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劇烈的痛苦,幾乎是從身軀的每一寸肌骨之上浮現出來的。
連綿不絕的痛苦到了極致之后。
那已經不再是痛苦了,而是一種麻木感覺,當駕馭著這身軀的元神也沉睡之后,被壓制住的本能和痛苦就再也不能夠遏制住了,少年的意識朦朦朧朧,睜開雙目的時候,隱隱約約看到了一絲絲白色的光,但是卻看不真切。
‘這里是……’
‘是……’
有白皙柔軟的手掌,卻是可不客氣了。
捏住少年道人臉頰,把他的嘴巴稍稍捏開。
齊無惑的意識似乎是在身后追著似,遲滯,難以反應過來。
那白皙手掌的主人似乎是擔心直接把丹藥塞進去的話會卡住少年道人的喉嚨,所以湊近了,呼吸輕輕的噴吐在臉上,帶著花香還有一絲絲的芝麻香氣,少年道人遲滯的意識都能夠反應過來,這是誰。
而后那白皙細膩的手指捏起一枚丹藥,小心翼翼放在少年道人嘴中。
手指不小心拂過嘴唇的觸感。
還有發絲在臉頰上撓過的味道。
就像是這個時候曬在少年臉頰上的陽光一樣,帶著些癢癢的味道。
讓他越發安心的沉下去。
丹藥入口即化去了,化作一股股溫緩的熱流,修補著這超越極限的身軀,那種無處不在的撕裂感被撫平許多,在這樣的舒緩之中,少年的意識繼續下沉,在自身的意識海域之中,隱隱還有被貫穿撕裂的痛楚。
腳下是泛起了一絲絲漣漪的水流,前面看去看到了一個背影。
那背影,不是老師。
高大,修長,披散著的頭發,微微側眸,臉龐俊美而華麗。
一雙豎瞳,尊貴的金色蛇瞳,帶著一種癲狂和驚愕的欣喜。
齊無惑沒能看到那身影是誰,意識更深層次的墜下。
如同一場前所未有的安心沉睡,少年道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直到身軀的傷勢被一絲絲的藥力修復,直到肉身和神魂帶來的裂痕傷痛都消散了,直到真正安心的睡眠之后,在一陣陣鳥鳴和溫暖陽光的照射下,齊無惑緩緩睜開了眼睛。
是陌生的環境。
一側的窗戶打開來,外面是長得繁茂的樹木,綠葉茂盛,在陽光之下泛起一絲令人欣喜的顏色,幾只鳥兒在樹枝上站著,彼此打鬧,讓纖長的樹枝上下起伏著,鳥鳴聲音清脆悅耳,可少年性靈可知這些鳥兒可是在吵架的。
吵什么呢?
這個蟲子是我的!
是我的!
我先起來的!
我先吃到的!
兩只小雀兒從蟲子,爭吵到了筑巢時候那一根長羽是誰偷走的,到最年幼時候,誰從母親那里,搶奪到了更多的蟲子,誰更厲害,爭吵的不亦樂乎,下面行走過的人卻贊嘆著道:“真是悅耳的鳥鳴啊。”
少年道人不禁微笑。
所以,修為高,性靈純粹,有時不是那么好的事情。
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音:“無惑還沒有醒來嗎?”
“還沒有,他的傷勢太重了,身體上有超過三百處貫穿傷,被陰氣入侵,心臟幾乎被攪碎了,之前一直是以陰陽之氣強行維系著,元神,手臂,手腕,丹田,皆有不同傷勢,最后撫琴時候,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導致他的雙耳有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聽覺。”
“背后被七把妖族兵器貫穿。”
“說實話……如果不是修出了陰陽不昧肉身不漏元神寂照。”
“就算是仙人都已經死了。”
“哈哈,無惑就是厲害!”
“厲害?哼,你知道活活痛死的人嗎?”
“他的精神承擔了巨大的壓力,所以才會一口氣昏厥,哪怕是傷勢都已經恢復了,但是卻遲遲醒不來,不要再有這樣的事情了,否則的話,下一次或許不會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外面的門已經被推開來。
而后有人在大堂走過,一路行來,方才推開了這里的門,一行人便看到了那邊的少年道人已睜開眼坐了起來,伸出手接住了陽光,一時間安靜,老黃牛看到那少年道人轉身,雖然面色仍有些許的蒼白,卻可以算是精神不錯。
老黃牛眸子亮起,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無惑你醒了!”
這大笑聲發自于本心,卻是豪邁之至極,直震得這一座不知道是哪里的屋子都震動起來,幾乎要塌了似的,旋即邁出大步朝著那少年道人掠去,卻被一名老者抬手按住,那老者須發皆白,卻似乎是頗有些道行,讓老牛都不敢動作,收回了一個牛撲熊抱的姿態。
硬生生收回了腳,笑著道:“哈哈哈,還,還沒有介紹。”
“無惑,我給你介紹這老爺子。”
老黃牛一把攬住了旁邊精神很好的老者肩膀,道:“這位是天庭天醫·院的主持者,九天采訪使兼三界藥王大圣,佛門尊之為藥王菩薩,這一次要不是他老人家愿意出手,伱這小子破布口袋一樣的身子,估計得養個幾十年。”
老藥王笑罵一句:“屁的藥王大圣,我這真君的道行都只是藥物催上來的。”
“除去了壽命稍微長一些的話,和尋常的地仙手段并無什么不同。”
老黃牛呵呵笑著避開。
少年道人欲要行禮。
而后——
這位天界星君牛金牛都要尊重的九天采訪使藥王大圣,佛門尊之為藥王菩薩的老者,竟然側身,避開了齊無惑的一禮。
老者身后諸多仙官,并老黃牛神色一滯。
藥王大圣溫和道:
“尊者不必如此。”
“你為蒼生止戈化劫,老夫敬你之手段,贊嘆你之決心,救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且安坐。”
老者施展神通為齊無惑溫養身軀。
少年道人感覺到體內的暗傷都被撫平許多,而后道謝,詢問道:
“不知道晚輩昏迷了多久?”
藥王大圣動作一頓,搖頭道:“尊者不必再說晚輩了,你這樣說的話,老夫卻是要羞愧到無地自容了……”他笑了笑,道:“至于你說你昏迷了多久,約莫已經過去了五十天。”
齊無惑一驚。
藥王大圣撫須皺眉,而后道:“你的傷勢,五十天能夠恢復到現在的狀態,得要是那個小姑娘喂你吃了一大堆的靈丹妙藥,穩住了你的生機,就是喂藥喂得太雜了,藥力沉積在體內,反而導致了自身之炁運轉不暢,可知這靈丹妙藥,也不是越多越好的。”
“不過,你這身軀之強橫,生機之綿延,卻是我前所未見的。”
“便是天界戰神們,在你這個境界,甚至于高你一個境界的時候,也是不如你……”
“不管是恢復力,傷勢的穩定速度,還是對于丹藥的吸收能力,都是遠超常人,令人驚嘆,然要注意,你終究是太過于冒險,太過于逞強了,往后可切記不可如此,否則,必然折損你的壽元,傷及你的根基。”
齊無惑點頭答應。
這位藥王大圣為齊無惑療傷之后,留下了許多的丹藥,而后才撫須離開了。
其身后有兩位侍者仙官。
皆是帶著好奇打量著那少年道人,而后注意到齊無惑的目光之后,皆是微微頷首,頗客氣的模樣,這才離開了,老黃牛將一眾仙官都送出去,然后才關上門,一屁股坐在齊無惑床鋪旁邊,一只手撐著下巴,一雙牛眼上上下下打量著少年道人。
而后反手一巴掌,直接拍在少年道人背上。
啪!!!
一聲震動,掀起來氣浪掃過,少年道人都給拍得往前一趴,差點倒下。
嘴角抽了抽:“牛叔?”
“牛叔?不不不,不,哪兒還能讓你叫你牛叔啊。”
“從今兒起,你是我叔,我是你侄。”
少年道人看著那眼底冒火的老黃牛,嘴角咧了咧。
“牛叔……”
老黃牛兩只大手直接按在少年道人頭頂亂揉,咬牙切齒:“幾天啊,這他娘才幾天不見,你個臭小子直接殺到妖族里面,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啊你,打得天昏地暗的,差一點就連你自己都噶了!”
少年道人老老實實的呆在那里。
讓提心吊膽了一個多月的老黃牛咬牙切齒了一通。
最后才道謝道:“多謝牛叔……”
“謝我,謝我做什么?”
“這位天醫院的藥王大圣,不是牛叔請來的嗎?”
“我?天醫·院雖然不是戰職,但是和天樞院,驅邪院的位格相同,是天庭之中的三院之一,我雖是真君,長于廝殺打斗,但是還真的沒有這么大的本事將天醫院之主請下凡間來,為你現在一個連仙籍都沒有的小家伙治療。”
老黃牛嘆了口氣,道:
“是北帝親自去拜訪了一次。”
“這才請得動他。”
北帝……
齊無惑想到了那位素來冰冷,行事從不向任何人解釋的北極紫微大帝,代表著極的強者,一手創立驅邪院,維系六界之秩序,他微微抬起頭,看向天空的方向,看到外面天空湛藍,云氣流轉,萬物似已恢復了往日的秩序。
“后土娘娘,回來了嗎?”
老黃牛搖了搖頭:“還未曾分出勝負。”
“先前北帝和天蓬大真君的切磋都有數年,御的爭斗,在以人的時間感覺來看,是極為漫長的,并不是那么短暫就可以分出上下,但是,天空之中,星落如雨的異相已經結束了,從此判斷的話,現在是后土皇地祇娘娘占據了上風,只是……”
老黃牛面色古怪,聲音頓了頓,還是道:
“只是,似乎后土娘娘這一次不打算只是勝了便結束。”
“占據上風之后,不再是往日御之爭斗般的勝負即止,而是在壓制勾陳大帝,繼續爭鋒。”
“是以這一場爭斗尚未結束。”
“真的是,不知道娘娘到底打算做到哪一步。”
老黃牛想到那位素來溫和雍容的女子,有些古怪。
齊無惑道:“這樣啊……”
齊無惑不知道為何,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勾陳大帝……
勾陳。
但是一時間卻有些想不起來,將這一點按下,齊無惑道:
“對了,云叔他們呢?”
“他們……”
老黃牛的聲音頓了頓,而后緘默,最終在少年的催促下,方才嘆了口氣,道:
“他們回去了。”
“那一戰最后為了阻攔妖皇登天,也擔心妖皇直接狗急跳墻對你動手,他們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引來了天界的仙神,在結束之后,他們就被巨靈神并兩大天王擒拿回去了,畢竟是作為戰將而私自脫離了戰線,又以天界神將身份,參與陽間之爭斗。”
“這樣的罪行,不會小的。”
“至少也得要領受百十打神鞭,然后各種懲處加之以身。”
“現在他們已經被剝奪了星君之尊號,已經不再是牛宿星君和女宿星君了。”
“他們怕你心里面有負擔,所以不讓我說。”
“但是老牛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得告訴你,不過,你也不必多說什么。”
“他們這樣的人,我們這樣的性格,決定了要做什么事情,就不會后悔……”
“你要是覺得慚愧后悔了的話,他們反而還會很不痛快。”
老黃牛伸出手摸了摸少年道人的頭發,道:“雖說是你破了青景威的儀軌,他們才愿意為你而澄清,但是冒這樣的風險,卻已經不再是報恩的范疇了,呵……雖然說老牛我素來是個面皮薄的,可他們兩個這樣死死憋在肚子里面的,還是太憋悶了。”
“他們兩個不說。”
“就只好讓老牛我來厚著臉皮說了。”
“無惑,他們是真的將你將齊無惑這個人,而非是什么太上弟子當做了子侄輩對待的。”
少年點了點頭,輕聲嗯了一聲。
老牛大笑。
齊無惑頓了頓,想到那最后看到的,奔向自己的少女,道:“云琴也……”
“哦?”
老牛古怪玩味的看著那少年道人。
如果不是這小子昏過去了,云之沂可恨不得淌著血就爬上去,然后雙手卡著他的脖子劇烈搖晃,質問你到底和我女兒什么關系,這玩意兒是道侶?是道侶?!
媽的這兒天神地祇人王都看著呢!
你小子說清楚!
你這只是道侶?!只是道侶?!
老黃牛似笑非笑:“她怎么了?”
少年道人頓了頓,并無絲毫扭捏,坦然詢問道:
“她……也回去了嗎?”
“我好像有夢到她的。”
看著那坦然從容的少年道人,老黃牛唯嘆為觀止。
便也懶得再戲弄這少年道人。
只笑道:“她又不是什么戰將,偷偷下凡而已,自然還在這兒,可以多呆一段時間。”
說著便隨手將一身白色錦袍扔給齊無惑,道:
“好了,現在麻溜點兒換好衣裳和我出去。”
“外面來了不少看望你的人,而云琴……”
老黃牛聲音頓了頓,溫和道:
“她還在這里。”
“還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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