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倏忽而過。
走過了三伏，燕京城最熱的日子總算是熬過去了，尤其是早晚，變得涼爽起來。
剛進九月，林為民先是接到了國文社的稿費單，《霸王別姬》正式出版了，首印三十萬冊。
基本稿酬加印數稿酬，林為民收了三千兩百塊錢的稿費。
算上上個月《懸崖》加印的印數稿酬，林為民這一個月多時間收獲了整八千稿費，手里的存款也突破了一萬七千塊錢。
他在考慮一個問題，要不要再置辦兩處四合院？
他可記著，再過幾年雙軌制搞得全國通貨膨脹嚴重，不如囤點房子，穩賺不賠。
這么想著，他讓周圍的同事、朋友幫著留心留心，頓時引來了不少人的調侃。
編輯部的同事們調侃的是最歡的，他們天天跟林為民待在一起，動不動就能看到林為民的稿費單。
真金白銀的就這么在他們眼前飄來飄去，誰能不羨慕？
要說國文社的編輯們，在別的刊物上發表作品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稿費單大家又不是沒見過。
可林為民這個頻率和數字屬實是妖孽了一點，不僅是讓大家羨慕，甚至還有幾分嫉妒。
前兩天，《霸王別姬》的樣書新鮮出爐，林為民跟社里訂了一百多本。
今天，書直接從印刷廠被送到了辦公室。
編輯部的同事們看著這一堆小說，驚奇的問道：“為民，你有這么多朋友要送書？”
“是啊！”林為民隨口敷衍了一句，“大家有沒有想要的？送你們一人兩本。”
柳蔭笑道：“為民可真是大方，那我得拿兩本送人。”
姚淑芝道：“我妹妹最喜歡《霸王別姬》了，我給她帶一本。”
榮世輝、祝昌盛、賀啟智……
幾乎編輯部的同事每個人都拿了一兩本，要么是自己收藏看，要么是送人。
大家拿完了書還不忘讓林為民給簽上字，拿出去送人這檔次一下子就上來了。
傍晚下班，林為民馱著這一摞子書就去了燕大。
“林君，你怎么來了？”小黑洋子剛下課，看到林為民感到很是意外，她的身旁還跟著殷歌麗。
林為民笑著說道：“《霸王別姬》正式出版了，我過來給伱們送書。”
說著話，林為民拍拍綁在自行車后座的書。
“這么多？”小黑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說道。
“之前我不是說過嗎？要送你一百本《霸王別姬》！”
小黑洋子的大眼睛里寫滿了激動，“林君還記得我說的話？”
兩個多月前，在燕大校園里，小黑洋子對林為民說過：“以后林君的《霸王別姬》如果出版了，我一定要買一百本送給所有我認識的人。”
林為民當時說：“好，等到《霸王別姬》出版那一天，我送你一百本讓你送人。”
今天，他來兌現承諾了。
小黑洋子手捧在胸前，雙眼仿佛化成了桃心，臉上寫滿了感動，“林君……”
一旁的殷歌麗同樣感到甜蜜和浪漫，為小黑洋子感到高興，難道林終于看到了洋子對他的感情了嗎？
林為民得意的笑著說道：“洋子，怎么樣？我這禮物不錯吧？我跟你說，等以后《霸王別姬》要是在泥轟出版了。我再送你一百本泥轟語版的《霸王別姬》，讓你在親朋好友面前好好顯擺顯擺。到時候你就跟他們說，這個，你滴中國滴朋友送滴，大大滴好！”
“林君……”小黑洋子此刻沉浸在幸福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林為民那拙劣的“太君”模仿秀。
“嘿嘿！怎么樣？我夠意思吧？”
“林君！”小黑洋子終于從感動和幸福中回過神來，一個餓虎撲食沖進了林為民的懷抱。
嘡嘡嘡！
林為民被沖的退后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別看泥轟妹子個子小，但沖動起來還是讓林為民招架不住。
他僵硬著身體，一動都不敢動，大驚道：“洋子，你這是干什么？”
“林君，別說了，你的心意我都懂！”小黑洋子將頭埋在林為民的胸前，悶聲悶氣的說道。
林為民感受著洋子那博大的胸懷，抬起頭，正迎上了殷歌麗的目光，兩人對視了一眼。
大洋妞的眼神充滿了，嗯，祝福？
這個時候正是燕大下課，路上全是學生。
周圍路過的學生們看到林為民和洋子的動作，駐足停留，臉上充滿了興奮和激動的表情。
這可是在作風保守的八十年代，男女之間處朋友牽個手都能臉紅的年代，小黑洋子如此奔放的行為簡直是刷新了這幫學生們的三觀，站在那里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林為民看著這幫臉上寫滿了八卦的好事之徒，痛心疾首。
你們可都是國家的棟梁之材，未來建設祖國的核心力量，整天把時間和精力花費到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上，良心就不會痛嗎？
“洋子，咱冷靜點！你先放開我行不行？”
林為民試圖用手去掰開小黑洋子那緊緊箍著他腰的雙臂。
“林君，阿姨洗帶路！”
納尼？
林為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徹底慌神了，阿姨洗帶路？
不是，千萬別啊！別帶路，皇軍不需要你帶路。
他抓住了小黑洋子的雙臂，用盡了力氣，終于將她推開。
四目相對，小黑洋子的眼神望著他充滿了柔情蜜意，她呢喃道：“林君！”
“洋子，我想你一定是……”
“哇哦！”林為民剛要解釋，身邊突然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口哨聲、起哄聲，響成一片。
他循聲望去，原來是留學生班的同學們，正在馬克夢的帶頭下強勢圍觀，瘋狂捧場。
我尼瑪！
剛才怎么沒見你們人？這會兒一個個全冒出來了。
林為民趕緊朝這幫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夯貨擺手，試圖制止他們的起哄架秧子。
卻被這幫小老外誤以為是在讓他們加把勁，小老外們更賣力了，有幾個脾氣爆的，直接從書包里掏出教科書撕碎成紙片，向空中灑去，其他人也有樣學樣。
漫天的紙片，如同飄雪一般。恍惚之間，竟把九月的燕京大學打造出了幾分浪漫。
小黑洋子望著這漫天的雪花，一時之間有些癡了，她依偎在林為民的懷里，喃喃道：“林君，你看到了嗎？故鄉的櫻花開了，洋子的愿望實現了！”
“誒，干什么呢？”
就在圍觀群眾，包括小黑洋子這位女主角都沉浸在唯美浪漫的告白氣氛當中時，一聲不合時宜的喝問聲打斷了年輕人們對于美好愛情的暢想。
身穿軍綠色警服的執勤公安眼睛瞪的像銅鈴，看著林為民心發慌。
不是，吹口哨的是他們，撕書的是他們，架秧子起哄的也是他們，你們盯著我干什么？
林為民忘了，小黑洋子的手又再次死死的箍住了他的腰。
這犯罪現場一看，罪魁禍首肯定是這倆正抵死纏綿的年輕人啊！
燕大里面有派出所不稀奇，但林為民想不通，這光天化日之下，值當你們出來抓我個現行嗎？
不對，老子又沒犯法，心虛個毛！
“跟我們走一趟吧。”公安叔叔走上前說道。
林為民下意識的來了一句：“叔叔，不關我的事。”
叔叔怒視林為民，你這也妹把我們當人啊，懷里還抱著妞呢，告訴我們不關你的事？
就在叔叔想要義正詞嚴的駁斥林為民時，被幸福沖昏了頭腦的小黑洋子站了出來。
“枕的捕關他的事！”
叔叔一聽這口音，外國友人？
再往周圍一看，圍的一圈人里有一半都是老外。
這還了得？
這不成外交事故了嗎？
叔叔也管不了這事了，趕緊打電話搖人兒吧！
林為民試圖解釋兩句，叔叔喝道：“老實點！”
林為民欲哭無淚，小黑洋子站了出來，“你們要對林君尊重一點。”
他趕緊拉住小黑洋子，“我的小姑奶奶，你可行了吧，就別在這添亂了。”
小黑洋子不滿的嘟囔道：“我不許他們這么對你。”
然后她又有些竊喜的問道：“林君，‘小姑奶奶’是什么意思？是一種愛稱嗎？”
林為民拍了拍腦袋，心情郁悶的想吐血。
燕大的領導來的很快，某部燕大還有專門負責留學生事務的領導。
兩位當事人被請進了辦公室，除了他們，還有剛才起哄架秧子的那幫人也沒跑得了。
涉及到在學校留學的外國留學生，茲事體大，這幫人都得接受調查。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領導，您聽我解釋，情況它是這樣的……”林為民一把按住了想要開口的小黑洋子。
可千萬不能讓這小姑奶奶開口，要不然我可解釋不清了。
聽林為民解釋了半天，領導終于抓住了事情的主要矛盾。
“你說你就是林為民？”
不是，這事跟我叫什么有關系嗎？
“對啊！”
“來燕大給朋友送新出版的小說？”
“對啊！”
“然后被一幫架秧子起哄的學生給鬧誤會了。”
“對啊！”
一番問話與對答，領導朝身邊人吩咐道：“去通知一下國文社，讓他們來人核實一下情況。”
林為民趕緊攔住，說道：“領導，這事就不用通知單位了吧？”
“不核實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林為民同志本人？萬一是跑到我們燕大校園里鵬蒙拐騙的不法分子呢？這里可涉及到外國友人！”
領導的話斬釘截鐵，充滿了正義，讓林為民無從反駁。
完了！
想到社里來人看到自己的畫面，再從別人的口中聽完事情經過……
林為民的心中飄過六個大字：大型社死現場。
我的一世英名啊！
小黑洋子見他面露憂色，以為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臉色鎮定的安慰道：“林君，你不要擔心，如果他們真的追究你的責任，我就說一切都是我干的，跟你沒有關系。”
林為民看向一臉單純懵懂的小黑洋子，深深的嘆了口氣。
等待國文社來人期間，外面陸續有人進來在領導耳邊匯報情況，估計應該對圍觀學生們的詢問有了結果，領導的臉色漸漸柔和了起來。
過了兩個多小時，外面響起敲門聲，推開門，蒙偉宰走了進來。
看著屋內臊眉耷眼的林為民，蒙偉宰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趕緊走上前去跟領導解釋了一番。
確認了林為民的身份，也確認了剛才的事情經過。
終于真相大白了！
“哈哈哈哈，現在這些年輕人啊，真是胡鬧！”蒙偉宰和領導打著哈哈說道。
領導拽著蒙偉宰又說了幾句悄悄話，林為民零星聽到了幾個詞，什么“外國人”、“身份敏感”、“外交事件”諸如此類的。
林為民沒興趣去聽那些東西，好不容易恢復了自由身，正準備離開，卻被領導給叫住了。
剛才態度還如秋風掃落葉的領導，這個時候臉色和煦，拿著一本《人民文學》來找林為民要簽名。
“林老師，我女兒特別喜歡你的作品！”
我謝謝你
女兒的喜歡。
捏著鼻子給領導簽完字，林為民不爽的離開了房間。
剛出了房間，就發現馬克夢那幫人居然還等在外面。
見到林為民，這幫人齊齊朝他豎起了大拇指，他們還以為林為民今天是來找小黑洋子表白的呢。
“林君！”小黑洋子追著他，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那幫留學生紛紛露出羨慕的眼神。
林為民郁悶的想吐血。
他轉頭看向小黑洋子，說道：“洋子，剛才我在房間里解釋的話你都聽到了吧？我今天真的就是來給你送書的，沒有別的意思。”
小黑洋子望著林為民，滿臉的理解，“我明白！林君，你別說了。”
你明白個錘子！
林為民不用想也知道小黑洋子肯定還以為林為民是為了擺脫麻煩說假話呢！
他不禁仰天長嘆。
這咋就解釋不清了呢？
滿臉愁苦的告別看熱鬧的留學生，林為民正想跟蒙偉宰解釋幾句，見他眼神示意自己，林為民朝后面看去，小尾巴洋子正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洋子，你先回去吧。”
“林君你要走了嗎？”
林為民說是，小黑洋子朝他露出燦爛的笑容，“時間過的真是短暫，這么快就要和林君你說再見了！”
林為民勉為其難的擠出笑容，“快回去吧。”
小黑洋子朝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好的。那么，林君，再見！”
直到小黑洋子的背影不見，林為民終于放下了手，臉上的笑容已經僵硬。
轉頭望去，蒙偉宰眼神森然的凝視著他，如同死亡射線。
“主任，你聽我狡辯……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