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鏡面之中文字清秀,似極開心,少年道人抬手落筆,在鏡面上回答了一句好,文字如同水波般散開漣漪,消失不見,但是卻沒能立刻得到回應,于是便可知道,這應該是少女開心的時候寫下來,沒有立刻守在鏡子旁。
該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少年道人將鏡子收起來。
在桌子上留下了兩碗面的飯錢,而后踱步轉道,去買了剛剛出爐的芝麻餅。
熱氣騰騰,空氣中都帶著芝麻餡料的香氣。
“我家芝麻餅要趁熱吃,待會兒涼了,這外皮就沒有這樣酥脆了!”
“來來來,第一次來我家吧?”
“這里還有兩個麻團,便當做是添頭了,如果覺得好吃的話,小道長可要記得常來啊。”
店家極熱情,而且能認出來眼前這少年道人沒有來過他家,便是多加了兩個麻團點心,并不多收錢,只笑著得意,說自己家的點心好吃,往后可要常來,也不著意,就又忙著招呼其余的客人了,人來人往,炊煙紅塵。
少年道人把這盒子收入袖袍,放在暗袋里面。
以先天一炁封鎖了。
熱氣不會散開,也不會灼傷到自己。
這樣,云琴應該也可以吃到,這人間紅塵剛剛出鍋的味道。
修道修的是自我生命層次的躍升,這些變化是徹底地反映在了一舉一動,衣食住行上的,而不僅僅是神通和廝殺上面,而后便不緊不慢地往明真道盟的地方去了,前次他得要月下借道而行,上一次那位道盟的分盟主持者已將正常來去道盟的法子告訴他,倒也不必等待三月。
少年道人叩門登樓。
卻也是先前那位青年侍者,正笑著往前道:“原來是齊道友……”
行不過數步,卻感知到了眼前少年身上那一縷,獨屬于道門至純先天一炁的氣機。
于是動作一滯,道:“您,突破了?”
少年道人回答:“是。”
“前幾日想通了些事情。”
“所以突破。”
想通了些事情……所以突破……
青年張了張口,臉上神色忽而數度變化,心中感覺實也是難以形容。
怔怔然許久,雖悵然若失,可終究是修道者,收拾好那種悵然無力的情緒。
只拱手道:“那,道長請上座。”
雖然說之前他也仍舊溫和,也因為少年道人之前那一番驚人舉動而極客氣,可是此時臉上終是帶著了一縷發自內心的敬意,并非是因為身份地位的尊敬,而是修道者對于走在道路更前者的敬意,道:
“在下去邀主管前來。”
“我為道長斟來靈茶。”
片刻后,一陣腳步聲之中,先前所見的中年人也已經自樓下上來,見到齊無惑后,還在樓梯口就已抱拳,長笑道:“先前看道長解惑的時候,從容不迫,胸有成竹,如同大道自在心中,就知道道長的道行和境界極高,想來突破就在不日之間,但是未曾想到,道長還是比在下預料更早。”
“卻是在此恭喜,恭喜。”
“看來有朝一日,或許在下還得稱呼道長一聲真人呢。”
一陣寒暄之后,那中年主管詢問了少年道人的來意,聽聞少年道人詢問需要的道盟點數,禁不住長笑起來,見那少年道人似仍有些許的疑惑,便是笑著回答道:“不必,不必,這些典籍雖然多,但是道友卻是不必出錢財。”
“對于先天一炁的,諸道長,觀主層次的道友,我明真道盟的基本典籍是公開的。”
“其實不過是錦上添花之事。”
“這些層次不涉及真正法門的真傳,對于能修到這一層次的道友來說,不難獲取。”
“甚至于自家本來就有,只是偶有閑暇,前來翻閱而已,既然如此,我道盟又何必在乎這些錢財呢?不若給諸道友行個方便便是,來,齊道長隨我來,我帶你去藏書閣之中。”
中年道人起身笑著引路,一路閑談些道盟之中趣事,道路雖短,也不會讓客人覺得乏味。
入了這藏書閣之中,自尋了一處安靜地方,又令人送上上好靈茶,八干八鮮共計十六種果脯拼起來的食盒,更有諸般點心果子酥果餅桂花糕三盒,笑著道:“道長,若有些想吃的東西,便說一聲,我明真道盟旁的不敢說,這各地的物件卻絕對不缺的。”
聲音頓了頓,又道:“今日晚上,道長可有閑暇嗎?”
中年道人自然而然地邀請著:“聽聞有極北之地的魚鮮到了,且做為魚膾,飄似飛雪,透明如春雪之薄,滋味甚是美妙,若是道長有閑暇的話,不若今日在下設宴,邀道長吃一頓便飯如何?”
少年道人道謝,而后婉拒道:“多謝好意。”
“但是今日我已有約了。”
中年男子訝異,而后笑著道:“若是煉陽觀的道長和那小道士,我們可以代為邀請。”
“多兩個人也無妨的。”
齊無惑搖了搖頭,仍舊道:“不是他們。”
“哦?”
中年男子訝異,旋即見那少年道人坐在窗邊,黑發木簪,藍色和白色相間的道袍,腰間斜插一根樹枝,卻也瀟灑,似有了然,笑著道:“哈哈哈哈,原是如此啊,那如此,下一次,下一次道長有空的話,請一定要在下做東了。”
“道長且看典籍,我就不打攪了。”
“若需要靈茶的話,隨意喚一聲便是。”
走出門來,卻是感慨嘆息。
“倒不知是什么珍饈美味,我這魚膾也比不得?”
中年道人想了許久,也沒能想清楚,在這中州府城之中,還有什么是比自己耗費了些人力和手段,從極北寒原之下的冰霜之中取來,又以劍術神通切割而下,薄如飛雪的魚膾更值得品嘗的美味了。
卻也不知。
只紅塵之中,剛出爐熱氣騰騰的芝麻餅而已。
中年道人將齊無惑要的那些和人道氣運有關的典籍都搬了過來,放在一側,方便他去取看翻閱,齊無惑喝了口茶,只覺得入口馥郁,自有一股果香,而隱隱一縷縷靈氣,這些東西對于先天一炁來說沒有什么用了,但是卻是極順口。
又翻閱典籍。
唯獨弄清楚,人道氣運到底是怎么樣運轉的。
齊無惑才有絕對十成十的把握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少年道人翻閱速度很快,元神足以讓他以遠超過常人的速度去閱讀和理解知識,只不過這里的典籍實在是太多,饒是他這樣看,也沒能看完五分之一,天色就已經漸漸昏沉下來,日已近暮,少年道人抬起頭來,心中對于這人道皇者氣運,終是有了一個更為系統的認知。
人皇……
少年道人自語這兩個字,而后忽而道。
“是賊啊。”
如今的人皇氣運之道,在齊無惑眼中,就是賊。
是獨夫也!
道門修行,修元神,元氣,元精。
又有言,日則性也,月則命也,江河湖海,水氣升騰則是氣也。
這是人體一天地,天地一人身的道理。
而人皇修的氣運,則介于這二者之間。
是聚集無數人族之氣,而后以自身代替這無數眾生之意。
可認為是以諸多方式,從每一人身上抽調去了一部分的元氣元神,而后匯聚于人皇這個概念身上,承載人皇者,便可擁有這歷代而來,無數蒼生身上抽調來的力量,其能發揮出的實力層次上限,沒有誰能知道。
“也難怪帝王皇朝稱呼我們這些修自己的道人們是不服管教的方外之人。”
“天地方圓,自有王法教化。”
“而我等方外。”
人皇之道是掠奪之道,是損不足以奉有余之道。
而少年道人在翻閱這些典籍之后,終于意識到了一個最大的問題,那便是,人皇氣運之道,并無限制,天庭并不會干涉人間界的諸多事情,而人間界又有誰能勝過那聚集古往今來無數人族元氣元神而成就的人皇?
既已經至高無上,無人能阻攔。
那么內心再如何細微的欲望都會越發膨脹起來。
只靠著自我的約束來克制,幾乎不可能做到。
少年道人翻閱那些卷宗,盡數是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主辱臣死,君為天下綱的文字,所為者,唯馴也,可卻無人能令人皇畏懼,少年道人垂眸,回憶起了黃粱一夢的經歷,明悟。
君王踏足這個位置。
就是至高無上。
欲望會在無上的權威之下越發膨脹。
這樣的話,哪怕只換一個人上去,也會變的。
齊無惑思索許久,手掌撐著下巴,只是遺憾黃粱一夢之中,自己沒能夠體悟一下人道氣運是什么樣子的,否則的話,或許可以想出法子來。
不過,凝聚眾人之意志,又聚集眾生的元氣,民眾之心合一且服從,是人道皇者的氣運。
那么,那柄劍……
凝聚眾人的意志,匯聚眾生最終諸多氣機。
諸不甘,不忿,殺賊,降魔之氣,各自為求生,也是凝聚為一,卻是為眾生。
堂皇卻激烈。
和人道氣運的組成似乎有相似,但是卻不同,似是而非,某種程度上,倒像是將人道皇者氣運的組成直接逆轉了而形成的,一者是為舍眾生而成就一人,一者是舍棄我而成就眾生。
可以一試……
少年道人若有所思,一手捧著卷宗,右手指決微起。
他到了先天一炁,已經能將劍匣變小到如一尺收入囊中。
此刻元神流轉,落入了劍匣之中,那柄以云篆寫就殺賊兩個字的劍忽而被他元神引動,而后嘗試以自我的領悟凝聚類似人道氣運的存在,非人道皇者氣運,損有余以奉不足;而是另一種,舍我身以護蒼生。
是錦州三百余萬冤魂的不甘之一縷。
劍鳴之聲烈烈,縱然是在這劍匣之中,仍舊不可遏制。
少年道人垂眸,元神引導元炁,元炁又變化那敕字,引導了其中的氣機嘗試凝練。
遍地哀鳴生民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殺賊劍上面隱隱泛起了一絲絲赤色血光,凝練無邊,齊無惑手掌微張,這口殺賊劍便從劍匣之中彈出,直接被他握住,此刻這劍的劍身上并沒有靈韻,而是一種極強的類似人道氣機的存在,當齊無惑握著這一口劍的時候,似乎是能感應到完全相排斥的東西——
齊無惑的元神憑借此劍,似乎感覺到周圍數座坊市內隱隱約約升騰起來的人道氣運。
是人道皇朝體系下的官員。
以及,但凡是能感受到人道氣運,就絕難以忽略的,那一股磅礴之氣。
太子……
少年道人‘看’向那一側。
先前那算命先生口中所說的,以我之性靈窺見彼之性靈變化,就是天機驗算的諸多言語浮現心頭,少年道人手持此殺賊劍,抬眸遠看,窺見了太子的人道氣運光柱,隱隱感知到了另外一股陰柔的人道氣運朝著太子而去。
是那名潛龍衛?
齊無惑明悟。
想到了那一壇毒酒,老里長和那位老校尉。
少年道人垂眸。
手持殺賊劍,朝著那一側,虛斬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