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直在趕路,現在天黑了。
黑暗壓過來,無窮無盡,濃郁而壓抑,宛如雨夜里無光的一滴液滴。
而人在這荒野里顯得是如此渺小。
于是哈迪斯跟著帝皇停下來,在荒原上升起了一叢火,火焰畢畢剝剝地幻滅再起,驅散了一小塊黑暗。
就這么一點光亮隱隱約約地照著他們,映著他倆的臉龐。
他倆百無聊賴地坐在那里,哈迪斯呆呆地望著那叢燒得正旺的火,等著天明繼續趕路。
但孩子的笑聲從黑暗里響起來了。
在毫無人煙的荒原里突然聽到孩子的笑聲,哈迪斯一個激靈,
“這里怎么會有孩子?!”
他看向帝皇,但帝皇完全沒有理他,帝皇神色緊張,抽出他的劍,站起身來,
“滾開!滾開!該死的家伙們,滾開!”
帝皇的聲音遠遠地傳開,但很快又被黑暗吞噬,一點聲響都沒有濺起來。
騾子打了一個響鼻,跺了跺腳,離火堆這邊靠了靠。
“不是,到底是怎么了?”
哈迪斯也急忙站起身,可惜的是他手無寸鐵。
但哈迪斯覺得不應該拿著武器面對孩子?
但哈迪斯思考的時候,孩子們出現了。
他們詭異的,臟兮兮的身影從黑暗里出現,在黑暗和光明的邊緣跳來跳去。
“加入我們吧。”
他們說,
“滾!滾開!”
帝皇拿著劍,做出向前撲的姿態,
“我是人類,你們這些狗屎,滾開!”
“你為什么不加入我們?”
“我們本許諾你一切。”
“明明伱最上面的那階臺階沒有人,你為什么不再往上走一步呢?”
一個眼里閃著狡黠的光的孩子說道,他身材細弱,但身手矯捷。
“你該直面你自己的欲望,虛偽的大人。”
一個漂亮的孩子說道。
“萬事萬物最終都沒有意義,糾結是很累的。”
“你不該如此軟弱!”
“爬!你們這些狗屎!”
哈迪斯感覺他們都在瘋言瘋語,但慶幸地是他們誰都沒在意哈迪斯,他就像是一塊黑暗,一起被淡忘了。
于是他繼續站在一旁,從容地看著。
帝皇再也受不了那些小孩的嘰嘰喳喳了,他從地上舀起泥巴,然后把這些泥巴團成一團,沖著那些家伙扔過去。
泥巴精準地落在那個胖家伙身上,哭聲立刻響了起來。
于是剩下那幾個孩子鬧騰著拽著他離開了。
臨走前,孩子向哈迪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便又匿于黑暗了。
哈迪斯猶豫地走到帝皇身邊,
“他們是什么?”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嗯.孩子嗎?
“你討厭孩子?”
帝皇哼了一聲,
啊,討厭孩子,這樣可成為不了一位好父親。
哈迪斯莫名其妙地想到。
“那他們在說什么,讓你加入他們?”
帝皇的鼻頭抽了一下,像是聽到了及其令他厭惡的消息。
“永不可能。”
“人不與蟲豸為伍。”
“你看,”
帝皇像是來了談話的興趣,于是他倆又圍著火焰坐下來了。
橘黃色的火光映在帝皇的臉上,他用手拿著一支樹枝,用這枝杈挑撥著底下的柴火。
他的臉龐金燦燦的,恍惚間,哈迪斯仿佛看到了他頭上的黃金王冠。
“即使他們向我許諾一切。”
“但孩子的一切是什么?不過是泥捏的小玩意兒罷了。”
“它們或許很有趣,但對于生存沒有一絲用處。”
“它們理解錯我了。”
帝皇漫不經心地拿起一些細小的樹枝,折斷它們,再把它們扔進火中。
他望著那些在火中焚盡自己的小樹枝,繼續說到,
“活下去,而且是可以隨心所欲向著敵人舉起復仇之劍地活下去。”
“別的都沒有意義。”
那些樹枝漸漸在火中化成灰了,于是帝皇又身手填了一些柴火進去。
哈迪斯眨眨眼,也幫著帝皇往火里丟柴火。
于是火又旺盛了起來。
帝皇看了他一眼。
“你呢?你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來著?
哈迪斯本來也想說活著,但似乎“活著”這個單詞在他的心中沒有激起一絲波瀾,就仿佛他已經見過了過多的生與死。
正如他不會對街邊的樹葉感慨。
“嗯”
哈迪斯突然感覺自己又餓了。
開家飯店?
他突然想起來,似乎很久之前,曾經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那時一切還沒怎么發生,那時他還沒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這兒。
那時他們還都在。
“創造一個可以讓大家一起坐下來吃吃飯,聊聊天的環境?”
帝皇又看了他一眼,他深褐的眸子時不時被火光染上金色,
“那你還不如去給你的敵人來一刀。”
哈迪斯聳聳肩。
“這不是想要去做嘛。”
“要是已經實現了,就不叫做想要。”
“短視又膚淺。”
帝皇嘟噥到。
“我從沒說過我是個智者。”
哈迪斯說,
“我是個倒霉蛋。”
“確實,”
帝皇點點頭,
“但誰不是呢?”
是啊,誰不是呢?
哈迪斯盯著火焰,它太小了,即使它很努力地在燃燒,即使它吃了那么多柴火,但它還是太小了。
剩下的都是無盡黑夜。
哈迪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他只知道他是被清晨的風吹起來的。
他強迫自己睜開眼,天亮了,帝皇正在整理自己的行裝。
“走。”
帝皇上騾,哈迪斯也自然地跟上去了。
于是他們再上路。
走啊走啊,走啊走啊。
他們走了很久,經歷了很多。
他們經歷了水坑,但帝皇把水分開了,雖然哈迪斯覺得這個淺淺的水坑沒有分開的必要。
他們經歷了深淵,但帝皇直接踢了一腳騾子,哈迪斯拽著騾子的尾巴,直接跟著越過去了。
空氣越來越稀薄,越來越冷。
終于,他們到了。
這是一個長滿肥美綠草的曠野,一只奶牛正在那上面悠閑地啃著草。
一些鮮綠和鮮紅的裂縫爬在奶牛的花紋上。
不遠處,好多只啃了一兩口的草料垛子隨意地扔在地上。
帝皇下騾子,他抽出了劍,緊緊地盯著那頭奶牛,
“你一定要避開它的攻擊。”
“這是.”
哈迪斯絞盡腦汁地想了想,
“這是龍?”
“對。”
帝皇沒再理他,直接沖了上去!
那頭奶牛也朝帝皇沖過去了,直接對上帝皇的劍。
這.?
然而,正在和帝皇纏斗的那頭牛突然看向哈迪斯,然后向著他吐了一口唾沫。
但那口唾沫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朝哈迪斯沖過來了!
哈迪斯趕快閃避。
而帝皇則趁著牛分心的時刻,一劍刺向了牛。
汩汩的黑色液體從牛的傷口中涌出來了。
它們滴到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見液體涌出,帝皇直接死死地摁住那頭牛,
那頭牛還在哞哞叫。
“過來!快過來!”
“過來,哈迪斯!”
哈迪斯趕緊跑過去,然后被帝皇用黑色液體糊了一臉。
“喝下去,快點!”
“能喝多少喝多少,快!”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但哈迪斯還是稀里糊涂地照做了,他躲到那個牛掙扎的范圍之外,沒命地用手捧起那些漆黑的液體,然后咽下去。
液體的味道很怪,黏在他的嗓子里,哈迪斯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燃燒。
他還在沒命地喝,仿佛他自己給自己下了一道命令,只要喝不死,就往死里喝。
他在燃燒。
“咳咳咳!”
當哈迪斯終于覺得自己快死了,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他向前看去——
帝皇穿著金色的動力甲,手中的寶劍上鐫刻著華麗的花紋,靈能波動迅猛,正死死地壓住那只龍。
龐大的,難以理解的,波光粼粼的龍。
它龐大的觸手遮天蔽日,金屬的光澤無時無刻都在變化,宇宙間一切的法則在它之上綻放。
它在流血。
哈迪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滿是龍血。
他昏過去了。
當他再睜眼的時候,哈迪斯感覺自己的背后涼颼颼的。
馬卡多倒著的頭看向他。
啊,我還沒醒,他想。
“起來,別睡了!”
馬卡多一棍子敲到哈迪斯的小腿上。
哈迪斯又睜開眼,他發現他們此刻正身處塔西斯高原之上。
“嗯?”
“這到底,怎么回事?”
哈迪斯掙扎著支撐起身子,
馬卡多看了他一眼,
“你獲得了知識,就這樣。”
“什么知識?”
哈迪斯感覺自己的腦子還是空蕩蕩的。
馬卡多白了他一眼,
“你知道了怎么開坦克,但如果你還沒有見過坦克是什么呢?”
哈迪斯眨了眨眼,搞不懂。
馬卡多不再理他了,他向著遠方走去,似乎是在呼叫科利爾澤西的蟲群。
哈迪斯愣愣地望著馬卡多的背影。
夕陽在高原的那邊,將馬卡多的身影拉地很長。
馬卡多順著光遠去了。
留下哈迪斯一個人在黑暗里。
他感覺很困,所以哈迪斯閉上眼,安心地躺在黑暗里。
仿佛他最初就是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