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這下子可熱鬧了。”朱高熾喜滋滋道:“曲阜百姓,紛紛上告孔家,袁綱這家伙還挺有本事的。”
徐景昌淡淡一笑,反問道:“是他的本事嗎?”
朱高熾愣住,“難道不是?”
徐景昌道:“殿下,身為儲君,你最好耳聰目明一點……遇到了大事,別指著趙王那點耳目,他的人只能找新聞,不能干正經事。”
朱高熾翻了翻眼皮,“那我就只能找你了,你知道怎么回事?”
“只能說略有耳聞,其實從袁綱動手抓人,我就懷疑了。沒人給他撐腰,他做不到這個程度。”
朱高熾嘿嘿笑道:“伱不是管著錦衣衛嗎?你就是他的后臺啊!”
“錯,錦衣衛做事要講究規矩,我可以盯著他,保護他的安全,但我不能慫恿他胡來。”徐景昌義正詞嚴道。
朱高熾不信,“那你慫恿老二老三,也干了不少事情啊!”
“那能一樣嗎?咱們可是親戚,而且他們都是施加外圍影響,而不是直接干預政務。我讓一個朝廷命官去辦世襲衍圣公,那成什么了?拙黜之恩,皆出自上啊!”
朱高熾摸了摸額頭,突然笑道:“沒想到你還挺謹慎的……那你說說,是誰給袁綱當靠山?”
徐景昌沒說話,而是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了倆字:平安!
朱高熾太熟悉這個名字,靖難一役,他們可是斗了足足四年。
沒錯,前些日子父皇派平安接任山東都司都指揮使……沒錯,也只有兵權加持,袁綱才能安然無恙,所向披靡。
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可袁綱去了沒多久,就抓了好幾百家丁,還沒引起什么亂子,孔府的人,除了無能狂怒,別的什么都干不了。
如果是平安在背后,那就解釋得通了。
他也在山東四年,了解地方狀況,知道孔家的德行,還有那么多的流民亂匪……朱高熾越想越覺得有理。
“我懂了!”他突然一拍大腿,喜滋滋道:“其實父皇非常重視山東,他知道這些年山東父老遭了多少罪。想要百姓安居樂業,就必須拿出霹靂手段。對孔家下手,還田于民,招撫流民,讓他們安家立業,這才能讓山東徹底安穩下來。”
朱高熾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父皇這一手太厲害了,讓平安負責山東都司,也是個高招,厲害,真是厲害!”
朱高熾不停夸獎老爹,簡直恨不得跪下來,大喊吾皇萬歲。
身為天子,最重要的職責永遠都是找到合適的人,去做合適的事情。朱棣明著派袁綱,暗中安排平安,一文一武,就把山東的局面打開了。
朱高熾哪能不五體投地。
徐景昌可沒有朱高熾那么激動,主要是他并不關心帝王手段,他現在只是在想一件事,“這么多人上告孔家,袁綱是沒有資格處置孔府大案的,接下來勢必行文朝廷……誰能出手,解決孔家的問題?”
朱高熾一愣,隨即道:“你啊!你這個錦衣衛大都督去辦孔家的案子,最合適不過了。”
徐景昌一聽臉就黑了,雖說他向來不怕得罪人,又是質疑、沖撞儒家的急先鋒。但是讓他去親自收拾孔家人,多少有點強人所難了。
前面那些是意氣之爭,思想之爭……一旦真的下手,弄得家破人亡,這就是血仇了。
現在弄個射虎車,還能保證安全,接下來就不知道要如何保命了!
朱高熾也反應過來,笑道:“你現在是不是想找個不怕身敗名裂的?”
徐景昌突然福至心靈,笑道:“殿下,要不你去吧!”
“我?你開什么玩笑?”朱高熾一躍而起,氣呼呼瞪著徐景昌,你小子也太壞了吧!動了孔家,就等于得罪了士林,得罪了文官。
他這個儲君,還要在乎名聲,他可不想成萬人嫌。
但是徐景昌卻有了不同的看法。
“殿下,你聽我說啊……你是儲君,未來要當皇帝的,君父無錯。就算你真的對孔家下手,也沒人敢明面上罵你。而且呢,你主動請纓,這是為君父排憂解難,是至孝至誠,山東百姓也會感激你的恩德,孝道民心,你全都兼顧了。”
“可是儲君位置就要沒了。”朱高熾哼道:“我才不上當呢!”
“殿下,你又錯了,雖說這是挺惹人討厭的,但畢竟比起漢王和趙王,你還是正經太多了,就算你真的得罪了孔府,我相信他們依舊會選你的。”徐景昌循循善誘。
不是你多好,實在是那倆太拉垮了。
朱高熾一張大臉,不停變色,咬著后槽牙怒吼,“都是你,你把我們兄弟的名聲弄壞了!”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你們要是好樣的,也用不著我啊!
朱高熾思前想后,無奈道:“如果真的沒有別人可選,我就去一趟。”
果然,就在兩天之后,三法司正式行文,要求接管孔府的案子……這一回呂震擋不住了,畢竟老百姓直接告到了孔家頭上。
鄭賜求見朱棣,請求派遣重臣,前往山東,接管此案。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太子朱高熾竟然站了出來。
“啟奏父皇,兒臣愿往!”
“你?”朱棣沉吟道:“你真愿意去山東,辦理這個案子?這事情牽連很大啊!”
朱高熾躬身道:“孩兒想過了,四年靖難,幾乎都是在山東打的,百姓兵連禍結,苦不堪言,如今又要被魚肉壓榨,孩兒于心不忍。縱然是損及聲望,得罪無數,孩兒也愿意前往山東,為民做主!”
“你愿意替老百姓做主?”朱棣道:“你不怕因為孔家的事情,獲罪士林嗎?”
朱高熾猶豫再三,突然撩起袍子,跪在地上,鄭重道:“父皇,孩兒反復思量,我大明的百姓,是那些正無依無靠,正在飽受凍餓之苦,幾乎喪命的可憐人。并非是高高在上的衍圣公,孩兒此去,一無所懼!”
朱棣聽到這話,也是驚駭地站起,親自走到了朱高熾面前,伸手把兒子拉起來,激動道:“吾兒竟有此彌天大勇?”
朱高熾咬了咬牙,“道之所在,一往無前!”
“哈哈哈哈!”
朱棣開懷大笑,燦爛無比。他伸出大手,用力拍了拍朱高熾的肩頭,別提多欣慰了。
“朕也以為你性子仁弱,不類乃父,現在朕明白了,你的勇毅,不在父皇之下,不愧是朱家的兒郎!好,真是太好了!”
朱棣一扭頭,看了看幾個朝廷重臣,他的目光落在了蹇義身上,“蹇天官,你怎么看?”
蹇義渾身一震,他橫著心站出來,“啟奏陛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太子殿下前去,若是一定要派遣重臣前往,臣愿意前去。請陛下和殿下放心,臣一定秉公辦理,絕不姑息孔府,該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臣寧可把這條命扔在山東,也不允許殿下以身犯險!”
蹇義的這番話讓好些人大吃一驚,尤其是鄭賜等人,你丫的叛變了不成?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夏原吉竟然也站出來,“啟奏陛下,臣也愿意,請陛下恩準!”
兩大朝臣,加上一個太子,都爭搶著往前沖,替皇帝排憂解難。
朱棣的心情很不錯,都說是孤家寡人,今天居然看到了父慈子孝,君臣同心。
“你們的心意朕都知道了,朕又怎么忍心讓你們身敗名裂。”朱棣伸手,也把蹇義和夏原吉拉過來。
“孔府的事情,誰都清楚,無論怎么講,他們也是圣人后裔,父皇尚且禮遇他們,朕也不能違背皇考的意思。這樣吧,還是讓太子去。不過不是辦案。”
眾人大驚,不辦案,那去干什么?
“去把衍圣公接到京城,其余孔府直系人員,也都帶進京城。應天足夠大,容得下他們,至于曲阜嗎,就算還有孔氏留下,也和普通百姓一般不二,沒有任何優待。”
朱棣說完之后,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天子沒有繼續追殺孔家,給他們留了臉面。
理由也很現實,朱元璋承認了北宗,冊封了衍圣公,身為太祖皇帝之子,朱棣不好違拗祖制。
當然了,這只是理由,說到底還是直接辦孔家,后果太嚴重了。朱棣想要大刀闊斧改革,卻不是要魚死網破,弄得君臣離心離德。
他退了一步,孔家可以暫時饒過,但必須從曲阜遷到應天,到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這一招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但仔細一想,卻也是妙棋。
孔家人好比神像,而曲阜就是安放神像的大廟。
現在把他們從廟里請出來,自然就沒了神氣。
應天的神仙這么多,肯定不會允許孔家胡來。
而且朱棣也有把握,能夠掌握住孔氏。
天子這一招,果然厲害。
朱高熾也是被父皇的手段驚呆了,“父皇英明仁慈,孔氏必定感激涕零,兒臣這就動身,前往曲阜,盡快宣旨。”
朱棣點頭道:“可以,不過孔氏在山東扎根多年,家里的壇壇罐罐,肯定不少……你知道要怎么處理嗎?”
朱高熾喜滋滋道:“知道,孔夫子講究仁人愛物,孔府必定能謹遵祖訓。他們會輕車簡從的,至于孔氏的家產,孔府、孔廟、孔林交給朝廷,其余由曲阜知縣袁綱負責,該發還原主的,就給原主。至于剩下的人,編戶齊民,列入黃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