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署里回來，林為民緊追不舍，進了程早春的辦公室。
“老程那邊怎么辦？我可不好意思去說！”林為民說道。
程早春瞥了他一眼，“不用你去說，我跟他說。”
“你能說服得了他？”林為民面露懷疑之色。
程早春覺得被林為民小覷了，冷哼一聲，“我堂堂一個社長兼總編輯，這點面子還沒有嗎？”
林為民覺得程早春可能是在領導那受了什么刺激。
老程啊，你現在對自己，有點盲目自信啊！
“行行行伱自己去說。”
林為民說完這件事便要離開，程早春卻叫住了他，“為民，等一下。”
“還有事？”林為民停下腳步。
程早春讓他坐下，臉上露出幾分笑容，“有件好事跟你說！”
林為民好奇，他跑署里去找領導的麻煩，還有好事？
面對他好奇的目光，程早春露出幾分得色，“你啊，有我這樣的領導，真是燒了八輩子的高香。”
林為民站起身，“沒事我走了！”
我坐下來是聽你夸自個兒的嗎？
“誒誒，別著急啊！”程早春一把拉住他。
林為民不耐煩道：“你有沒有正事？我那邊忙著呢！”
程早春內心咬牙切齒，到底誰是領導？倒反天罡！
如果不是有香江三聯這把事，程早春早就破口大罵了。
忍住，一定要忍住，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從硬生生擠出幾分笑容來，“為民啊，提副總編也兩年多了吧？”
林為民聞言臉色一變，笑容燦爛，“可不是嘛！馬上三年了！”
程早春點了點頭，感嘆道：“一晃都過去了這么長時間了，你也過三十了吧？”
“可不嘛，三十一了。”
“這兩年干的不錯，工作成績有目共睹，同事們也是有口皆碑啊！”
林為民聞言內心激動起來，這是要給自己升官兒了？
副總編輯，再升就是總編輯了，當年衛老太太也就這級別，回想老太太當年的威風，林為民不禁心馳神往。
別看他面對潘耀明的橄欖枝拒絕的毫不猶豫，可面對程早春流露出的意思，他卻沒什么抵抗力。
國文社啊，這里是林老師揮灑青春的地方。
再說了，兩家雖說看著差不多。
但國文社，掛著“國民”二字，政治地位和影響力非同一般。
在國內文學圈子里經常會被人調侃是“皇家出版社”，從這個稱呼就可見一斑。
當上社里編輯部門的最高領導，也算是對他這些年工作成績的獎勵和匯報了。
在林為民發散思維的時候，程早春說道：“社里打算給你加加擔子，這件事我和領導匯報過了，領導也沒有意見。”
林為民高興道：“是嘛？剛才跟領導說的？沒看出來啊，領導這人，面冷心熱。”
程早春內心狠狠的唾棄一口，忘了剛才在署里跟人耍混的時候了是吧？
狗脾氣！
“老周過了年就要退休了……”
程早春一句話還沒等說完，剛才還歡天喜地的林為民立刻就換了一張臉。
“什么意思？讓我干老周的活？”
周兆云是國文社主管圖書發行的副社長，工作成績一言難盡。
尤其是這兩年，市場開始不景氣，他的工作更加飽受社內同事們的詬病。
再說，發行工作有時候需要全國各地到處跑，林為民一聽程早春的話頭，立刻表現出不情愿。
程早春怒道：“給你升官兒還挑三揀四！”
“副社長和副總編有啥區別，拿一份工資干兩樣活，我不干！”
程早春惱怒的指著他“干工作還有你這樣挑三揀四的？領導說的沒錯，你真是沒有一點組織性、紀律性！”
林為民見程早春滿臉怒氣，口風放軟了一點，“領導，不是我挑三揀四。你是了解我的，我就愛干編輯，副社長行政事務那么多……”
“你們編輯部的行政事務就少了？”
“那能一樣嗎？我們編輯部才多少活啊？反正我就愛干編輯，要不你讓我多編點書也行。”
林為民覺得也不能太駁領導的面子，畢竟是要給他加加擔子，心還是好的。
程早春剛才只是試探一下林為民，趕上有副社長退休，這個位子林為民先占上也是好的，再過一兩年晉升總編輯，然后再拿下社長的位置，兩個職務一肩挑，跟他現在一樣，名正言順，多合理！
可惜了，這狗東西不識好人心。
程早春也再次感嘆，我他娘的對自己兒子都沒這么了解。
他早知道林為民大概率是要拒絕這個副社長的位置，所以跟領導提的位子是總編輯。
程早春一聲不吭，面色嚴肅的瞪著林為民，過了好一會兒，無奈嘆氣道：“行吧，那就去編書，總編輯的位置就給你了。”
林為民聽到這話臉色微微詫異，然后閃過幾分喜色再然后又露出幾分擔憂，變臉之快堪比《喜劇之王》里的周星星，屬于祖傳絕活了。
“領導，是體檢查出啥毛病了？”
一句話就讓能程早春大動肝火，在國文社里找不出第二個人。
程早春怒發沖冠，指著辦公室門口，“你給我滾出去！”
林為民滿不在乎，“你看你，你好端端的讓我來當這個總編輯，我不是擔心你的身體嘛！”
程早春克制了半天，終于勉強壓住滿腔怒火，“香江三聯書店找過你是吧？”
林為民有些意外，“領導，您消息夠靈通的啊？”
“少跟我嬉皮笑臉的！這種事為什么不跟我說？是不是有心想跑過去？”
“瞧您說的。我可是咱們國文社一手培養出來的人，一顆紅心向太陽，絕對沒有二心。那邊一跟我說，我立馬就拒絕了，都沒猶豫的。”
林為民說話的時候昂首挺胸，這要是放在戰爭年代，帶著鐐銬上刑場都不帶眨眼的。
程早春卻不信，問道：“那香江那邊的電話怎么打到領導那了呢？”
“電話打到領導那？”林為民再次意外，“我不知道啊！潘耀明找到我的時候，我可是當場就拒絕了。”
林為民想了想，得瑟道：“大概是求賢若渴，太看好我了吧！”
盡管不想承認，但程早春心里想了想，這種可能性好像很高。
“行了行了！”他擺擺手，說道：“總編輯這個位子沒意見了吧？沒意見，就這么定了！”
林為民笑道：“多謝領導您賞識，沒有您的栽培，小林我……”
“得得得！”程早春滿臉嫌棄的打斷了林為民虛偽的表忠心。
“領導，那我當總編之后，《當代》……”
沒等林為民的話說完，程早春不耐煩道：“你都是總編了，別老惦記一個刊物，多從社里的大局出發，有點大局觀行不行？再說了，你能不能給手底下人一點發展空間？”
“我是問誰接我的班！”林為民確實是想問能不能繼續兼《當代》的職，被程早春一口否決，他立刻轉移了口風。
“你屬意誰？”程早春問道。
林為民猶豫片刻，說道：“老賀吧！”
程早春頷首道：“老賀能力、資歷都夠，這個副主編當了好多年了，也該扶正了。”
說完之后，他又交代道：“這件事先不要聲張，等年后確定了之后再說！”
林為民給了他一個眼神，“放心吧！”
程早春注視他的眼睛，越看越不放心，林為民篤定道：“我保證！”
程早春搖搖手，“行吧，就這樣，走吧。”
攆著林為民出辦公室，他走到辦公室門口，突然回頭問道：“真不是有啥毛病？”
程早春一股火沒忍住，抓起桌上的一本書作勢欲扔，嚇得林為民撒丫子跑路。
等林為民抱頭鼠竄后，程早春無奈的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個渾小子，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成熟一點！
又過了一會兒，他想著答應領導的那件事，撥通了陜西文協的電話。
等了好一會兒，電話被人接了起來。
“喂，忠實同志啊，我是程早春！”
程忠實沒有想到會接到程早春的電話。
他在國文社發了好幾回作品，但接觸的最多的還是《當代》的幾位編輯同志，程早春這個社長，他只是在《白鹿原》作品研討會時有過一面之緣。
他拿著電話聽筒聽了好一會兒，等程早春說明完情況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程早春自然從無聲的沉默中聽出了他的抗議之聲。
“忠實同志，本來這個電話應該是為民給你打的。
可是他因為你這部小說被禁的原因也很惱火，今天特意拉著我去了署里要找領導要個說法，跟領導鬧的也不太愉快。
我是知道他平時有多愛護你們這群作家同志的，我想你也應該清楚。
不瞞你說，刪改小說這個主意是我出的。
現在上面已經不提黃S、F動的問題了，但還是不讓印，也是有多方面的顧忌。
為民他維護你是好心，但我不想讓他太得罪人，他馬上就要提總編輯了，跟領導鬧的太僵，以后工作也不好開展，你說對吧？”
程早春搬出了林為民程忠實無法再保持沉默，尤其是在聽說林為民為了小說的事都找到了出版署的最高領導，讓程忠實心中感動的同時，也充滿了愧疚。
程社長說為民馬上要提總編輯，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因為他的事耽誤了大好前程。
“程社長，這件事讓你們為難了。不過……”
程早春聽到這個“不過”心里咯噔一下，以為程忠實還要固執下去，好在他接下來又說道：“《白鹿原》是我的心血之作，讓我來刪改的話，我怕自己會心疼，猶猶豫豫、瞻前顧后反而耽誤時間。我看，這件事就委托《當代》編輯部的幾位編輯同志吧，我和他們相熟，平時交流的也不錯。回頭刪改出清樣后，給我看看即可。”
程早春聞言心中松了口氣，感激的說道：“忠實同志，感謝你的體諒。”
“程社長，不要這么說。這事說到底是因為《白鹿原》而起，有些傳言我在陜西也聽說過了，也知道你們所做的工作，應該是我謝謝你們才對。”
說到這里，程忠實的語氣謙卑，“就是有一件事……”
“你說。”
“以后，如果有適當的機會，是不是可以再出版這部小說的完整版？”
程早春心中一酸，脫口而出道：“沒問題！我向你保證，只要有合適的機會，這部小說一定會以完整版示人。而且，這個時間不會等的太久！”
得到他的承諾，程忠實心中安定了不少，“謝謝了！”
放下電話，程早春無奈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