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提到程凱歌能想到什么？
霸王別姬。
后世在采訪霸王別姬相關的工作人員時，都提到過他當初看到霸王別姬的小說時是充滿了不屑的。
如果不是當時的投資人徐楓女士按著他的頭皮讓他拍，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碰這部電影。
所以，他能在燕影的教室里當眾提出霸王別姬“媚眾”的看法，林為民絲毫不意外。
在三十幾歲的年紀拍出霸王別姬的作品，對于程凱歌本人來說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不幸。
有些人大概就是這樣，年紀輕輕就驚艷了眾生，但只要他活的時間夠長，最終都會變成大眾討厭的樣子。
章國榮如果沒有愚人節當天的驚天一躍，活到如今也不會逃脫網絡噴子們關于他性取向的惡毒攻擊。
林為民私心感嘆了幾句，無視了程凱歌那年輕氣盛的態度，笑著說道：“這位同學看來是非常喜歡尤拉之死？”
程凱歌點頭，蓄勢待發的等待著林為民的反擊，“不錯！”
林為民微微頷首，“首先謝謝這位同學對于尤拉之死的喜歡。不過青史留名這樣的褒獎太重了，我倒是認可你說的，尤拉之死是一部優秀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但尤拉之死的優秀，并不應該成為你看低霸王別姬的理由。”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文學創作也好，或者我們搞文藝創作也好，最忌諱的就是唱高調子，即便你說的再好聽，也難免有曲高和寡之嫌。
從創作手法上來說，霸王別姬和尤拉之死比起來確實更加大眾化、通俗化，但大眾的、通俗的，就是低俗嗎？
這種看法我不敢茍同！
有些人喜歡動輒就談主義、談思想、談深意，似乎有了這些東西，即便東西寫的再差，作品也是好的。
我要說這種思想和做法是有問題的。
任何文藝創作，它首先是一門技術。技近乎道，在你的技藝沒有摸到‘道’的邊緣時，不要試圖用看似高級的概念去掩蓋創作上的虛弱，因為那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青史留名不是靠嘴巴講講，也不是靠幾個帶著高帽的開幾個研討會就能決定的。
那需要人民群眾真心實意的喜歡，潛移默化的傳播，如此這般才能造就經久不衰的生命力，作品有了這樣的群眾基礎和廣泛的傳播力，才能算得上是具有青史留名的資格！”
林為民的話字字鏗鏘有力，在他停頓的間隙教室內同學們自發的想起了熱烈的掌聲。
他講的話并非什么高深的概念，反而很實在，博得了在場所有人的好感。
學生們的掌聲如同大錘一般掄在程凱歌的心上，讓他的面色有些發白，但表情似乎還有些不忿。
等到學生們的響聲逐漸低了下來，林為民叫了一聲：“這位同學！”
程凱歌的眼神望向林為民，努力想讓自己看上去鎮定一點。
林為民笑了笑，“我剛才說的這番話不是針對你。對了，我看伱好像不是表演班的學生吧？”
“對，我是導演系的。”程凱歌說到“導演系”時挺起胸膛，感覺很是驕傲。
“哪一級的？叫什么名字？”
程凱歌被林為民問的心里發毛，這該不會是想要打擊報復自己吧？
“78級的，程凱歌！”
林為民正色道：“78級的程凱歌同學，很好！不迷信權威，勇于提出自己的意見和見解，希望你以后可以繼續保持這種風骨！”
程凱歌沒想到被林為民當眾夸了一頓，心里那點對抗情緒瞬間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對林為民滿心的敬佩。
這個時候朱琳已經坐了下來，李勤勤低聲朝她說道：“林老師脾氣可真好，真有風度！”
朱琳內心贊同李勤勤的話，剛才程凱歌雖然沒有說什么太過激的話，但態度讓人討厭，擺明了是來砸場子的。
林老師不僅用幾句話化解了他的挑釁，更站在了更高的角度上批駁了他的看法，同時又不失風度，有理有節，真是讓人佩服！
“好！”
教室里不知道是誰帶頭叫了一聲好，眾人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極為激動。
“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
這年頭的大學生很多人都把這句話當成信條，不提林為民剛才高屋建瓴的講話，但沖著他鼓勵程凱歌的行為就值得大家為他鼓掌。
倪震站在講臺下，臉上露出欣慰和欣賞的笑容。
剛才程凱歌沖出來的時候，倪震一眼就認出了78級導演系的這個刺頭，他真怕程凱歌氣勢洶洶，而林為民又年輕氣盛，兩人火星撞地球發生沖突。
萬幸林為民的城府遠比他的外貌成熟多了，不僅沒有被情緒左右，還保持了清醒和理智。
“好了！”倪震走上了講臺，對還站著的程凱歌說道：“這位同學可以先回去了。”
程凱歌意猶未盡的轉身回到教室后排。
倪震接著對著臺下的學生們說道：“今天林老師就跟大家分享到這里了，讓我們再次用熱烈的掌聲感謝林為民老師。”
他在臺上帶頭鼓掌，臺下掌聲雷動。
倪震輕笑著對林為民耳語道：“林老師，今天的講課非常成功啊！”
“都是同學們捧場！”林為民客氣道。
兩人在臺上說了幾句話，倪震老師宣布下課。
學生們沒有走，反而蜂擁著朝講臺涌來，揮舞著手中的書籍。
倪震老師忙喊道：“別急別急，大家都別擠！”
他又喊來了班里的幾個男同學維持秩序，轉頭對林為民說道：“林老師，看來還得麻煩你一下。”
林為民笑道：“樂意之至。”
他就站在講臺上一本一本的給學生們簽字，足足簽了快一個小時才將學生們都打法走。
期間林為民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是之前在石鐵生家認識的朋友曉劍，他是燕影78級編劇班的學生。
等簽完了字，人群散去。
“曉劍，久等了！”林為民臉上帶著幾分抱歉的笑容。
曉劍臉上帶著灑脫的笑容，“沒事，就是等了一會兒。”
“你剛才講的可真好。真是沒想到，你現在也太火了！”
剛才曉劍擠在教室后面聽了林為民的分享。
“嗨，都是大家捧場。”
兩人寒暄了幾句，約定好了下周有時間去石鐵生家里聚聚，曉劍便走了。
“林老師，感謝！”倪震再次表達對林為民的感謝。
“您太客氣了！”
兩人說了幾句話，林為民又和幾個學生打過了招呼，倪震老師便要送他離開。
林為民推著自行車，和倪震老師邊走邊聊，眼看快出燕影的大門口了，身后突然傳來了一個喊聲。
“林老師，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