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溫泉泳池。
中年人面上毫無表情，就好像五官中了一記石化術。
他的聲音也十分淡漠。
“現在看來還挺尊敬，之前在天上時，可沒見到你對我有半點畏懼。”
“本來這事也就算了，沒想到你們竟然又進入火山高地，還打死了一條黑龍，這實在是驚世駭俗！”
這么看來，來者的確是圣達沃倫斯，說話的語氣也帶著一絲譴責。
好在只是一絲，還沒到厲聲呵斥的程度。
羅森心中暗松口氣，立即解釋。
“圣者，這是二皇子的命名，我只是奉命執行。”
“二皇子自然也有錯，自有他父親責備。而你，我卻要仔細和伱說道說道。”
圣達沃倫斯表情不變，但眼睛緊緊盯著羅森，透著十足的凝重。
“必須得承認，你的確擁有令人震驚的智慧。”
“但你心中對神的敬畏也是驚人的淡薄。”
“如果你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偏偏你是這樣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
“這就讓我有些擔心，怕你逐漸被輝煌的成就沖昏頭腦，以至于重走焚天大法師的老路！”
這話可有些重了。
羅森立即保證：“圣者，我認為焚天大法師是個瘋子！”
“二十歲的葛瑞邁恩看到四十歲的自己，也會覺得四十歲的自己是個瘋子。”
“但無盡的榮光是一杯腐壞意志的毒酒，這世上能抵擋這種毒素的人可不多。”
“你要是不信，就看看北境公爵，就看看東境公爵，看看這兩位擁有超凡偉力的凡人，是如何放浪形骸的。”
羅森就奇怪：“既然圣者覺得這兩位公爵放浪形骸，何不收了他們的權柄？”
一聽到這話，達沃倫斯就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羅森。
“看吧，你果然對神沒有絲毫的敬畏。”
“你這種人，力量越大越是危險，若是有了足夠的力量，而神若擋了你的路，你恐怕要弒神吧？”
這話就更重了。
羅森心中一震，立即反駁：“圣者，您可不能因為我沒做過事而定我的罪呀。”
達沃倫斯也自覺失言，立即緩和語氣。
“是我說過頭了，但意思大概是這個意思。總之，我對你非常的不放心。”
“也正是因為這份不放心，讓我決定審慎地觀察你的一舉一動，并給出最保守的支持。”
“而對于你提出的大浮空城的愿望，我承認其非常宏偉，也希望它能在某一天成為事實。”
“但因為你脆弱的信仰，也因為父神留下的神諭，圣靈議會將始終處于中立謹慎態度。”
“除了保護你的靈魂不受邪法侵害外，也除了既定規則之內的獎勵，絕不會額外幫助你在凡間獲取任何利益。”
“你想要建大浮空城，可以，全靠你自己努力。”
羅森松口氣，他立即點頭：“圣者，您說的本就是我想最好期望，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達沃倫斯滿意點了下頭。
“能說出這話，說明至少現在的你還是非常清醒的，這非常好，但我會時刻關注你，也希望你能始終保持清醒。”
“我會盡力的。”
說起來，羅森也的確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態有些飄。
原因很多。
可能是造出了神鐵核心，也可能是赫雅嘉麗的青睞。而就在剛剛，甚至還擊殺了一條真龍。
總之，他最近的日子太順風順水了，以至于下意識以為黃金之地的繁榮就是世界的全部真相，卻忘了超凡世界的殘酷。
達沃倫斯顯然比阿芙更加敏銳，輕易感覺到了羅森的自省心理。
他凝重的眼神也變溫和不少，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你打造的飛行法器擊殺了黑龍，雖然只是一頭剛剛成年的青年龍，且摻雜了許多運氣成分，但依舊讓我們感到非常震驚。”
“這意味著凡人依托智慧獲得的力量，真正對超凡者產生了致命的威脅。”
“而這非常好！”
羅森心中微動，想起了阿芙說的超凡局勢。
“圣者，您最近不是得了一把神弓嗎？難道依舊不能抵御外神的威脅？”
達沃倫斯緩緩搖頭。
“神弓的使用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箭搭在弦上時，才是威脅最大的時候，一旦射出去，可能就意味著超凡亂世的重新開啟。”
說到這，他聲音越發低了。
“有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但現在，我認為你也應該知道了。”
他轉過頭，凝視羅森，一字一句的說出了一個事實。
“父神已經走了。”
羅森聽到心神大震:“去哪了？”
“不知道。可能去異界旅行，也可能永遠走了。”
“既然走了，為什么會有回應？”
“留下的只是父神的不滅力量而已。”
說到這，這位中年圣靈輕嘆口氣，近乎凝固的五官微微動了下，勾勒出一絲看起來很淡，但令人心驚的焦慮感。
“我心中的憂慮非常巨大，每時每刻都擔心戰火突然爆發，擔心富饒的黃金之地在一夜間化作焦土。”
“因為這一切繁榮的基礎，非常非常的脆弱。”
“我們急需新生的，強大的戰友。”
“曾經，我們以為格瑞邁恩是這個人，所以我們全力支持他成長，可惜他脖子太細，戴不了神冠。”
“現在，你來了。”
“你的智慧遠遠超過格瑞邁恩，我們既希望你趕緊成長，但也害怕你成為最可怕的敵人。”
“父神在時，尚且還能收場，他現在不在，一切就成了未知。”
羅森忍不住感嘆。
“圣者，您實在太高看我了。況且就算我僥幸晉升超凡，也不可能對上千黃金圣靈產生威脅。”
圣達沃倫斯也輕嘆口氣:“年輕人，你還不知道你的潛力，但不要緊，你最終會知道的。”
“我最后要告訴你，因為黑龍厄爾圖斯坦的意外死亡，龍族內部也出現了劇烈震動。”
“本就脆弱的平衡變得越發脆弱。唯一的好消息是，龍族是個慢性子。商議出一個對策，可能會喋喋不休的吵上十幾年。”
“我們也會盡全力去拖長這段時間。”
“但十幾年之后，黃金之地是更加輝煌，還是化作廢墟？”
“人族是主宰世界還是淪為奴隸，就要靠你們這些新生代法師的努力。”
“尤其是你。”
說完這話，圣達沃倫斯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他走后，羅森深吸口氣，將整個腦袋埋到溫泉里，任由柔暖的清水摩挲自己頭皮，也將塵世一切喧囂盡數隔絕在外。
“最近的確有點得意忘形，不僅忘記超凡威脅，還有些忘記塵世的兇險了。”
只要是人，不管超凡還是凡人，性格就多種多樣。
有人理智、有人貪婪、有人愚蠢、有人傲慢，還有人嫉妒成狂，而絕大多數人都是各種品質的綜合體。
真正純粹理智的人，其實非常的稀少。
絕大多數的人的情感都非常不穩定，就如蒲公英一樣，隨風飄舞。
于是，想要在這樣一個充滿隨機性的世界里，干成一件大事，最好還是要順著塵世的規則去做。
除非某一天，他真的獲得了壓服所有人的力量，那才有資格任性。
因為唯有絕對的力量，才能獲得絕對的權力。
若沒有絕對力量，那就必須謹慎地妥協和交易。
正泡的爽快，忽然一只手從水底將自己撈起來，耳邊傳來薩米特夫人的驚呼聲。
“羅森法師，你怎么樣？”
然后就感覺后背靠在一團柔軟上，卻是薩米特夫人抱住了自己身體。
稍稍一想就知道，對方估計是以為自己溺水了。
掙脫束縛后，他聳了聳肩：“只是泡下腦子，別緊張。”
薩米特夫人一臉驚魂未定。
“你要是東境人，那我肯定不緊張，可你是北境人，一盆水都能淹死的北境人。”
這時，奧羅嘉德見到這邊動靜，也游了過來：“發生什么事了？”
羅森站直身體，聳了聳肩：“在水里泡下腦袋，夫人就以為我溺水了。雖然我十分感激這份好意，但還是覺得被小看了呢。”
奧羅嘉德哈哈大笑：“這也正常，誰讓北境人是大地之子呢，哈哈。”
兩人也游得差不多了，便一起上岸，找了個小廳享用午餐。
等填飽肚子后，羅森駕駛天空一號，老實懸浮在街面上，一路飄回布倫的莊園。
路上，奧羅嘉德問：“羅森法師，今后幾天有空嗎？”
“殿下有什么事嗎？”
“想請你去黃金術法學院上幾堂流數大師課，單人授課費按頂格的10克朗算，怎么樣？”
殿下的邀請，自然是要答應的，而且誰會拒絕賺錢呢？
羅森就道：“明天有點事，后面幾天應該就沒事了。而且我也要仔細準備下，所以，后天下午可以嗎？”
“沒問題，我這就去學院發通告了。”
事情商定后，之后一路就是閑聊。
很快到了莊園，皇子心滿意足坐馬車走了，羅森和朵拉法師去找布倫大法師。
結果，布倫忙著照料他的奇異冬麥，沒空理會兩人，只吩咐管家阿福。
“帶這兩位年輕有為的法師去我的圖書館吧，我的藏書全為他們開放。”
于是，兩人就到了這個名為皇家植物學會，實際是布倫私宅的圖書館里，瀏覽布倫大法師收藏的書籍打發時間。
布倫是個伯爵，但因為常駐皇都，所以這圖書館非常大，藏書也極其豐富，足足有一萬多冊，且大量都是孤本、絕本。
羅森一到這里，隨便拿了一本開始翻閱，眼睛頓時就看得大亮。
“《大陸魚類集錦》，好家伙，還帶留影畫配圖的，好書啊！”
這樣的書，價格至少50克朗一本，普通人家可拿不出來。
想到自己城堡圖書館的藏書少的可憐，也想到自己妻子瑟蘭迪斯是個書癡。
羅森立馬就起了竊書的心思，畢竟這些雜學或許沒有直接用處，但卻能開闊眼界、增長閱歷，對提升心智，認識世界是非常有益。
他希望自己那個心愛的宅女妻子的日子有更多趣味，也希望自己教出來的學徒不要成為小家子氣的鄉巴佬。
于是，羅森就一本一本快速翻閱，盡可能快得將書本錄入冒險日志，一眨眼就掃了一百多本。
正掃的興起，身后傳開薩米特夫人疑惑的聲音。
“羅森法師，您在干嘛？”
“哦，我找書看。”
“找這么多本都找不到自己喜歡的嗎？”
“嗯，我口味比較挑，我想找那些稀有的，獵奇的，但同時又嚴謹的書.額，是我打擾到你看書了嗎？”
“那倒沒有。我也幫你找找吧，你想找哪一類的？”
羅森心中暗嘆口氣，突然覺得這女人有點多管閑事起來，但也不好拒絕對方的好意，就隨意道：“最好是歷史相關的，而且是鮮為人知的歷史。”
“明白了。”
薩米特夫人就幫忙找。
圖書館非常大，一排排書架就像一面面墻一般堆積著，每個書架都有兩米多高。
羅森是毫無目的地找，看到好書就掃進日志。
薩米特夫人是按照羅森要求找。
找著找著，偏僻角落就傳出她的心靈之聲。
“來看看這本《上古歷史的蛛絲馬跡》，作者是著名探險家薩爾馬特。”
羅森只能循聲走過去，很快到了角落，而恰好薩米特夫人拿著書從里面走出來，一個沒注意，兩人就撞了個滿懷。
羅森怕對方摔倒，下意識伸手一摟，結果就將她抱在了懷里。
抱了下，便要松手，沒想到薩米特夫人卻似乎腳步失衡，連連后退。
她自己后退不說，還拉著羅森一起退，害他腳步踉蹌，不得不用了好幾個法師之手，才重新穩住身體。
幾步之后，兩人就退到了書架后的墻邊上。
羅森心中一動，立即懂了，這女人是故意的。
她對自己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