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聽了一陣子,突然覺得二弟也沒有那么天怒人怨,甚至說他這是在做善事,應該重獎才是。
“要是都像二弟這樣,只收一成五的利錢,百姓也就不至于賣兒賣女,能減少多少骨肉分離的慘事!他這事做得漂亮,功德無量,我要面見父皇,替他請功!”
“等等。”
徐景昌攔住了朱高熾,“不許聲張,至少暫時不能上奏陛下,給我先壓下來。”
朱大胖子一怔,“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哪怕是二弟干的好事,我也不能瞞著父皇,國事為重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徐景昌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這事無論如何都要等一等,不過也用不了幾天,到時候再告訴陛下,反正出了什么事情,我都擔著,用不著你背責任。不過我可提醒殿下,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給我添亂,回頭漢王不但不會感激你,陛下那里也會怪罪你,到時候我看你怎么收場?”
朱大胖被嚇了一跳,而且他也聽出來了,徐景昌這么干,好像不是為了他奪嫡,壓制漢王……還自作多情了。
此刻姚廣孝輕咳道:“殿下,伱就聽徐通政的,靜觀其變,有老衲在這里,陛下那邊我去周旋。”
聽到這話,朱高熾徹底松了口氣,只不過他開始好奇,徐景昌到底要干什么,等幾天,又能等出什么結果來?
但是徐景昌守口如瓶,朱大胖子也只能等著,好在通政司是朝政中樞,各種各樣的奏疏不斷送上來,其中彈劾漢王的越來越多。
什么與民爭利啊,盤剝百姓,喪心病狂,甚至還有說漢王收買人心,陰謀造反……朱高熾越看越心驚肉跳,他甚至生出來個念頭,不會二弟真的想謀反,表弟這是在等證據?
就這樣,又過了七天,彈劾朱高煦的奏疏達到了二十本,又趕上了通政司九卿旬會。
刑部尚書鄭賜看了看徐景昌,這才道:“徐通政,你看這么多彈劾漢王的奏疏,我們不能無動于衷吧?要不請陛下定奪?”
徐景昌面帶笑容,“我說鄭尚書,漢王放貸這事,也傳了好幾天了。我琢磨著該清楚其中情形的,也都清楚了。你刑部要彈劾,我通政司絕對不聯名,你們自便。”
夏原吉呵呵一笑,“說得好,我們戶部也沒有興趣。”
至于宋禮和雒僉等人,干脆低頭不語,跟我們可沒關系。
彈劾一位皇子,即便成功了,也會結仇,更何況這事還很可能失敗……他們不是普通的言官,需要搏一個前程。
穩坐朝堂頂端的生物,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節外生枝的破事,更是越少越好。
鄭賜眉頭緊皺,“徐通政,當真不是我多事,越來越多人彈劾,如果刑部沒有個態度,必定會說我們瀆職,下一次就連我一起彈劾了。”
蹇義繃著臉道:“用不著下次。”
鄭賜一愣。
蹇義補充道:“已經有人來吏部告發了。”
鄭賜的老臉瞬間垮下來,“所以你們幾位趕快想個辦法,我要過關啊!”
夏原吉輕笑道:“怎么過關?你說漢王一成五的利錢不對?睜著眼睛說瞎話,能騙得過陛下嗎?”
鄭賜苦兮兮道:“夏尚書啊,你不知道,漢王這么低的利錢,屬實會滋生游手,我聽說有人不勞而獲,竟然用一成五的利錢借貸,然后轉手兩成,貸給鄉下的百姓,憑空就吃了半成利,屬實是太過分了。”
夏原吉哼道:“那是有人太貪了,連兩成的利都算是良心,更何況一成五!”
鄭賜急了,“夏尚書,你怎么老幫著漢王說話,你到底怎么想的?”
夏原吉哼道:“我怎么想的?你還要扣我個漢王黨的罪名嗎?我不妨把事情說明白了,漢王是從寶鈔局借的錢,他拿真金白銀換的寶鈔,然后去放貸,戶部這邊沒有道理反對。我可以明白告訴鄭尚書,你敢去陛下那里彈劾,我就會把實情說出來。”
原來姓夏的已經吃飽了,有他保駕護航,還真不好辦。
眾人商議了好半晌,也是沒有結論。
蹇義直接宣布旬會結束,他拍拍屁股就走了,夏原吉等人也紛紛告辭。
唯獨鄭賜,留在了最后。
“徐通政,現在事情成了這樣,如果真讓漢王辦下去,這應天百姓,只知漢王,不知陛下,是要出事的。”
徐景昌笑了,“鄭尚書,你的意思我清楚,但是夏尚書那邊的意思也很明白,你想攻訐與民爭利,或者說什么利錢不合適,他不會答應的。如果是像那些人說的,以圖謀不軌的罪名誣陷漢王,我這里也不能答應。誣陷嫡親皇子,是什么罪名,你心里清楚。別忘了,還有皇后娘娘在,想找死也不是這個找法。”
鄭賜苦著臉,越發為難。
徐景昌看了看他,低聲道:“鄭尚書,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你家里放貸,讓漢王搶了生意,所以你才這么著急的?”
鄭賜忍不住翻白眼,“徐通政,這事情跟我真的沒有關系。只是漢王殿下惹了應天的士紳豪強,這里面會牽連多少人,我是真的說不清楚。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人彈劾,壓是壓不住的,肯定會捅到陛下那里。到時候三法司會審,還要刑部牽頭,我是怎么做都是錯的。還望徐通政明鑒啊!”
徐景昌眼皮翻了翻,沉吟道:“鄭尚書,我也不妨把話挑明了,如果真的彈劾攻訐漢王,我也會站出來幫他的。畢竟漢王沒有做錯什么。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知難而退,主動放棄這個生意,或者把利錢提供到三成以上,和大家伙一樣。”
鄭賜愣了下,“那,那他不同意怎么辦?”
徐景昌氣得笑了,“你沒聽過老百姓的一句話,叫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虧本的生意沒人干。你只要把他的成本弄上去,逼著他不得不加利錢,不就行了。”
鄭賜依舊皺眉頭,“徐通政,你能不能把話說得明白點,我還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徐景昌扭頭離去,多一個字都懶得說。
我還要跟老賊禿下棋,跟這個蠢材說多了,影響智商。
鄭賜撓著頭,返回了刑部,不斷思忖徐景昌的話,要怎么增加成本呢?毫無疑問,就是讓漢王多花錢,要怎么讓他多花錢?
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案卷,鄭賜突然有了思路。
自從征收商稅以來,偷逃稅款的事情層出不窮。
漢王借貸,雖然只是一成五的利息,但也是賺了錢的,既然賺錢,就要納稅。
如果偷逃稅款,就可以按照三倍懲罰,這樣一來,成本不就上去了!
而且漢王拖欠稅款,他按照三倍處罰,名正言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而且徐景昌負責征稅的,也沒法反駁,甚至還要支持自己。
夏原吉理財,但也要充實國庫。
拉上這倆人,再占了道理,弄到陛下那里,也未必不能脫身。
鄭賜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徐景昌那小子暗示自己,保證也是這么回事。
那小子還真是個天才。
三日之后,通政司內,徐景昌正在喝茶摸魚,突然來了消息,靖安侯王忠到了。
徐景昌把他請進來,就笑著問道:“兵馬準備妥當了?”
王忠立刻道:“徐通政放心吧,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必定沖鋒在前,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徐景昌一笑,“沒那么嚴重,先坐下喝茶。”
又等了片刻,六部奏疏陸續送來,徐景昌點名要刑部的。
他從一堆奏疏當中,翻出了處罰漢王朱高煦的一本。
“行了,別的你們整理著,我先進宮了。”
說完,徐景昌頭也不回,直接進宮,見到了朱棣。
“陛下,趕快用印,準了刑部所請。”
朱棣眉頭緊皺,“朕還沒看清楚,這好像是彈劾老二的,你說明白了。”
徐景昌道:“沒時間了陛下,趕快批準,我立刻去告訴民間邸報,要大力報道此事,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庶民犯法,是不是更要和皇子同罪?”
朱棣依舊皺眉頭,這時候突然侯顯跑進來。
“啟奏陛下,刑部尚書鄭賜、大理寺卿吳中、還有左都御史郭資一起求見。”
朱棣怔了一下,三法司全來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徐景昌,立刻提起御筆披紅,不能遲疑了。
徐景昌如釋重負,這下子想要改變,就需要逼著朱棣收回成命。
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