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欸欸?岳徒孫你要走了嗎?”
“這么著急?”
小道士明心一早就知道了岳士儒要離開的消息,原本還是頗為興致勃勃的樣子,一下子就變得有些蔫了下來,一整個上午都無精打采,都在考慮要不要把三黃雞給做成一道燉雞湯了,驚得那三黃雞撲棱著翅膀飛到道觀的一側檐角上。
岳士儒禁不住笑道:“小師叔祖不必覺得有什么。”
“修道者終有一日云游天下,離別也是應有的事情。”
“他年,你終究也會明白。”
道人看了一眼年已近于先天一炁極限的老道人,此番大戰,終究傷及了元氣,而先天一炁是沒有資格領受天帝符箓的,岳士儒沒有說什么,老道人只是微笑搖頭,所以這個年輕的道士就只笑了笑,道:“我輩修者,本該如此的。”
“多謝真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他日若是還能有重逢之日的話。”
“希望能不愧真人這一救。”
岳士儒拱手,又對那雙鬢斑白的少年道人道:“煉陽劍既然選擇了真人,晚輩也就不提及了,只是得要留個證,以證晚輩確確實實是來了這煉陽觀,而不是不履職責。”他本來打算是要留下一道劍意的,都已經取出了信箋,但是那煉陽劍卻忽然鳴嘯。
伴隨錚錚然劍鳴,卻是劍氣鳴嘯。
劍身之上的煉陽劍三字也被逼迫離開。
化作靈光,烙印于這道門的玉箋之上,森然有光,如劍長鳴。
這三字乃是道門無上靈紋玉箋,落于此劍,便是呂純陽給此兇悍如魔的兇劍留下的束縛和鎖鏈,也是和呂純陽的因果,此劍自然退去三字,也是代表著斬斷因果,自此再不受呂純陽的束縛了。
岳士儒明了此意,心中慨嘆果然是神兵利器,竟然通靈至此。
想到此劍傳說。
又需慨嘆,兇劍強橫如此,真人果然非凡,竟能夠讓此劍臣服,心悅而誠服。
難道也是通曉某種劍仙修行鑄劍之無上法門?
正要收起此信的時候,少年道人卻是抬手止住了岳士儒的動作,而后向他討來了此玉箋,而后道:“……你們道宗的呂祖師,我也有話想要給他說,所以還要有勞伱給他送去了。”
岳士儒道:“真人有命,弟子安敢不從?”
“不過只是另跑一趟罷了。”
少年道人回過經閣之中,這一段時間他聽聞了岳士儒的講述,已經知道了他的祖師就是齊無惑需要尋找的呂純陽,是和玉妙師姐一個境界的,修為約莫是在地仙層次,而后遇障了,踏破了就有望神仙之才,可堪真君之名,且還能往下走。
應該也是在寫對聯時見到的那位道人。
齊無惑提筆,從岳士儒那里已經知道了所謂的夢中之文字。
知道那位師兄認得自己的字。
于是沉吟許久,提筆蘸墨,用相同的文字,寫下了兩個文字。
其名曰——
太上。
提筆的時候。
雖文字依舊,但是一路行來,已做過的抉擇,讓這兩個字自有一股從容平淡,而后緩緩隱沒,唯獨有緣法之人才可以見到,而后將此信收好,交給了岳士儒,后者好奇詢問道:“前輩是給我祖師傳信,難道是真人的師長祖師也認得我家祖師?”
畢竟祖師活動的歲月距今至少千年之前。
當年那血河劍派聲震一時,也曾和祖師交鋒。
眼下也已灰飛煙滅,不復存在了。
而眼前的少年道人,才不過十六歲,相差何其之大也、
少年道人溫和回答道:
“嗯,若是所料不差,應是有舊。”
岳士儒了然。
有舊,看來這位齊真人的祖上和呂祖師也是有些關聯的。
拱手笑道:“必不負真人所托!”
旋即又朝著明心,老道人一并拱了拱手,轉過身,是道人,踏芒鞋,穿道袍,背衣簍,持天蓬鈴,降魔劍,拄青竹仗,走下山去,口中長笑:
“若得三宮存玄丹,太一流珠安昆侖。重重樓閣十二環,自高自下皆真人。”
“玉堂絳宇盡玄宮,璇璣玉衡色蘭玕。瞻望童子坐盤桓,問誰家子在我身!”
岳士儒口中念誦黃庭之經,走了幾步,幾處轉折,就走入了紅塵城池之中,混入人海,不在了。
小道士明心雙手托腮惆悵,嘆了口氣。
卻見齊師叔仍舊灑掃之后,翻閱道藏,見到老道人仍舊看著老書,劈木為琴。
三黃雞都仍舊一如往日的邁著步伐走在墻角。
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可一點都不道士。
拍了拍臉,也站起身來,去打坐煉氣。
道觀之中,也和岳士儒來時無異。
人來也,不過一副碗筷,一張桌,與往日無異。
人去也,不過一聲祝禱,一撫琴,又何必悵然。
天地一夾縫,眾生來去何妨何傷。
不過一句自然而然。
坊市參差,萬物齊備,人來揮袖如云,人去聲勢喧囂,京城上好繁華!
神武朝乃是繼承最初人皇之位的國度,且占據最中央之人間浩瀚土地,其余人族諸國相較于神武來說,不過只是彈丸小地,不值一提,而今神武朝欲有大祭,各家國度早已派遣使臣衛隊,要來此朝中觀禮。
只是因為中州突有災劫,這才導致了事情往后不斷地拖延,一連拖好好幾日的時間。
這一日才真的來了。
足足才早上三更,就已經忙活起來,大道之上今日是不準百姓行走的,各坊各市今日皆封住了,只有等到了祭祀大典的極致,會有煙火升騰,百姓齊齊捧著花朵涌出來,這才是那皇家氣度,人皇之浩瀚磅礴。
御道之上已經被清洗地一塵不染,每五步點一火燭,亮如白日。
哪怕是一點點的灰塵都不會被誤過去。
而各家的王爵王侯們的宅邸則是一夜無眠,都在準備著,整個人族的皇城之中,隱隱約約有著一股無邊肅穆之情緒,讓人心中都感覺到了皇權的威嚴,而這一步一步,其實都是類似于道門科儀,佛家儀軌,是一種以此來強化皇權,進一步純粹人道氣韻的禮儀規程。
望氣士們抬起頭,能夠看到那磅礴無比的人道氣運化作了神靈般的存在。
庇護俯瞰這人間。
其威嚴無比,周身環繞有天星無數,麾下則是群山群岳,萬物蒼生,一切皆簇擁于其身旁,更因其余國度前來朝拜,隱隱然呈現出一種群蟒拜龍,亦或者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的氣象。
“我們這位人皇,氣度和氣魄都很足啊。”
懂得占星之術的渾天監察院占星師們慨嘆著。
如此盛大的事情,渾天監察院自然有責任去卜算何時才是真正的吉日吉時,但是眼下卻是做不到,前幾日的十一曜之首出了變化,四隱曜在天穹消失不見,直接導致了他們的推斷出現了很大的偏移。
或吉或兇,不一而足。
或言于人皇為兇。
又有言為天下大吉。
難以斷言,此刻才是神經緊緊繃住了——縱然是圣人皇陛下下令進行的大祭,但是眼下要是真的出了問題,渾天監察院還是要背著這個責任。
畢竟,圣人皇陛下可不會出錯。
那出錯的不正是只有他們這些渾天監察院的占星師?
是以那位老者一直到了現在,看到群星隱沒才稍微安下心來——
應該無事了吧……
當整個人間皇朝的京城都在井然有序地推動大祭的時候,在那死寂的天牢之中,卻也有客人拜訪,這位客人披著兜帽,在一位弓著身子的老者指引下,走過了一層層關押著天下大賊的牢獄,最終走到了最深處一層。
那里是一間不錯的屋子。
至少對于牢獄之中的人來說,是很不錯。
有桌子,有床鋪,還有一個書架,上面放滿了各類的書卷,而屋子里面以鎖鏈捆縛著一名身材高大,有雙刀眉,氣質英武的青年,身上滿是傷痕,本該有的強橫氣機卻已散去了,只是氣機雖然散去,自小熬煉出來的強橫體魄,卻是仍舊還在。
聽到有誰來,他緩緩抬眸,眸子里面似乎暗淡渾濁。
那位客人掀起兜帽,露出了清冷的面容,眸子尤其大而柔和,其光若深夜,溫和道:
“七哥,許久不見了。”
被捆縛在這里的七皇子微微抬眸:“瓊玉?”
“你為何在此?”
瓊玉道:“瓊玉被接到宮中去陪著皇后,也曾見過‘因忤逆而被困在了冷宮’的七殿下,但是幾番試探下來,我猜那個七殿下并非是真正的七哥,幾番推斷,在這城中有三處可能困著七哥的地方,這天牢最深處的暗室,或許就是其一。”
被捆縛在這里的七皇子李翟眸子微抬,嗓音沙啞:“你怎么敢來的?”
瓊玉言簡意賅道:“今日大祭,外面也被吸引了注意。”
“另外,我爹當年多少還留下了些香火人情。”
“呵,香火人情……”
七皇子笑了幾聲,下意識看向那位老獄卒,從其身感知到了淡淡的殘留兵家煞氣,似乎早就已經猜測到了,道:“不過他果然是用替身來代替我了,正常,皇家之中的丑事,大多秘而不宣,不過你來這里,難道說是放我出去?”
“哈哈哈哈,瓊玉妹子你不會這么好心吧?”
“若我說,是呢?”
李翟稍微瞇了瞇眼睛。
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道:“有些意思,皇宮里面的那個替身只能瞞過一時,不能瞞過一世,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個意外,讓‘七皇子’死去,然后慢慢收回兵家權位,但是我有下令,得不到密令的話,所有的兵家子弟都會幫四哥……”
“太子,皇帝,還有文武兩派支持的四哥。”
“這局面已經很亂了,但是畢竟還算是穩定,你和二郎根本不可能有機會……”
“你是要我出去,再讓朝堂之中的局面更亂一些。”
“而后趁亂取利么?”
七皇子看著眼前如弱柳扶風的少女:
“當年的大伯曾經說他很遺憾你不是男兒身,看起來你果然夠狠。”
“不過,我要告訴你,現在那位人皇,恐怕也是替身。”
七皇子回憶起來當時發生的事情,神色幾份復雜:“我那一刀的反噬來得遲了些,也弱了些……當時我就反應過來,但是終究是已經遲了,所以自始至終,他從不曾信任過任何人,哪怕是他的兒子。”
“猜得到。”
瓊玉的聲音平緩,七皇子微有差異,眼前少女回答道:“七哥你持刀入禁,皇帝毫發無損,但是宮中人員有變化,《將苑》有說,但凡是將都要有心腹,爪牙,為將都如此,何況是人皇?”
“我素來習慣將對手往最精明狡詐的方向去想。”
“七哥你要怎么選?要在此終老,還是出來?”
七皇子李翟緩緩道:“把我放出來吧……”
瓊玉頷首,旁邊那個耳聾口啞的斷腿老者打開了這密室。
七皇子被放下來,身上兵家殺氣散盡了,他揉了揉手腕,身上傷勢不輕,卻不損他的氣質,如同傷虎,抖擻身軀,忽而笑了一聲,道:“瓊玉,我知道你們在利用我,可我也甘愿被你們利用,當做一把刀。”
“但是你記住,非汝之刃,乃天下百姓之刃!”
“今日大祭在何處?我要親自去見見我那位父親,去見見這文武百官。”
“就讓我來親自撕裂這所謂的人皇之氣。”
“撕開這堂皇大世!”
他起身,朝著那斷腿的老者叉手一禮,如同軍中,聲音沉重平緩,一字一頓,如有戰場之上,狂風而起之肅穆:
“請給我一套甲——”
“玄鐵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