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笑得很燦爛,但是夏原吉和蹇義都有點不好的預感,因為他們從朱高熾的笑容中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沒錯,就是定國公徐景昌!
自從這小子北上,朝堂諸公可輕松多了,而朱棣北上之后,簡直可以彈冠相慶了。
最能折騰的兩個人沒了,終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思做事了。
這段時間,蹇義和夏原吉充分發揮能動性。比如蹇義,他就制定了全新的官吏考核標準,其中尤其強調出身,凡是科甲正途,起點就比其他的官吏高很多。
相應的,提拔獎勵也更豐厚。
另外蹇義還給在京官吏配屬了馬車,同時又蓋了一批房舍,解決官員的住宿問題……這兩項不計入津貼!
經過蹇義的這番折騰,大明朝官吏俸祿過低的問題,基本算是解決了。
以蹇義為例,他每年能領到差不多五百石糧食,五百貫寶鈔,各種津貼算下來,又有一千五百貫。
再有朝廷配屬的馬車和房舍,一家人過得舒舒服服,還能有不少剩余。
哪怕最低的八九品小官,也能吃好喝好,衣食無憂。
蹇天官簡直成了大家伙心目中的活菩薩,大恩人。
夏原吉也沒閑著,他通過寶鈔局和市舶司,鼓勵大戶興建作坊,光是蘇州一地,就增加了一萬張織機,整個紡織行業不再是漢王一家獨大。
另外夏原吉還推行一件事,就是在湖廣等地,也開始種植棉花。
朝廷給種棉大戶提供方便。
瞬間夏原吉也得到了理財高手的美譽。
兩位尚書大人,喜滋滋穩坐朝堂,巴不得徐景昌和朱棣永遠都不回來才好。
但事實的發展有點超出兩人的預料,雖然那兩位沒回來,可朱高熾這個老實巴交的,怎么開始搞事情了?
“我們必須上書……一定要阻止殿下。”蹇義認真道。
夏原吉一驚,“蹇尚書,殿下只是要把藩王府改成學堂,雖然異想天開,離經叛道了一些,但到底沒有太過分,你又何必這么在意?”
蹇義繃著臉,雙手扶著膝蓋,冷冷道:“你還不懂?這么長時間了,凡是適用天家的國策,也一定是適合別人!”
夏原吉頓時一驚,沒錯,當初朱高煦帶頭納稅,就弄出了商稅……這次能改藩王府,接下來會干什么,簡直不敢想象!
“我就說嗎,太子殿下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事……是該讓陛下阻止。只是蹇天官,你看用什么理由?”
“天家體面,手足之情……不管什么都好,務必要攔住!”
北平,燕王府。
朱棣斜靠在碩大的椅子上,身下墊著一張老虎皮,這是他當年親手獵的老虎,剝下虎皮,做成了墊子。
“伱說殺個畜生有什么難的?徐景昌還花了那么多錢,打造射虎車,真是讓人可發一笑。你這個大侄子,太不尚武了。”
徐皇后笑道:“我也沒打算讓他上戰場,他現在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趕快成婚,給我們徐家開枝散葉……陛下,我已經和老二老三說了,也問過黃尚書,近日就可以把婚事辦了。”
朱棣欣然點頭,“都聽你的,你說辦,那就辦。那小子準備怎么樣了?”
徐皇后滿不在乎,“管他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現在就是他娘,敢不聽話,打他的屁股。”
徐皇后嘴上這么說,可實際上也早就跟徐景昌通過氣了。
他們商議妥當,婚禮就放在英烈祠堂,由中山王神像見證,朱棣和徐皇后證婚,魏國公徐輝祖主持,其余在北平的藩王宗室,文武大臣,一起恭賀新婚。
消息傳出去之后,眾人默默盤算,這個規格實在是夠高了,就算是太子成婚,也就是這樣了。
“黃尚書,恭賀你啊,得到了一個賢婿。”
面對眾人的恭賀,黃觀突然有種空落落的感覺……自家養了十多年的寶貝丫頭,就要成徐家人了。
整個下午,他都心神不寧。
早早回到了住處,他發現丫頭正等著自己。
“去,給為父炒幾個菜,再燙一壺酒。”
黃姑娘乖乖答應,手腳麻利,給老爹準備妥當。
黃觀先給自己倒了一杯,猛地灌進了肚子里。
隨后把臉一沉,重重道:“為父有幾句話要說,你要記在心里。”
黃姑娘一怔,連忙垂首,“女兒聽著。”
“過門之后,要聽你家相公的話,不許使小性,不許擅作主張,不許欺凌下人。”
“女兒明白。”
“還有,徐家不比尋常,陛下皇后、龍子龍孫時常前往,你要小心伺候,不能失了禮數。”
黃姑娘再度點頭,“女兒知道。”
“再有……”黃觀頓了頓,又喝了一杯,才說道:“你可要記著,如果生了兒子,一定要交給為父,讓我好好教他。千萬別落到徐景昌的手里,切記切記!”
黃蕓芳大詫,不由得臉色泛紅,忍不住道:“父親,人家定國公也很聰明,他要是愿意教,只怕您老人家未必能勝得過。”
黃觀瞪圓眼睛,哼道:“別廢話了,我說的你記在心里就是。”
黃姑娘看老爹面色嚴肅,也不好說什么,只能答應。可心里卻有另一番計較,反正老爹只怕是最沒有話語權的那個,沒什么好擔心的。
黃觀又喝了幾杯,臉色泛紅,這才說了,“我就沒見過這么缺德的事情……太子殿下要沒收所有王府,拿來辦學堂,真是虧他們干得出來!”
“他們?”黃姑娘一愣,“誰?”
“還能有誰!必是徐景昌了!”黃觀咬著牙道:“他把諸王弄到了北平,名義上祭祀英烈祠堂,然后將人塞進了學堂。又慫恿太子,收了王府。這是斬草除根,吃干抹凈,一點不剩啊!”
黃觀怒沖沖道:“就沖他這個德行,多好的孩子,在他手里,都要教壞了,必須讓我教才行。”
黃蕓芳愣了一下,才說道:“父親,藩王宗室是大明的隱患,定國公也是謀國之舉啊!”
黃觀翻了翻眼皮,“自然是謀國之舉,若非如此,我怎么能把你嫁給他!只是他這人出招太險惡,不是正途。”
黃姑娘不愛聽了,“什么叫正途?您老人家輔佐建文,倒是堂堂正正,奈何不管用。”
黃觀盯著女兒,黃姑娘雖然惶恐,但還是和老爹對視著。
片刻之后,黃觀無奈認輸了,“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這還沒嫁出去呢,就跟你爹不是一條心了。我好似冷水潑頭,懷里抱冰!”
黃觀這邊揚天哀嘆,收獲了女兒的兩個大白眼。
而在另一邊,徐景昌也早就得到了急報……眼瞧著就要結婚了,還給自己添亂。
沒錯,誰都以為是他跟朱高熾一起干的,但實際上這事跟徐景昌沒有半點關系。
“都是你爹,你爹給我挖了個坑。”
徐景昌沖著朱瞻基氣哼哼說道:“要是因為這事,耽誤了我的婚禮,回頭我跟你爹沒完!”
朱瞻基毫不遲疑,“表叔,你隨便找我爹算賬,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您別坑我就行了,咱們是一頭兒的,對吧?”
徐景昌看著黑小子,忍不住想笑。
“你跟我站在一起,可你知道,你爹這一招有多壞嗎?”
朱瞻基搖頭。
徐景昌哼道:“他要把王府改成學堂,等于斷了所有藩王的歸路。從此之后,分封諸王就成了空話。沒了住處的諸王,就只能乖乖服從朝廷安排,再也沒法左右地方。老百姓可以避免打擾,你登基之后,也能少許多開支。”
朱瞻基點頭。
徐景昌又道:“眼下學子南方遠多于北方,可要說王府,北方就勝過南方許多,不說別的,光是九大塞王,拿他們的府邸建造學堂,臨近邊疆,既能扶持北方教化,又能讓學生培養尚武精神,關心邊防,宿衛大明。日后朝廷必定能多出許多人才,二三十年之后,等你長大了,大明盡是英才,你小子可撿了大便宜。”
黑小子眨巴了一下眼睛,貌似犬父幫了自己的大忙啊!
但他很快堅定搖頭,“表叔,不管怎么樣,我都是和你一條心的。”
徐景昌都感動壞了,“既然這樣,我讓你幫忙一件事,你能做到不?”
朱瞻基頓了頓,“我自然是要盡心的,但是我就怕自己太笨了,把事情辦砸了,影響了表叔的大事……”
這小子居然知道謙虛了?
徐景昌掃了眼他不停轉動的小眼珠,立刻就明白了,這黑小子是想要好處。
“行,我給你弄十個好蛐蛐如何?”
朱瞻基把嘴角一撇,哼道:“我已經不是五歲的小孩子了,我要馬,大馬!”
徐景昌無奈道:“行,你要幾匹?”
“十匹!”朱瞻基道:“咱們可要說話算數,不許欺騙小孩子。”
徐景昌點了點頭,“行,那你記著,瞧著你皇爺爺要忙著出去的時候,把這幾份公文遞給他,蹇尚書他們的這份一定要放在最后。”
朱瞻基意味深長道:“表叔,這是不是就叫蒙混過關?”
徐景昌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別知道那么多。”
朱瞻基只好乖乖去辦,三日之后,就是徐景昌成親的大好日子……曹國公李景隆穿著大紅的衣服,牽著一匹身披彩緞的棗紅馬,等著徐景昌。
“新郎官,我給你牽馬墜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