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圣胎之上發生的變化,到底代表著什么含義,其余的妖族根本不知道,但是他們卻能夠看到,原本巨大無比,又仿佛是頑石一般的‘圣胎’,此刻卻散發出層層燦爛霞光和霧氣,讓人不自覺沉迷,這下子,就算是再如何的尋常的妖怪都知道——
這是至寶!
絕對的至寶!
妖族相比較于人,長于氣血,弱于心神,更容易被諸多本能的渴求干擾心神,哪怕是往日冷靜的人,在面對著足以改變自己一族命運的重寶前都會失去心神,更何況是比之于人族,心神更弱的妖物。
一時間沖向圣胎的妖族越來越多,越來越瘋狂,其中甚至于已經出現大妖。
這些先前還可以克制住自己欲望和渴求的大妖們也忍不住出手了。
這個是一種徹底逆天改命的機會,讓一族從卑微變成強盛,化作整個妖界最頂尖家族的機會,而就算是不用自己用,拿去獻給其余的妖圣,那也可以讓一族昌盛數千年,可以讓自己榮華富貴,拼死拼活的修行,不就是為了這些?
哪怕是要冒性命的風險,又有誰會放棄?
行走天地間,什么事情不需要風險?
這是一種清醒的賭博,總是這樣,哪怕是知道微乎其微,卻也難得不動心動念,
群妖撲殺,各顯神通,思幽一時間有些捉襟見肘,那騰蛇大將軍本就是妖仙頂峰,此刻目眥欲裂,欲要給青獅子將圣胎奪回來,故而強行撬動根基,幾乎是搏命之姿,一柄長槍猛地拋出,化作了數百丈的騰蛇,將大片妖怪都化作了冰霜。
呂純陽一腳踹飛廝殺的玉之璋,以玉之璋的聲線,放聲大喊道:“看啊,這青獅子的大將軍,就這樣殺咱們的人,兄弟們,此時不動手還要等什么時候?!玉蝎族的兄弟們,咱們上,殺了這些卑劣的奴隸!”
玉之璋氣得面色漲紅,卻被這呂純陽直接以自身法相給硬生生抵著,落入險境。
根本沒有余力來解釋,只能看著這呂純陽將局勢攪動的越發混亂。
騰蛇大將軍知道自己被利用,但是這個時候,卻也沒有其他的選擇,心中自語道:“無論如何,要為大圣奪回圣胎,之后我則自在眾妖面前自盡謝罪便是!”心境決斷,持槍廝殺,再無猶疑,而思幽必須要保護齊無惑,反而限制了她的身法和手段發揮。
騰蛇大將軍看到一個空隙,猛地出槍。
騰蛇真身顯出,就要擊中思幽,他很清楚,這個時候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不斷消耗思幽的力量,后者本就是到了壽數極限,未曾踏過八難,雖然不知道她為何還活著,但是其根基,底蘊,必然是遠遠不如正常的地仙妖王。
騰蛇冷靜無比,可這一招即將落下的時候,卻忽而有無盡佛光升騰,一個巨大的缽盂忽而罩住了他,而這位有妖仙境界的騰蛇大將軍,在這一件佛寶面前,竟然被佛光籠罩住,而后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終被直接扣住,思幽看到先前就隱藏在群妖之中的僧人。
后者先前出招都是一拳一腳,沉穩樸素,就能把這諸多的妖怪都擊潰。
只是僧人始終留手。
拳腳之分量,只是將其打得筋骨斷折,或者昏厥。
而后以佛門龍象之力,將其拋飛出去,遠離此地戰圈,傷而不殺,是佛門慈悲戒律。
只是遠遠看去,這僧人的威懾性比起神通亂飛更加的強橫。
只能看到群妖堆積在一起,然后一僧人推山倒海般的過來,一個個妖怪被他一抓一拋,扔得是漫天都是,極具備壓迫性,最后一路橫推而來,俯下身子,將那壓著騰蛇大將軍的缽盂托在掌心,佛光平和,令其再不能掙扎,而后單手豎立胸前,道:
“阿彌陀佛,思幽施主,貧僧來晚了。”
有同為此境的僧人在,又有呂純陽那邊攪動局勢,思幽只覺得壓力驟然降低,道:“大師你現在如何……”僧人微微笑了下,道:“無妨。”思幽能夠感覺得到,他身上的禪心堅定,穩穩得壓制住了那一身的魔念。
可是看僧人今日出手的風格,以及那面容微有蒼白,右手捏著佛珠,轉動飛快。
卻也知道這樣的壓制是極為勉強的。
而縱然是如此勉強,他還是來了。
僧人一邊出手,與思幽一起抵御著沖來的妖族,在這個時候,壓制住自己的魔念,一邊道:“琴音閣已經離開了這里,前往和青獅子有仇,那位妖族龍圣的妖國方位,小藥靈施主也由蘇幽施主帶著,蘇幽施主是妖仙,境界頗為不凡,琴音閣也是妖族的大勢力,所以是安全的。”
少年道人道:“多謝大師……”
僧人語氣溫和:“無妨。”
“但是齊道友,計策已經徹底成功,目的既已達成,你也該退去了。”
僧人的語氣沉靜,即便是這個時候,仍舊只是傷而不殺,將這些個妖怪都打得失去了戰斗力之后拋飛出去,道:“哪怕是失去了儀軌,只是境界不曾突破,他的底蘊和實力,都已經抵達了常態下大圣佛陀的境界,速速離開……”
“想要走嗎?卻已遲了!”
忽有聲音沉靜,雷霆陣陣轟鳴四散,地動山搖,失去了真身,九成元神的地祇東岳大帝被那青獅持拿神兵逼退,而青獅子的法天象地猛地散開,化作了一股龐大浩瀚的炁,直接控制住了所有的妖,以短暫破碎法天象地之力,壓制住了東岳大帝。
青獅真身只是瞬間掠來。
少年道人袖袍微動,一柄劍被他取出,是一柄寬劍,沉厚霸道,仿佛是在馬戰之上揮舞的劍,正是經歷過了錦州之劫的殺賊劍,齊無惑反手將殺賊劍倒插入地面,右手猛地握合,道:“起!”
森森然的氣機盈滿,以經歷錦州之劫后殘留的豪勇悲愴為引。
圣胎先前剝落下來的部分猛地散開,化作了極純粹的元神,養圣胎是要陰陽輪轉,是以極致的悲愴,絕望,誕生出最純正豪勇的神,而現在,齊無惑以此劍之上殘留的最后一絲絕望,直接將陰陽輪轉的平衡打破。
殺賊劍在他掌中破碎。
少年道人并指以引,于是錦州一州之生靈的決絕悲傷,絕望和掙扎,皆化作一劍。
“胎藏界曼陀羅陣。”
“逆轉而運。”
“魔成佛,佛成魔。”
“陰陽輪轉,其道為一!”
一種極致的悲傷和掙扎升騰,思幽的神色都微有變化,受到了那種絕望的侵染,一州之地,囊括千萬人族在內的億萬生靈在那種世界末日般的環境下的掙扎,那種悲傷,絕望,以及在求生的欲望下踏破了為人的尊嚴,徹底化作如妖魔般的污濁。
這混雜在了一起,足以撼動仙神的心神,僧人眼底閃過一絲痛苦,卻是一聲不吭,雙手合十,抵御自身心中魔念,周圍的妖族都停滯下來,都被這種瘋狂侵蝕。
一劍沖天。
青獅卻是不退不避,自身陽神出體。
正面容納了那無邊的絕望和掙扎,眉頭都沒有皺起來,他的眼中有被侵染之后的瘋狂,但是卻有一種更宏大的存在,直接將這瘋狂吞滅,如此斬心之劍,絲毫不曾讓他放慢了速度,反而讓祂更為決絕。
此心有大道,余者不過些許微塵。
旁人意志,無數人的絕望,竟然只如同風雪落在了山川之上,風雪再大,人會因為風雪而覺得寒冷,山川卻仍舊巍峨安靜,此身之外,皆是虛妄,其余諸人,絲毫不能真正撼動他的內心。
青獅子伸出手,握住了此劍。
他直面這一切,而后將所有的絕望,所有的瘋狂。
盡數,吞下!
變化只在剎那之間。
青獅頓速又何其之快!
轟!!!
轉瞬之間,青獅子站在齊無惑面前,氣浪滔天,讓地動山搖,群妖驚懼膽寒那高大無比的大圣一只手按住了那圣胎,如是回答:“齊無惑啊,我低估了你,可是伱又何嘗不曾小覷了我!”
“一切殺孽,皆我所為,那又如何?”
“前方難路,縱有千萬般的殺戮,又何妨!”
“吾,自受得住。”
“齊無惑,你也記住我的名字!”
青獅子眸光激蕩,龐大的氣浪將少年道人直接擊退掀飛,而后駕馭了狂風,齊無惑咬牙,心底也有不甘,而青獅大圣承在了諸多的絕望瘋狂,而后雙手展開,以自我凌駕于諸絕望之上,而后容納圣胎,于是呼吸當為狂風,雙目衍化日月。
猛地抬手身高已又萬丈而起,有靈韻匯聚身周,化作了千丈般的手臂,擋住了東岳大帝的追擊,青獅子和圣胎一起被法天象地之軀包裹其中,自然而然要踏入大圣之境,其轉身回擊的動作,就再度從一介常人身材化作了萬丈之高,聲音因而變得恢弘磅礴,如同天空在震蕩,如是言,如是道:
“青景威。”
“道場——青獅山。”
“齊無惑,你,可記住了嗎?!”
齊無惑眸光沉靜,右手握合,中州時候的那一卷畫卷滑落手中,直接打算破碎此物,以其中蘊含的些許力量和劫氣打破青獅的突破,而此刻,忽而聽到了一聲佛號,旁邊的僧人眼底決絕,猛地騰空而起,背后顯出羅漢金身,而后狠狠地撞在了法天象地之上。
那羅漢金身亦純粹燦爛,有千丈之高,只是身上遍布了墨色的痕跡,在羅漢金身之上,化作了胎藏界曼陀羅封印,正是封印自身魔念,僧人拼盡全力,全力激蕩著自身的佛力,但是,這個紀元,佛祖不出,所有的佛門都各行其道,他不知道前路,所以修遍佛法。
境界卻不曾突破。
青景威驚愕道:“嗯?!好僧人!”
“佛祖不出的歲月,竟然也有你這樣的和尚嗎?!”
“可你也已壓不住魔念了。”
是的,佛祖不出……
這個紀元是沒有佛祖的。
所有的佛門都是在菩提樹下自悟,各自都有分歧,往后定然會有大變,佛祖不出的歲月,佛門的天空就像是黑暗一樣,但是,正是因為如此,吾等才更需要砥礪前行,才更需要一步步往前走!
佛法不是因為佛祖而存在的!
僧人雙目沉靜,念誦金剛經,他背后的佛門金身被黑色的魔念侵染,卻散發出更燦爛的佛光。
僧人再也壓不住自己的魔念,任由這些魔念侵蝕自身,這樣才能拼盡全力,可即便如此,卻也不曾打破大圣層次的法天象地,只是他雙手合十,齊無惑想到,那位算命先生諦聽曾經說過,這個僧人是有兩大宏愿的,堪比菩薩。
但是齊無惑也還記得,那一次相遇的時候,僧人認為宏愿,并非是發給蒼生聽的。
而是自己做的。
所以不曾說出自己的宏愿。
而此刻,他身上被魔念侵染,最后的佛光卻尤其燦爛恢弘,這是修遍了所有佛法的強者此刻爆發出的佛門氣焰,如同一道巨大的火光,照亮蒼穹,道:
“我佛慈悲,眾法皆暗。”
“可是佛法即正法。”
貧僧所修,小乘佛法而已。
“吾必誓言,以身踐行佛祖正法。”
“若世尊欲觀時,吾即雙眼,若世尊欲罰時,吾即雙拳。”
“若天下暗濁,世尊不出,蒼生昏暗,吾愿化身為燭,以身燃燈。”
背后那羅漢金身仿佛燃燒起來一般,烈焰熊熊,最后層層破碎,就在所有蒼生的注視下崩塌了,化作了一片一片的金色光屑在空中消散——既然全力之下,自己必將被魔念侵蝕,那么以他的決意,絕對不肯讓自身化作邪魔!
雙手合十。
“貧僧,燃燈。”
金身破碎,法天象地被硬生生打破,僧人周身皮膚之上都已經盡數都是墨色的痕跡,他的雙目已失去了眼白,純粹的黑色,伸出手,指甲上都已經化作了黑色,手掌,掌心,皆有著邪異如魔的軌跡,捧著那圣胎時卻柔和無比,臉上露出最后的微笑。
入魔的僧人將此物直接猛地朝著后面一拋。
“齊無惑!!!”
“帶著它,走!!!”
少年道人猛地騰空而起,青景威出手要阻攔,卻被一刀攔下,東岳大帝已趕上來,而圣胎飛出,一個個妖怪都飛起來,思幽決意阻攔大地之上的妖魔,而齊無惑御風而起,東岳大帝臉上浮現出一絲絲微笑,拼盡全力攔截青獅大圣,道:
“青景威,你的對手,是我。”
“你的對手,也是我……”
他看向那位荒爻大圣,掌中長刀猛地下壓,旋即抬手一拋,一枚沉重無比的印璽,砸穿了天空之中的一尊尊妖魔,而后迅速地飛向齊無惑,天穹之上,一片澄澈,魁梧老者放聲長嘯,道:“齊無惑!把東岳之名,重新送給娘娘手中!”
“孩子,不要回頭!!”
少年道人抓住了圣胎和印璽。
天空之中,滿是妖魔!
無可計量!
東岳大帝目眥欲裂,那個夢在他的眼前環繞著,那個朋友,那個修建土地廟的憨厚男人,還有一個個求保佑的,熟悉而陌生的面龐,他仿佛還有血脈可以燃燒,他的心神在激蕩著,一股火焰在他的胸膛里面燃燒,而后順著喉嚨升騰,最終炸裂著噴薄而出,念出了八年前的那句話。
“錦州人——!!!”
只剩下一成元神的大帝猛然一刀,攔截兩尊大圣須發怒張:
“走!!!”
少年道人目光決意,抓住兩件東西,一個個妖魔猙獰,在靠近,揮舞著兵器,一切都仿佛變得緩慢,變得就像是年幼時候的一切,可時間卻又似乎一直無情往前,少年道人袖袍在狂風激蕩之下瘋狂舞動,鬢角黑發揚起,單手起道決,如是道:“禁!”
七十二神通,來自與左輔星君交鋒所悟。
禁風!
剎那之間,風的流動停滯,天空云朵停滯了,無數的妖魔如落雨而下,少年道人也失去了御風的能力,朝著下面墜下,東岳大帝看著那少年只用了一個神通便破局,心中越發酣暢淋漓,幾乎放聲大笑起來。
不知第幾次的感慨,能夠有這樣的結局,不算是差了。
他握著兵器,地脈重創,舍棄了真身和九成的元神,本來就只是靠著東岳印璽而存在的,而現在,他托付那少年將東岳之名,將此刻后土娘娘麾下唯一的大帝之尊名還回去,自身的力量正在快速消失,但是心中的戰意卻還在,他目光仿佛燃燒著火焰。
前所未有的好啊……
兵器的長柄尾端重重抵著地面。
錦州的地脈……
雖然是最后了,但是還請你們,最后和我并肩一戰吧。
一股磅礴之炁升騰。
而齊無惑被群妖淹沒。
老者嗓音沙啞蒼老:“執汝,東岳之名!”
齊無惑眸子微垂,而后知道老者的意思,并指如劍,嗓音年少:
“執吾,東岳之名!”
和當時學習的時候,完全相反的念誦。
地脈在升騰而匯聚,鎮壓萬物,也是創生萬物的力量同時出現,升騰,躍動,匯聚,一道蒼老,一道年少,兩道聲音,同時念誦著同一道神通,于是大地的力量分作兩股,構筑萬物的力量重現于人間,老者持長刀橫掃,無數妖魔淹沒的地方升騰出劍氣。
相同的神通,一者蒼茫雄渾卻又開始衰落,一道則如初生之陽。
一個留在此地,一個奔赴未來。
群妖如同瘋魔般地撲向齊無惑,要將他淹沒似的。
“阿齊!!!!”
伴隨著一聲大喊,金色的火焰在群妖之中炸開,火焰燦爛恢弘,將一個個妖怪全部點燃,而后火焰匯聚,森森然而起,化作了羽翼,雙翅猛地橫掃,熾熱的狂風猛地散開,翼展十丈的一只金色孔雀自群妖之中升起空,群妖化作飛灰落下。
思幽,呂純陽抬眸。
那熾烈的光像是大日升騰。
而少年道人半跪在孔雀鳥的背上,道袍揚起,嘴角有血跡,眸光沉靜。
東岳大帝持刀:
“吾將為汝,開辟前路。”
“所以,不要回頭——”
“沖出去!!!”
齊無惑看著所有的好友,看著他們對自己頷首示意,知道自己現在承載著的,正是這一次的計策和交鋒是勝是敗的原因,雙目最終有了決意,伸出手按在了齊云吞的背上,展現出了超越過去力量的齊云吞雙翅一扇,化作火焰,沖天而起。
而東岳大帝目光平靜,注視著前面的青獅子和荒爻:
“現在,是我們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