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清大天尊察覺到些微異樣之后,太元圣母訝異道:“老師?”
玉清大天尊撫琴之手微頓,淡淡道:“原來是一個小道友來了。”
“小道友?”
太元圣母微怔,旋即過去足足十數個呼吸,才察覺到那隱幽微妙,冰冷森森的氣機,徐徐而來,如云霞之漸張,如北辰之流轉,道:“北帝子,織女嗎?”
前代北帝子,也是目前以來唯一一位被認可的北帝子。
那也就是說,在四御之首眼中,足以封帝的恐怖根基,無邊跟腳,以及那堪稱無雙無對的劍氣鋒芒,是云霞這個概念的起源,正因為是曾經的北帝子,一旦證道,真的接過了北帝的尊號,那么哪怕是面對玉清大天尊,也只需要以道友之名號稱呼。
故而玉清大天尊才只是道一聲小道友。
代表認可其根基和經歷。
態度上和面對齊無惑截然不同。
清玉道人淡淡道:“看來是他的一劫,太元,北帝子和你同為神仙境界,你的根基和學識超過她許多,但是她曾是上個時代的劫氣纏身之人之一,論起殺伐和氣機,她要在你之上,速速離去吧,否則伱會被她察覺到。”
哪怕是十二圣真之中,也只有天蓬大真君是帝君層次。
其余都被困在神仙到天仙帝君境的歷劫之中,故而哪怕是活得更為長久,卻被困在道劫之前,相比起曾經鋒芒畢露的北帝子,在境界上并不占優,而若是論及殺戮和氣機的辨別,太元圣母就更不是對手。
太元圣母知劫之一說,道:
“三清子弟,當為諸道表率。”
“若是無惑應對北帝子失儀。”
玉清平淡道:“那他就沒有資格承受我的教導。”
“我和他的緣法,就此為止而已。”
“若仗我名,恣意狂傲者。”
“我會親自收回他的修為,打碎他的根骨,讓他回到最初未遇到我的狀態。”
太元圣母于是微微點頭,微笑道:
“那老師覺得,無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清玉道人頓了頓,背對著太元圣母,袖袍微甩,背負身后,平淡道:
“退下。”
“是是是,是弟子多嘴了。”
于是太元圣母微笑行禮,化作一道流光,先行離去了。
而清玉道人也只屈指將那一張琴重新送回齊無惑的院落之中。
并無絲毫插手的念頭。
轉身走入了院落之中,院落收斂,散開,仿佛并不存在。
后土皇地祇也察覺到了北帝子的出現。
也同樣察覺到了前代北帝子是齊無惑的一劫。
同樣沒有絲毫的插手之念。
眸子溫和,平靜卻又宏大。
三清玉皇,俱大天尊,四御天帝,號為尊神。
都以各自大道的延伸平等的對待一切,絕不會對任何人加以特別的對待。
若如此,則非神。
上一個仗著玉清名號恣意妄為的,已經被他打的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三清門下,唯獨傳道授業解惑之恩,如此而已。
太上傳道,門人者不得以其師門名號恣意妄為。
上清授業,門人可恣意妄為,生死唯汝自負;
玉清解惑,然門人以其名號恣意妄為者。
當親自誅滅之!
越受親傳,所受懲罰越是沉重。
于是這鎮子一如往日平和,沒有絲毫的不同和變化,少年道人正在思索今日的修行,在思考著功法,神通,招式,以及炁的聯系,今日的挑戰,總覺得距離那位清玉道人的衣擺快要到了,就差一點點,總是一點點。
可是昨日的時候,好像也是就差這一點點。
偏偏就這一絲,卻引得少年人性格里面的倔強認真,非得要抓住才是。
小孔雀齊云吞打了個哈欠,飛到了窗戶旁邊,往外一看,旋即開心起來,一震翅膀,折返回來,道:“阿齊阿齊,那個總是臭著一張臉的家伙不在了欸,走走走,我們現在去走!悄悄溜了!”
少年道人起身走到門前,往外看去的時候,果然沒有看到那位清玉道人。
小孔雀尤其地開心,打算要直接離開,少年道人看了看那打開的大門,似乎并無阻攔,隨他任意來去,自此下山,自是無礙的,但是他轉過身來,看著桌子上自己完善的那些法決神通,以及在解決這些問題的過程中所收獲的東西,搖了搖頭,溫和道:“不。”
“嗯?阿齊阿齊,你不下山了嗎?”
“下山啊。”
“但是,要堂堂正正的下山才是。”
少年道人按著那一張滅佛斬帝的古琴,道:“總要贏過他,再走!”
小孔雀用力點頭。
似乎只要是齊無惑的目標,它都會無條件的信任,振動雙翅,落在齊無惑的肩膀上,少年道人想了想,提起了琴,打算要先去尋找陶太公等諸地祇,還有山間的靈性精怪們談論,對于自己還不能夠開爐煉丹和講解神通之事稍作解釋。
于是出門,想了想,將劍匣,北帝鏡,畫卷這些器物都一并放在那位地藏王菩薩塑煉化的玉佩之中,一路背著滅佛斬帝手持那一根古樸的青銅棍子,徐步而行。
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手中之物有多么的沉重。
只是帶著一種,許久不曾出門,終于可以見到其他人的一種欣喜和期待,沿途上山,遇到了那小鹿靈,后者一路奔走歡呼,引來諸多的山中之靈和諸地祇們,少年道人提起自己尚未準備好講道說法,陶太公倒是訝異,笑言道:“這才過去七八天時間,無惑你也不必著急。”
“再說了,咱們還有些其他的事情沒有完成。”
眾多地祇和山間的妖怪們皆笑起來。
那一只大黑熊見少年人過來,連滾帶爬地過來,連連拱手作揖道:“道士啊道士,那信你可看了?可能證明老熊我沒有惡意,可是那一頭大老虎遣我來此,一來尋個地方修行,二來也讓我給你送信,吃你些許的靈草靈根,雖是過分了些,卻也不必將我化作這般個模樣。”
“我也算是修持了幾百年時間,你將我變成個小熊崽子,這叫我可如何見我那些相好?苦也,苦也,卻是沒臉見熊了。”
少年道人道:“你要怎得?”
黑熊唱一個肥諾,道:“也不要多的,吃你多少的靈草靈根,俺老熊都在此給你種回來,卻也有一點,只盼著你把俺變回去原本模樣。”少年道人自是沒有同意,只說讓他把諸事情都完成了,將之前吃過的那些靈草都種回去,然后自然而然會給他解開。
黑熊懊惱。
眾人閑談片刻,自也有那山間的靈獸們送來了瓜果零嘴,并淺淡的猴兒酒,少年道人心中時間模糊帶來的擔憂和緊迫被不自覺的消解許多,那黑熊還不死心,打算要討好那少年道人,以好讓他能早早給自己解開這變化之術的封印。
于是帶著憨笑湊過去,道:“咳咳咳,道長累到了吧,我來幫你拿著這根棍子。”
說著伸出雙爪,去拿那一根看似平平無奇的青銅棍子。
少年道人下意識微微松手,那棍子稍偏移了下。
黑熊精臉上的神色驟然凝固。
剎那之間,他只感覺到一股無可比擬的恐怖分量落在自己的身上,無比沉重,霸道,在同時還將自身之妖炁盡數壓制,雙腿一軟,幾乎要被這一根青銅棍子給直接地壓倒在地,壓扁,壓死了似的,少年道人想到了那位清玉道人要自己絕不可以放開這棍子。
五指又握緊,將這根青銅棍子拿起背負在身后,道:“不用了。”
黑熊精大口喘氣。
雙眼都有些失神。
剎那之間幾乎要以為自個兒名字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閃出來了。
到了現在,渾身都在有些發軟。
難,難不成自己在被變小了之后,就連自己的實力都變弱了嗎?
不,不應該啊,明明之前還很正常的……
目前修為再度突破,有了一米二高度的黑熊精坐在那里,像是個餡兒放多了的黑芝麻團子,開始思考熊生,而諸地祇和少年道人閑聊許久,其中一員好奇指著少年背后之琴,笑言道:“先前陶太公說,道長之琴音,可以安心寧神,能渡亡者超聲,能令心魔寂滅。”
“在下實在是好奇,今日難得見到道長負琴而出,不知有沒有這樣的機緣,聽一聽道長的雅樂。”
齊無惑自沒有什么不可的,于是解下了這滅佛斬帝之琴,放在青石之上,手指撫琴的時候,已經很少再受到這一張琴本身的影響——因為他很清楚,那位清玉道人也同樣,沒有靠著自身的位格和技藝去壓制這琴的殺性,而是靠著自己的琴藝。
那樣的存在,說是不曾壓制,就是不曾壓制。
若是說謊的話,反倒是一種對他們自己的折辱。
少年道人而今已可以運轉法力于琴弦之上,以我之心念撫琴,而不會受到此琴的殺戮反噬,畢竟是一件器物,以道者之心怎可以被器物所馭?琴音悠揚,仿佛足以蕩盡胸中塵埃,于是山神地祇們安靜傾聽,路過野獸也停止奔跑,只是站在那里。
琴音空曠,回蕩于這山川之間,忽有長笛聲音清越而優雅,如同飛鳥之穿林,飛入了這琴音之中,少年道人訝異,卻因為太元圣母的教導,感知到了這樂曲之中蘊含的神韻,于是手指微動,琴音一變,和那笛聲呼應,如同飛鳥相互鳴叫。
琴音之雅,不壓制長笛的清越。
而長笛的清越幽深,卻又更加承托出了琴音的雅致。
一曲奏罷,諸多山神地祇都沉浸于這樂曲之中,不能夠自拔,少年道人起身,將琴收在背上,一只手握著青銅棍,一只手朝著外面微伸,神色溫和,嗓音清朗,卻不顯得過于的激昂,溫和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不知道是哪位道友,有此雅興,來我鶴連山中。”
“不如出來一敘?”
陶太公等地祇微微一驚,卻見林間一人走出,為一名女子,卻比起尋常男兒還稍高,體態勻稱,著藍衣白裳,木簪束發,眉宇飛揚,五官清冷,袖袍垂落,五指纖長,握著一柄碧玉滴露般色澤竹笛,眸子清淡,微笑溫和,道:
“本是來訪一人,卻聽聞小友琴音,不免見獵心喜,于是奏樂相合。”
“冒昧之處,尚請擔待。”
她有些驚訝,本來是問過了那老黃牛,那少年的所在,名字和氣息。
所以才來了這人間尋找。
只是自鶴連山而下的時候,卻聽到了琴音之悠揚,堂皇正大,如同蘊有道韻,故而相合一曲,以啟迪蒼生,只是卻萬萬沒有想到在這里竟然能夠有人懂得這些樂理,還能夠以樂理相邀。
故而來此一見。
又見到那少年道人一身根基渾厚扎實,眉宇平和,周圍環繞地祇,又有諸氣機輕靈之獸環繞于身邊,便知道乃是玄門正宗,眼底便有三分贊賞。
萬萬不曾想到,這塵世之間,竟也有如此的良才美玉。
少年道人起身回禮,自身的根基和諸多氣息都因為滅佛斬帝之霸道和那根青銅棍而有收斂壓制,客客氣氣道:“前輩能孕道韻于樂曲之中,比起晚輩強大許多,這是晚輩的機緣才是。”
變化之后的織女又見那少年人形貌恭謹,進退有度而不卑不亢。
與其閑談了兩句,又覺得無論其言行舉止,神態氣質,都合乎禮儀規范,難以讓人生出惡感,于是也放下架子,放下去尋找那女兒朋友考校之心,陶太公連忙起身讓出位置,他雖然看不出這位仙人的真身,卻是眼力十足,笑著道:“我們正在閑談修行的地方。”
“這位仙人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如也落座相談?”
織女略微沉吟,而后從容落座。
她雖然是上一個時代的入劫之人,也有大氣運之輩,面對這些地祇和尋常的靈獸,也是不敝帚自珍,堂堂正正地講述著些許大道之音,已經是考慮到先天一炁能接受的極限,可旋即卻發現那少年人竟也可以和自己的節奏跟得上。
想了想,有了些考校之心。
就又增加了些許談論的深度,陶太公都已茫然,少年人竟然還可跟上。
且不是那種被長輩灌輸了的死板教條知識,而是也有自己的思考和領悟,且極有悟性,竟可舉一隅而以三隅反,頗有見地,于是織女忍不住眼底泛起贊賞之色,撫掌而笑,慨然嘆息道:“真是好天資好領悟啊。”
少年道人道:“貧道的根基還差得遠。”
織女不禁訝異,本來是覺得這少年人在自傲而自謙。
可是仔細去看,卻發現他雙目誠懇,所言所說都是發自內心。
竟然是真的覺得自己的基礎和根基似乎還遠遠不夠,織女忍不住心中微有些許贊嘆,道:“何必如此謙虛?你在我所知道的修者里面,如此悟性,已能列在最前的一成了,足可以自傲!”
這次來,主要是為了約定講法的時間,事情已經完成,又和諸多地祇閑談片刻,少年人起身告辭,而后又看向那清俊冷淡的女子,客氣詢問道:
“前輩是要去何處?”
織女道:“正是鶴連山下的鎮子。”
“吾要尋一人。”
少年道人沒有想到對方也要去鎮子里面,背著古琴,客氣道:
“我正在這鎮子里面居住,前輩不知道要找誰?”
“我可以代為引路。”
是可能欺騙云琴的人。
是還不知道其品性的人。
一個讓云琴送出北帝鏡的人。
織女星君心中微沉,可對于眼前這少年道人,卻是頗多贊賞,既懂得禮節,又有一身好的修為根基,進退有度,為人溫和,謙虛且溫雅,于是語氣自然溫和道:“無妨,我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的住處。”
“到了鎮子里面,我自是知道去何處尋他,倒是還沒有問過,你喚作什么?”
“我嗎?”
少年道人背著琴,單手將青銅長棍插入地面,而后施以道禮,如是道:
“貧道,齊無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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