃煙。
黃煙雖是后吐,速度卻要更快,迅速飛上天空,追上那陣緩慢飄蕩的灰煙,二者剛一相碰,便互相糾纏融合。
“咕嚕嚕……”
一時空中的煙氣像是沸騰了一般,陡然洶涌起來,一下子在空中鼓出一坨,一下子又猛地收縮,不住扭曲變化。
扭曲中傳出尖利驚恐的叫聲。
“吱吱!!”
像是里頭有一個東西在掙扎。
直到又是“篷”的一聲。
煙氣憑空消散,一只大灰耗子從空中落了下來,摔到地上,暈頭轉向,卻是連聲喊道:
“饒命!大仙饒命!”
說著時間長,其實只有短短幾息。
走在前面的矮瘦年輕人自然聽見了這些動靜,只是他卻不敢回頭看,生怕這些動靜都是假的,或者這位先生無法在斗法中勝了那妖怪,自己貿然回頭被妖怪看見,反倒會被記恨上,此后夢中患病。然而才走出十幾步,身后傳來的動靜便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甚至于過大的差異給了他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直到聽見妖怪那尖銳刺耳的吱吱聲,乃至慘呼求饒,他都有些懷疑是真是假。
終于忍不住,回頭一看。
便見道人身邊的女童手上提著一只和貓差不多大的大灰耗子,一臉鎮定從容,甚至于提那只耗子的動作都顯得很不一般——
她用手握著耗子的尾巴,倒著提著,任那只耗子如何掙扎,她也絲毫不動,不懼,沒有任何神情波動。
像是人提了一捆菜那般自然。
緊接著她微微彎腰低頭,用另一只手撥開自己的褡褳,竟將那只巨大的老鼠塞了進去。
頓時裝得滿滿當當。
與此同時,旁邊府邸也有人聽見動靜,將門打開了一條縫,有名仆從探出頭來,膽戰心驚的看向這邊,也剛好看見這一幕。
兩人一前一后,將女童的動作盡收眼底,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震驚。
片刻之后,朱家府中。
朱家仆從看見女童將耗子精揣進褡褳之后,便回去稟報了家主,隨即將道人一行連同帶路的矮瘦年輕人都請入了府中。
倉促之間,朱家府上也沒有什么可招待宋游的,好在后廚熬著一鍋雞湯,用的是好幾年的老母雞,于是連忙讓后廚燙了三碗米纜來,用一個斗大的陶碗裝著,再舀上一鍋雞湯,撒點蔥花,連鹽都不需要放,便是一碗香噴噴的雞湯米纜了。
搭了道人的福,年輕人也得了一碗。
斗碗比頭還大,米纜雪白,雞湯也被熬得湯底發白,但油珠子又是金黃發亮,點綴一些翠綠的蔥花,還有不少雞肉,簡單卻又鮮美。
“吸溜……”
道人和女童都捧著碗吃著,哪怕是曾經不愛吃米面的三花娘娘,此時也吃得很香。
年輕人更是狼吞虎咽。
在這年頭,尋常百姓也不好吃得上這么一頓。
吃完米纜,湯也喝得干干凈凈。
宋游心滿意足,抬起頭來,前邊赫然坐著一名老者,幾名中年人,都正盯著他們。
“多謝朱公招待了。”
“先生可吃得慣?”
“吃得慣,好吃得很。”
“今日也買不了菜了,沒有別的招待先生,還請恕罪。”老者瞄了眼女童身上挎的褡褳,里頭脹鼓鼓的,據說裝的就是那只耗子,“也不知我們朱家是造了什么孽,住處才攤上這么只妖怪,嚇得家中婦人娃兒都不敢出門,想了好些辦法都沒有將之除去,卻沒想到先生一來,輕輕松松就將之降伏了,真是神仙手段。”
“皆是童兒的功勞。”
“自然自然。”老者對著宋游身旁同樣放下斗碗的女童拱手,又讓下人捧來兩塊束腰蜂窩銀,“此前因為妖怪過于猖狂,惹人憂心,老朽曾懸賞十兩銀錢要除此妖,后來增到二十兩,既然先生助我朱家除了妖怪,自然該供給先生。”
這朱家倒也算有大戶擔當,明明是附近鬧的妖怪,在雞鴨坊幾條巷子游蕩,卻說是替他朱家除了妖怪。
“那便多謝了。”
宋游也不客氣,行禮道謝。
女童則立馬接過了銀錢。
老者這才問道:“不知兩位是何方的修行高人,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呢?”
“我們從逸州靈泉縣來,要往云州沼郡去。”
“沼郡?”
“沼郡纖凝,去過冬的。”
“纖凝縣?那可還有九百里路。”老者稍微算了算,便向道人發出邀請,“先生要去纖凝也不必急于一時,現在雖然入了秋,但一來云都的冷熱和纖凝相差不大,二來云都天氣與逸州不同,起碼要再等三個月后,天才會慢慢變冷,先生不急的話,不妨在寒舍小住一段時間,讓我們展現一下地主之誼,好好招待先生,再走不遲。”
“太過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請先生務必留下!”
“我等游歷天下,暫留云都,也少不了出去降妖除魔,一來進進出出恐會打擾到朱公一家歇息,多有不便,二來也怕朱公會擔憂。”
老者聞言果然猶豫了。
幾個中年人也面面相覷。
只是稍作思索,他們卻還是堅持,想將道人留在府中。
道人笑了笑,沒多堅持。
大晏的朱門大戶向來有供養僧侶道人的傳統,甚至有些大戶人家修建宅邸時,會專門留一間房間,給僧侶或是道人住,然后定期將附近知名的或者相熟的僧侶道人請來家中,好吃好喝的款待,僧侶道人則負責念咒加持,亦或是為家中人答疑解惑,祈求平安。
在這年頭,這種風氣應該比之前更盛了。
這便又合了三花娘娘的意了——
省了一筆房錢不少飯錢。
“這只耗子精雖然在當地作亂,不過還沒有害死過人,若是沒有城隍廟也就罷了,如今城中已然修了城隍廟,在下捉了這只耗子,應該將之送到城隍廟去給城隍按律定罪責罰才是。”宋游抹了一把嘴巴,便站起來,“天要黑了,在下便先去城隍廟一趟。”
“老朽叫人帶先生去!”
“不必了,在下這位朋友擅長帶路。”宋游笑著回絕,“只請朱公替我照看好我家馬兒便是。”
“一定一定!”
宋游與他行禮,便走出了朱府。
矮瘦年輕人自是跟隨著他。
“米纜味道如何?”
宋游轉頭笑瞇瞇的看向他。
“好吃!太好吃了!”矮瘦年輕人說道,“小人上次吃肉還是上半年,更別說這滿滿一碗雞湯了,真是人間美味啊!”
“還沒請教足下尊敬大名。”
“王小滿,家中排名第四,別的人都叫我王四。”
“王小滿……”
宋游記下了這個名字,隨即從懷里掏出一把銅錢,總共十五枚,先將十枚遞給他:“這是足下為我們帶路來雞鴨坊、指明朱府的工錢。”
隨即將剩下五枚也放到他手上:“這是足下帶我們去云都城隍廟的帶路錢。”
“小人可沒有帶先生來朱府,是朱府的下人將先生請進去的,卻搭著先生吃了一頓好飯,帶先生去城隍廟本是應該做的,怎能再收錢?”
“這錢也是足下該拿的。”
宋游卻是搖頭笑著,邊走邊說。
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了山,天邊只剩漸變色的霞光,頭頂的云則紅得令人心醉,在別地難以見得的天氣在這里卻好似只是尋常,道人一邊緩步走在又深又長的小巷中,一邊說道:“這種帶路的活兒,足下一天能接幾單?”
“最多也就四五個。”
“城外的路足下可熟?”
“太熟了!”
“那便按五個算。”
“先生這是……”
“今天離去之后,請足下明日也來朱府找我們,再請足下帶路,按天算錢。”
年輕人愣愣的,不明所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