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人看著眼前清玉真人讓開的道路,一時之間,隱隱然有些不敢相信,有些恍然如夢般的感覺,旋即道心唯一,唯定,看著那中年道人背后遙遠的山川起伏,終于可以下山,可去那妖族之地。
雖然知道,大圣是直接比擬帝君的境界。
隨手一擊,或許就是自己先前在中州時匯聚萬千地祇之力完成的劫劍威能。
縱然是靠著外物踏足這帝君境界之前的大妖王。
也是實力在老黃牛之上,道行萬年的老牌真君層次實力,自己和其境界差距太大,不是對手,此刻卻也應當前去,去知道仇敵之所在,知道仇敵之形貌,少年道人先前著急下山,此刻卻反而心神寧靜下來,將那一根青銅長棍放在一側,而后袖袍微震。
右手搭在左手之上,微微躬身,對那中年道人施以半師之禮。
而那玉清道人并未拘泥,亦未怎么不肯,抑或避開。
只平淡從容,受這一禮。
少年道人行了一禮,起身的時候,卻是已不見了那面如冠玉,眼如飛鳳的中年男子,不見了那位太元圣母,這一間似乎待了很漫長的時間,又似乎只是短短幾日光景的院子,如飛花泡影般不見了,自己只站在了一處荒野之地,抬眸所見,只群山而已,飛云而已。
小孔雀齊云吞瞪大眼睛,不知所以。
“欸欸欸?!阿齊阿齊。”
“那個家伙呢?”
“怎么不見了?!”
少年道人起身,看著一側的長棍,手掌撫過,其上紋路變化,散去一切神韻,也只一根尋常的樹木而已,這棍子清玉道人說只用來打磨基礎,那么基礎已修滿,則無需留念,自不存在于此,何必執著。
少年道人灑脫一笑,起身拂袖,道:“原來如此。”
“不見了,是因為緣法已盡了。”
“又哪里需要刻意尋找?”
少年道人笑一聲,沒有在意,轉身離開卻也灑脫從容,小孔雀坐在他的肩膀上,因為這少年不用再吃苦而開心不已,微微左右搖晃著身軀,道:“那阿齊,阿齊,我們現在要下山嗎?還是說要去山上?開始要煉丹講法了嗎?”
少年道人想了想,明明都是先前渴望的事情,此刻卻只搖了搖頭,道:“都不是。”
小孔雀疑惑不解道:“欸?”
“那現在要做什么?”
少年道人眨了眨眼睛,笑道:
“現在,當然是……睡大覺。”
齊無惑不曾對齊云吞開玩笑,他確確實實回去了屋子之中,放下一切執著,躺在那里大睡一覺,睡夢之中,呼吸自然,元炁流轉,徐徐而動,自有一番道韻,而在他睡著的時候,這鶴連山下鎮子里面,也有客人來此,一陣的高頭大馬,有穿華服者疾馳而來。
鎮子里面的人們,久在這中州當中的僻靜處生活,哪里曾見過這樣的大場面。
一一都給驚住,砍柴的忘記砍柴,種田的也不去種地,小販沿著街道奔走,孩子們更是好奇不已,尤其是那些個富戶鄉紳,都被這大馬驚住,卻見這一行人,徑直地往那這鎮子之中學堂去了。
后來才知道,是京城之中的大人物,說都不可說的那般角色,知道這山下鎮子里面,有一位了不得的大才夫子,這才專門派了這親衛,來送那位大人物的親筆信并一枚官印,而且那位大人物,還極為的客氣有禮,哪怕是這種事情都極為徐緩,只是在懇切地詢問他的意見,而非是強迫。
“果然是,蘇夫子是有大才的啊!”
“是啊,我早就知道,這不就是文曲星君下凡嗎?”
“嘿,咱們這地方,能夠有文曲星一般的人物,那也是非凡的角色啊,也算是給咱們積了點兒運氣,你說說,我家兒子那也是跟著這文曲星般角色讀過書的,沾沾文氣,往后那不也能讀書科舉,做個大官?!”
“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啊。”
眾人皆議論紛紛。
而蘇圣元則是欣喜,欣喜之余,詢問那位來此的秦王親信,道:“我愿前往京城,輔佐秦王殿下,但是有一懇求,我在這里數年,遇到一名很有才學的弟子,堪稱璞玉,不知可否容我帶他一并上京。”
那位親衛則是微笑拱手,道:“些許小事而已,自無不可。”
蘇圣元的眸子都微微亮起。
前去尋找那少年道人。
將此來意盡數說了。
堪堪睡醒來的少年道人安靜,只是拱手一禮,道謝而不言,于是蘇圣元亮起來的眸子重又有些黯淡,卻只是遺憾,他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因為天下之變化和即將迎來施展抱負的機會而重新點燃,只是可惜齊無惑,遲疑道:“無惑,當真不愿意去京城嗎?”
見那少年人仍舊是拒絕,沉默許久,慨然嘆息離去了。
離開這院子的時候,外面的秦王侍從拉來了馬車,蘇圣元甚是遺憾失落于少年道人這樣的璞玉不肯離開,而樣貌清秀娟麗的蘇月兒拉開了馬車的簾子,聽著父親那滿是遺憾的窺探是,悄悄看去,看到了梅花樹下,穿著尋常麻衣的少年道人伸出手,安靜看著天空。
而后有這個時節不該有的梅花飄落在那少年的掌心,恰好好處。
于是少年道人眸子微微彎起,臉上帶著一絲自然淺淡的微笑。
忽而抬眸,恰巧看來,并無往日之事的芥蒂,只是微笑頷首,似在告別。
蘇月兒怔住,下意識抬起手悄悄揮了揮,而后看著那少年道人踱步走了回去,把門關上了,心中一時之間安靜,往后這一幕總是出現在她的夢中,卻也不曾有什么更多的情緒,沒有什么后悔或者遲疑,只是偶爾會想起來,過去父親提起要和那少年定親時候的事情。
蘇圣元渴望著能早日前往京城,一展胸中的抱負,而秦王似也有意催促,這來自于京城的隊伍匆匆得來了,離去的時候卻也是匆匆忙忙,可是卻給人們帶來了足夠讓他們幾十年后頭發花白時候都能和兒孫輩閑聊的談資。
京城的馬車轟隆隆的離去,人們看著載著‘文曲星君’的車,而后又提起那位被看重,卻又沒能夠被蘇圣元夫子看中,沒能得到機會,攀龍附鳳前往京城的齊無惑,于是自有人前來湊熱鬧,拍門喊叫道:“齊無惑,齊無惑。”
“可曾經見過文曲星君?”
“哈哈,你讀書時候很用功,看來也沒能入了蘇夫子的青睞啊。”
也有的是為少年遺憾,隔壁大娘提著自家扎了的掃帚把那些個眼紅了的年輕人趕跑,卻也和旁人提起來,說是遺憾,若是自家兒子能夠和蘇圣元夫子搭上關系的話,那是拼上一切,也要去京城啊,哪怕做不了學生,做個幫襯的侍從,那也是得到了大機會啊。
又有誰說,聽蘇夫子嘆息解釋過,似乎是那少年主動拒絕,不肯和蘇夫子一起。
于是眾人面面相覷,卻又半晌無言。
“或者,這就是清高?”
眾人彼此看了看,最后道:“清高什么!”
“裝什么裝!”
“都假清高!”
“就是,假清高!”
眾人都散去了,有些拍打門的卻也發現那少年道人似乎并不在此處,故而也就自找沒趣,只得離去了,眾人談論些瑣碎事,想著那假清高的家伙現在應是在何處咬牙切齒的后悔著才是,于是才稍微舒服了些,這才彼此大笑。
“道可道,非長道,名可名,非長名……”
“這是道經的開篇,今日,我為諸位講道。”
紅塵滾滾,世事繁華,少年道人抬眸遠遠望去,見蘇夫子坐在馬車,進入了紅塵名利場中,而他則坐于山上青石,于老樹結陰之下,收回了目光,嗓音平和,開始論述道法,而前方所見,自有飛禽走獸,山神地祇,猛虎按爪牙,猛禽收雙翅老山神撫須安坐,黑熊精閉目凝神。
而后土皇地祇也在一側,只自稱為元營元君,可是除去了齊無惑,卻無人見得到她,帶著一絲微笑,卻來看那少年道人,能悟得幾分功底,但是事實上,今日來此,也只是為了履行當日之承諾。
能入元始的眼睛,已經不需要這樣的考驗了。
而若是能夠從元始那邊下山。
則還是要更高一籌。
少年道人嗓音平和,講述道法,陶太公等地祇安心等待,先前一次,齊無惑已經講述道了先天一炁層次,而今不知道又要從哪里去講,只是靜心去聽的時候,發現少年道人竟然開始從最基礎的吐納鍛煉之法門開始講述。
第一日,講述諸吐納修行之術,諸多地祇們發現少年道人講述的東西,似乎基礎。
似乎尋常,但是切入點卻是尤為精妙,對于許多法門的論述方式,更是前所未有,見所未見,別開生面,自有其精深微妙之處,于是皆怔住,本來不在意的黑熊精都下意識地聽進去了,只覺得如癡如醉,聽到入神處,本能地喊叫道:
“觀世音大士,這一節的修行法門,卻是如此的嗎?”
眾人一驚愕,那黑熊精也是自入神之中掙脫回來。
才記起來自己已經不在南海觀世音道場之中,而看去,那講述法門的,卻也不再是那位面容柔和大氣,五官中性俊美的觀世音,而是一身尋常麻衣,五官清秀,眉宇干凈的少年人,本是尷尬,旋即心中有大震動。
等等——
自己方才下意識覺得這是大士在講法?!
難道說,這家伙在這個層次上的積累和理解,已經追上大士了嗎!!
黑熊精下意識脫口而出,道:“你怎么會佛法?!”
少年道人道:“我認識一位老朋友,曾經和他談論過一夜佛法。”
“佛法,道法,都只是修行而已。”
“是大道一端。”
少年道人起身,道:“今日到此,明日諸位還請。”
諸多地祇回去嘗試,皆發現自己的修為境界竟然比起往日更為順暢,粗略估計,若是按照這法門重新去修那第一境界,根基之厚,自是會更強上三成,一時震動,旋即也有悲從中來之悲,忍不住嚎啕大哭,只恨聞道太遲!
“若是能早聞此道的話,我又怎么會在先天一炁的境界上駐足百年,然后身隕道消!”
第二日少年道人講述了先天一炁的法門,只是比起他第一次離開鶴連山的時候,講述的先天一炁更為精深微妙,更為深厚也更為透徹,仿佛是兩個人一般,讓諸多地祇都嘆為觀止。
第三日,開始講述炁的運用和變化,為術之道,神通變化,法術萬千,并卜算占卜。
第四日,講述流之學派,其中和諸天星君鏖戰的時候,從他們那里看到的神通,而今經歷過‘十天’的磨礪和思索,終于打磨澄澈,其中有道門的手段,有妖族的法門,有龍族的龍吟,也有佛門的神通,人道氣運的玄妙,盡歸于流。
于是眾多地祇和妖精都聽得入神,如癡如醉。
黑熊精拜服。
第五日,講述靜,道門之靜,吐納煉炁的法門,所謂的丹法變化之玄妙,皆在于此。
少年這一日開爐煉丹。
有入山中的數名樵夫有聽到動靜,來到這里的時候,被這番景象震懾住,卻也沒有離開,只是覺得這少年人講述的法門似乎玄妙無比,不自覺停下了腳步,下意識安靜傾聽,不知不覺,沉靜于此。
第六日,講述動,抬手投足,兵器拳腳,以脊椎為大槍,催動全身之炁,于短促處爭鋒,一招一式,俱都神通,變化無端,有獵戶旁聽,少年道人的講述并無半點的保留,將自己的道法和領悟全部都講述了出來,只是諸多的地祇和精怪們卻不知能得到多少。
后土皇地祇慨然嘆息:“是道門弟子,道之心誠,并無保留。”
“這才是度生靈得道。”
一連六日,齊無惑的所學都已經講述出來了。
元營元君道:“如此,娘娘覺得如何?”
后土皇地祇含笑道:“伱覺得呢?”
元營元君沉吟許久,坦然回答道:“悟性超凡,又沒有門戶之見,廣渡世人,我所見到的修者不少,但是他這樣的,真的難得一見,只是他將自己的領悟傳授出去的話,難道就不怕,有人學會了他的領悟,然后超過他嗎?”
“當然不會,或許說,他會希望出現這樣的一幕吧。”
后土皇地祇回答道:“畢竟,以這樣的性格,度生得道。”
“或許,他,還有玉清這樣的性格根本不會擔心其他人會超過自己,甚至于不會去想自己會被超過,不會去想如果真的被超過會怎么樣,或許,如果真的被超越了,他們只會覺得欣喜。”
“他們是這樣的人。”
“我將我的領悟全部告訴你們,希望你們可以走出來,走到我的身邊來。”
“是一種從容,也或許,這在旁人看來,是否也是一種從容不迫的傲氣呢……”
“這些道門的絕世之才,都是這樣的啊。”
少年道人第七日時不再講述道法,而諸多地祇,生靈,妖靈,精怪皆在,以崇敬目光注視著他,他以手指著地面,嗓音寧靜道:“萬物蒼生,皆以一炁所化,而后天生靈,心中有了求道尋真的念頭,就已經踏上了修行的道路。”
“如一顆種子落入地里。”
“這是開始,是心動法生,而后修行吐納,有紫氣東來,吸日月流光,就如同是澆水。”
“吐納呼吸,節制養體,春去秋來,日月輪轉,以成三才全。”
“于是這大道開篇,如同草木發芽,生長……”
伴隨著少年道人言語,這春日有些許空曠的地面上,生長出了一根根綠嫩的枝葉,而后逐漸生長,少年道人道:“三才全之后,結命寶和元氣,已成就先天一炁,就如同枝葉已經延伸,而花草逐漸長大,逐漸有了花苞。”
“含苞待放者,是一身之命,渾身之炁也。”
而后他講述著諸多法門和這修行本身的聯系,徐徐道來,在講述之時,也對于自身之道越發的清晰,似乎比起自己的思索,更有別樣視角,諸多聽講法之輩,無論是地祇山神,還是來此的獵戶樵夫,亦或者山間精怪,皆是沉迷其中。
少年道人完成了講法,停了下來。
諸多法理神通,俱都再無疑惑。
少年道人坐在樹蔭之下,青石之上,看著沉迷于道法之中的生靈,自然隨意地伸出手,摘下一朵花苞,而后捏著花苞的手指微拈動,花朵在他的手中緩緩綻開,自然而然,從容不迫,而有風拂過少年道人鬢角之發絲微微揚起,身上的麻衣散開漣漪。
揚起的衣袍落下時重新化作了藍色道袍,清凈自在,眸光溫和平靜。
后土皇地祇娘娘眼底有訝異之色。
而陶太公則是怔住,旋即意識到了什么,眼底有大震動,猛地起身,道:“你,你……”
少年道人五指松開,那一朵花落在風中,而后平和道:
“我是真人了。”
齊無惑,錦州人士。
十六歲。
炁成道統,稱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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