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的硝煙散盡,刀兵喊殺聲漸漸止息,幽州州府遼原城,陷落了。
玄武閣閣主諸葛喬以一次融合金、火源術的炮擊,讓遼原城內集合于城樓上的將領們,全部當場化作了飛灰。
那屹立千年不倒的厚重城墻,那象征昭武皇帝平定幽州蠻族功績的豐碑,也如同碎紙片一般,被轟得粉碎。
這就是世外四圣閣閣主擁有的,超越常人理解的強大力量。
原來俗世之人以為的“固若金湯”,在絕對強大的實力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
那些目睹了這一慘狀,感受過靈武境強者恐怖的守軍們,不僅在那一刻失去了自己的指揮官,也徹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氣。
然后,來自玄武閣的另外三位靈武境強者突入城墻守軍之中,他們利用各種神奇的機關裝置與源術,無情地收割著這群普通軍士的生命。
在玄武閣的幫助下,秦王的五萬軍隊幾乎沒有遭遇什么像樣的抵抗,便順利攻占了整座城池。
此役,遼原城守軍將領連指揮使段斌在內,一共三十余名將官、尉官全部陣亡,城內守備軍士死傷逾萬人,余者皆降。
這些降兵被強制解除武裝后,全部集中在了城西的甕城內,等待著勝利者——秦王楚承緒的發落。
秦王來到甕城城墻上,他的腳下,是近四萬名沒有武器、沒有甲胄,正在茫然四顧的遼原城降兵。
“秦王殿下到!”
傳令兵的一聲高喝,讓這群人紛紛安靜了下來。
他們的視線開始統一,全都看向了城墻上的楚承緒。
秦王從他們驚慌無助的眼神中,看到了對活下去的渴望。
“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啊……”
秦王喃喃自語,他看著這些降兵,思緒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時候,他剛剛被分封到垂云城不久。
城中那些在饑寒中掙扎的百姓們,看向他這位新城主時,也是這種眼神。
果然,人類在求生時的表現,都是一樣的啊……
秦王的視線開始從這些人的臉上逐一掃過,有些面容滄桑,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有些臉龐稚嫩,表情驚慌,似乎還是個剛剛成年的新兵。
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降兵,褪去武器鎧甲后,他們其實不過是某家某戶的父親、丈夫、兒子。
突然,秦王高聲問他們:
“你們,想活嗎?”
秦王的問話在甕城中回蕩,這些降兵們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很快,有一個膽大的士兵帶頭喊道:
“想!”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士兵加入了高喊這個字的行列,最后,所有人的聲音變得整齊,成為了一句振聾發聵的——
“想活!”
是啊,如果不想活著,他們為什么要投降。
秦王笑了笑。
想活命,可沒有那么簡單……
“好!本王問你們一個問題,如實回答,便可活命。”
秦王對著一眾降兵說道。
近四萬人開始安靜下來,幾乎鴉雀無聲,他們等待著這位王爺的問題。
“你們當中,有誰出身于中州,或者家族祖上居于中州的?有這樣的人,全部靠右側城墻集合,其余的,靠左側城墻集合。”
秦王話音落下,降兵們開始面面相覷,他們心里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盤算。
為什么要按照地域來區分我們?
這是所有人思考的第一反應。
但很快,大部分想通了的降兵,臉上露出了苦笑。
他們的心中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只不過,他們實在沒想到,平常在軍營里受這幫出身中州的人欺負也就算了,這他媽的都成俘虜了,還要根據出身來區別對待。
放棄糾結,一些誠實本分的士卒,最先行動起來,他們坦然地走向屬于自己的那半邊。
然后,有一些心思活絡的,他們猜測,這位來自京都的王爺,即使造反,應該也要顧及中州世家大族的關系,所以他大概率是打算優待來自中州的“老鄉”們。
于是,這一部分士卒冒充身份,走向右側城墻。
最后,還有一部分遲遲未動的降兵,他們多是軍中的旗官、什長,他們始終靜靜看著場中的局勢,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這部分人,一直等到甕城中間停留的士卒已經很少了,才不得不下定決心,選擇了或左或右的一邊。
不到半刻時間,甕城中已經徹底形成了左、右兩個分隔開的陣營。
然而,這兩個陣營的人數并不均等,畢竟在幽州這樣的苦寒之地,出身中州還愿意來到這里的人始終是少數。
右側城墻來自中州的士卒,不足五千人,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在軍中有點官職或地位的小頭目。
當然,他們當中也不乏許多投機的冒牌貨,這些人多數都被同袍認了出來。
雖然眾人都對他們嗤之以鼻,但在這種特殊時候,也沒有人主動去揭發他們,最多只是對他們冷哼一聲,然后離得遠遠的,不屑與之為伍。
秦王滿意地看著甕城中的局面,他笑了笑,揚起了一只手。
看到手勢,他身后城墻上幾隊黑甲士兵快速行動起來。這些士兵有千余人,他們全都手持強弓,背著滿壺的箭矢。
他們迅速將整個甕城的城墻站滿,每人相隔幾步,均勻地分散開來。他們手上的強弓全部拉弓搭箭,只等一聲令下,千余支利箭就會對著底下的人群齊發。
秦王軍隊突如其來的行動,讓這些降兵們一個個面色凝重,紛紛向自己身邊的同袍靠近了一些。有膽小一點的士卒,甚至開始小聲地哭泣,他們心中隱隱預感到,今天恐怕是無法活著離開此處了。
很快,秦王又朝右側城墻方向做了一個手勢。
另一隊黑甲軍士從他身后快步跑出,迅速集中在右側城墻的正上方。這隊士兵有百余人,他們每個人都抱著一捆收于鞘中的長刀。
秦王軍隊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舉動,引起了甕城中降兵們的一陣陣騷動,不過迫于那些強弓利箭的威懾,還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完成這些布置,秦王終于說話了。
“好了!右側來自中州的老爺們,殺了你們對面的人,便可活命!”
他的話音落下,右側城墻上同時拋下了數千把長刀。
“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我們!?”
“這不公平!”
“饒命啊!嗚嗚嗚——我還不想死!”
聽到秦王的話,左側那些并非出身中州的降兵們,一個個驚駭不已,他們有的高叫質問,有的怒罵出聲,有的跪地痛哭哀求。
他們原本以為,這位王爺只是要優待那些出身中州的降兵,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這位王爺竟如此喪心病狂、沒有人性,要致他們所有人于死地。
但他們似乎也沒有辦法反抗這悲慘的不公命運。左側人群最靠近中場的一些降兵,不甘心坐以待斃,想要沖到右側去搶奪武器,但他們剛踏出兩步,便被城墻上的弓箭手亂箭射死在當場。
右側的這幾千名來自中州的降兵,也是驚詫莫名,但看著那一把把丟在他們面前的長刀,他們又有一些慶幸。
幸好,他們的出身救了自己。難怪家中的長輩也常說,一個中州的祖籍,千金不換,果然有些道理。
當然,心中最為欣喜的,還是那些假冒了中州出身的冒牌貨們。因為自己的機智而撿了一條命,這如何能不讓他們驚喜萬分。
所以,相對于其他人的遲疑,他們沒有絲毫猶豫,第一時間撿起了地上的長刀,這就是他們活下去的憑仗。
右側人群剩下的降兵們,看著對面驚懼無助的同袍們,又看了看頭頂上那些嚴陣以待的弓箭手,他們也一個個無奈地撿起了地上的武器。
然而,即便屠刀在手,他們也實在不愿真的拔刀出鞘,去砍殺自己昔日的戰友、屬下。
他們默契地站在原地,拖延時間,直到秦王再次發令道:
“全軍聽令!一柱香時間后,左側城墻處若還有活人,全軍亂箭齊發!”
“什么!?這太過分了!一柱香時間,怎么殺也殺不完啊!”
這一次,輪到右側的持刀降兵們開始震驚、恐懼了。
左側那群人的數量是己方的六倍以上,也就是說,要完成這個“任務”,一個人至少要砍死六個同袍。
“計時開始!”
一個香爐被擺在了秦王面前。
右側的持刀者開始喧嘩吵鬧,左側的待宰者開始痛哭哀求。
眼看著城頭那柱香已經燃落香灰,右側的持刀降兵們終于是忍不住行動了起來。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這些持刀之人,紛紛奔跑起來,拿著長刀沖向了對面的戰友們。
沖在最前面的幾個,正是那些假冒中州出身的人。
對他們而言,好不容易掙來的求生機會,怎么可以就這樣放棄了!?
對面的,九泉之下可不要怪我們,要怪就怪你們出身不好,也不夠聰明吧!
“噌——”
長刀出鞘。
“啊啊啊!!”
沖在最前面的那個持刀降兵,怒吼著,舉起刀朝眼前一個驚恐萬分的同袍砍去。
“不要、不要殺我!啊——”
寒光落下,那個被砍之人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舉臂格擋。
“噠——”
一聲悶響傳來。
怎么……回事……
這個持刀砍人者疑惑地看著自己眼前被砍的同袍。
他的刀,別說砍死對方了,對方手臂上連一絲血跡都沒看到。
他疑惑地把刀收近到眼前細看。
“這!?”
這把刀!竟然沒有開刃?
他手上的這把“刀”,嚴格意義上說,只是一塊兩邊都一樣粗細的鐵片。
正在他驚疑之際,他身邊也陸陸續續發生了刀砍不入的情況。
第一批沖到左側城墻人群中的持刀者們,都開始反應過來,他們砍在同袍身上的“屠刀”,全都是沒有開刃的鐵片。
他們還沒有想明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聽到面前的人群中,爆發出了一句吼聲:
“弟兄們!跟這幫畜牲拼了!他們不仁不義在先,我們要死也要拉幾個墊背!”
那個沖在最前面的持刀降兵一驚,剛準備開口解釋,便被人一腳踹翻在地。
他捂著肚子,忍著劇痛看清攻擊他的人。
正是那個他剛剛試圖舉刀砍死的同袍。
此刻,對方正赤紅著雙眼,死死地盯著自己。
“別……別!”
躺著地上的持刀者,還沒來得及解釋,雨點般的拳打腳踢便落在他的頭上、身上。
這些拳腳攻擊,來自各個角度,全都是拼勁全力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
很快,他被打得筋骨斷裂,口鼻出血,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他的一個眼珠也被人打爆,隨著最后一記重踹落到腦袋上,他徹底沒了動靜。
這樣慘絕人寰的虐殺,發生在左右兩側人群交界的每一處。
每一個手持長刀的降兵,都被數倍于自己的赤手空拳的同袍打倒在地。
他們有些試圖用手中的武器還擊,有些抱頭翻滾試圖求饒,有些則苦笑著放棄了抵抗,任人蹂躪。
跟在最后的那一部分持刀降兵,已經徹底看清了秦王的謀算,他們無奈地扔掉手中的“長刀”,站在原地,怨毒地看向城頭上的秦王。
好狠毒的心啊!
很快,最后一批來自中州的降兵也被殺紅眼的暴怒同袍淹沒。
…………
一炷香燃盡,秦王看著腳下的甕城,滿意地笑了。
他也確實沒有食言,弓箭手們沒有放箭,因為,正如他承諾的——此刻的左側城墻處,沒有了活人。
原本聚集于此的那三萬多名降兵們,已經全部移動到了場地中央。
他們一個個渾身染血,猶如煉獄魔窟中爬出的惡鬼。
在他們的腳下,躺著五千多具支離破碎的尸體。
這些尸體,大部分已經手腳折斷,頭顱爆裂,他們在生前遭遇了肉眼可見的殘忍虐殺。
活著的人,也開始漸漸緩過神來。
他們茫然地看著自己身邊尸體的慘狀,有些害怕地跌坐在地,有些痛苦地跪倒,有些則茫然地看向天空。
剛剛,究竟發生了什么……
我們究竟做了什么……
“啪、啪、啪——”
秦王楚承緒,站在城頭,用力地朝活著的降兵們鼓掌慶賀。
“恭喜各位!你們活下來了,從這一刻開始,伱們便可自由離去。”
他的話音落下,甕城的門打開了。
跨過這道門,便是出城的寬闊大道。
所有降兵下意識地看向城門處,但卻沒有任何人向那里走去。
秦王看著這群人,又笑了笑,他高聲說道:
“當然,如果有人愿意加入我軍,本王也是竭誠歡迎。今日歸順者,與攻城軍士同功同賞。”
然而,這群浴血的降兵,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他們似乎還沒有從親手殺害戰友同袍的扭曲痛苦中恢復過來。
“呵呵……我知道,你們有很多人不明白,為什么本王要讓你們參演剛剛那一出‘戲’。”
秦王看著這群雙眼失神的兵卒,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開始嚴肅地朝他們說道:
“那,本王且問你們。你們可曾經歷過,災年時,家里為數不多的口糧也要被強行征收,只為了中州老爺們能夠衣食無憂之事?”
秦王的話音落下,有一部分士卒的身軀微微顫動了一下。
“你們可曾經歷過,自己用命拼出來的功勞,卻被旁人冒領,只因他來自中州的世家大族?”
這一次,又有一部分士卒,緩緩地站起了身。
“你們可曾經歷過,家族好不容易積攢出的財富,卻要被人巧取豪奪,只因你們沒有來自中州的靠山?”
最后一批降兵們也抬起了頭,幾乎所有的士卒都齊齊看向了城頭的秦王。
“今日,你們或許會覺得,地上這群來自中州的同袍向你們舉起屠刀,是因為本王的逼迫。”
“但你們可曾想過,那群中州的老爺們,他們奪走你們的財產、幸福、前途,甚至是你們的家人和性命時,可曾被人逼迫!?他們難道不是像剛剛那群持刀者一樣毫不猶豫、毫不在意?”
看向秦王的降兵士卒眼中,漸漸有了光澤,他們或多或少都想起了自己人生中,曾經歷過的不公與欺辱。
“今日,本王可以讓你們走,門就在那,走出去,你們就能自由。”
秦王頓了頓,他掃過城墻下的所有人,聲音變得高亢激昂。
“但是!天下之大,中州的‘門’不打破,你們走到哪里才能真正的自由!?到哪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公平!?”
渾身浴血的降兵士卒們,他們看向秦王的眼神里都充滿了悲憤,在場幾乎每一個人,都握緊了拳頭。
“今日,本王楚承緒,再次邀請各位,與我一起,踏破那扇不公不義之門,踏碎世家門閥的高臺玉階,為天下人造一個公平的九州。你們可愿意?”
秦王的話語在甕城中回蕩,這一次,這群降兵們沒有交頭接耳,也沒有竊竊私語。
良久,他們整齊地單膝跪地,雖然一個個衣衫襤褸,一個個血污滿面,但他們卻如同一支無堅不摧的雄師,爆出了震天動地的吼聲。
“我等愿為殿下效犬馬之勞,赴湯蹈火,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