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大明朝早就有派遣官吏，分巡地方的先例，但是像這次這種，直接要求各道御史，拿出一半時間，下去所在省份，監督考察，了解民情，還是屬于首次。
因為這不是朱棣臨時起意，而是會成為大明的定制！
也就是說，在沒人推翻祖制的前提下，會一直延續下去。
就在大家伙感嘆監察御史也不輕松的時候，戶部尚書夏原吉也主動上書了。
他也講得很明白，現在戶部核算財政收支，各地賦稅，基本上都是根據各地上奏的情況，進行匯總整理，不免有些疏漏之處。地方上積久弊生，有不少事情，朝廷一時也不清楚。
因此他提議讓十三清吏司的員外郎、主事分批到地方巡視，如果能發現弊政，并且予以糾正，這樣的有功之臣，要大力獎賞，優先提拔。
朱棣看到這個自然是頗為欣喜。
“好啊，不用去查看，夏尚書就主動要求，真是甚合朕意，很好！這次戶部走到了前面，要是朝臣都能如此，朕也不用費心思了。”
朱棣心情大好，夸獎了夏原吉一頓。
老夏也是滿心歡喜，他這次是看準了大局，下手也快，算是拔得頭籌。
朱棣突然道：“夏卿家，你看蹇天官做得如何？”
夏原吉大愣，怎么問到了蹇義？
他下意識道：“蹇天官勤勉有加，在朝臣當中，威望頗高。被人譽為真天官，真是賢臣良相啊！”
吏部天官又叫大冢相，所以稱呼蹇義賢臣良相也沒錯，但是這個稱呼放在永樂朝，多多少少都有點那個意思……
朱棣倒是沒有細究，反而道：“這么說，也就不必讓你分擔政務了，畢竟蹇天官已經做得很好了。”
剎那之間，夏原吉怔住了……
我沒聽錯吧？
陛下讓我分擔蹇義的政務？
這可是求之不來的好事，瞬間夏原吉就變了臉色，“陛下，臣，臣是說蹇天官縱覽全局，輔佐君父，盡職盡責，無可挑剔……但人無完人，力有窮盡。一人智短兩人計長，臣愿意辛苦一些，幫著蹇天官分擔一些瑣屑的，勞碌的，不方便處理的事情……總之，臣愿意為君父解憂，為朝廷盡心盡力。”
朱棣臉上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朕的意思是這一次六部九卿調整很大，需要安排幾個合適的人選，接替位置，此事不光要朕一人權衡，也不是蹇天官一個人能做到的。千頭萬緒，大家都要費心。”
夏原吉從乾清宮出來，整個人既緊張又興奮……終于天子向自己詢問用人的事情了，自己這個戶部尚書可以插手人事大權了。
有了這一項，自己就能和蹇義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畢竟天子沒讓蹇義插手財稅啊！
吏部分自己一半，戶部還是自己的戶部……秦始皇照鏡子，這是雙贏啊！
夏原吉是越想越高興，晚上多喝了二兩酒……只是老妻剛把酒端上來，夏原吉還沒喝就起身了。
“老爺，你去哪啊？”
夏原吉頭也不回，只說：“伱在家等著。”
隨后夏原吉就跑到了徐府，跟徐景昌一起，坐在了池塘邊。
“那個……徐平章，我想問問你，這些日子左都御史郭資罷黜，新任左都御史吳中多有失誤之處，加上禮部尚書宋禮，兵部尚書劉儁，刑部尚書鄭賜……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不當之處，或是被罷黜，或是地位朝不保夕。你看接下來朝廷用人，需要怎么辦？”
徐景昌抓著紫竹的釣竿，頭也不抬，笑道：“我一個平章副使而已，管不了九卿重臣的事情，你不必問我。”
老夏怔了怔，隨后眼神閃過一絲哂笑，你就裝蒜吧！
他壓低聲音道：“徐平章，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瞞你了，陛下垂詢，想要安排合適的人選。我琢磨著，偌大的朝堂，能承擔重任的臣子不多，我也希望推舉幾個賢臣，分擔政務。你現在剛剛出任平章副使，也需要有人幫著平章院把事情做好，總而言之，大家伙要同心同德，和衷共濟，是吧？”
一句話，我夏原吉給你面子了，就看你怎么辦吧！
徐景昌笑了，人家給你臉，也不能不要，他把釣竿放下，隨口道：“禮部那邊，看似輕松，其實擔子最重。因為接下來的禮部尚書，要配合解學士，重新闡釋大統，確定官學，這事情外人不好過問。”
夏原吉愣了一下，隨口道：“定國公也不能參與？”
徐景昌沒有回答，夏原吉深吸口氣，這次算是來對了，看起來禮部不是自己能干涉的。
“那刑部呢？陛下可是要換人？”
徐景昌又道：“刑部屬實要換，但陛下明顯要重新修法，還是那句話，大明正統改了，官學改了，法令的根基也就改了……接下來的刑部要配合這個，包括大理寺，都必定是刑名高手，專業人才。”
夏原吉又點了點頭，他大約有了人選……不過也很明顯，接下來不論是禮部，還是刑部，都是要配合改革儒家，調整官學來的。
自己沒必要摻和，就算推薦了人選，也不會為自己所用。
夏原吉想了想去，“現在就剩下督察院了……其實說實話，我不太想換掉吳中。”
“我也不想。”徐景昌干脆道。
這回把夏原吉弄愣了，“你不想？”
“對啊，吳中雖然古板，但總體很平庸，沒什么危害。要是把他拿下來，陳瑛勢必上位，這就不好玩了。”
夏原吉一怔，“你也忌憚陳瑛？”
“談不上忌憚，他這種酷吏性格，只適合擔任副手，讓他主管督察院，非血流成河不可。”
夏原吉思量少許，立刻點頭。
徐景昌雖然也討厭，但他最多把官吏弄得雞飛狗跳……在殺人這件事上，徐景昌是非常克制的。
畢竟同朝為官，有些事情還是要注意的。
正是因為堅守底限，他夏原吉才愿意過來和徐景昌聊聊天，談談人選。
如果是陳瑛，夏原吉半個字都不會跟他講。
那是個沒法交易的人。
“徐平章一針見血，切中要害。只是看現在的樣子，陛下勢必要提拔陳瑛了。他是靖難功臣，早早投靠陛下，深得信任，論起來我和蹇天官都比不上他，時至今日，高升左都御史，已經是必然了。”
徐景昌沉吟了一下，突然道：“其實也未必。”
“未必？難道說徐平章有辦法？”夏原吉驚駭不已，畢竟陳瑛的資歷夠了，又有朱棣認可，怎么看都是板上釘釘，誰也攔不住。
“我這里倒是有一份陳瑛的密檔。”
夏原吉一愣，“莫非說他有什么把柄不成？”
徐景昌道：“談不上太大的問題，只是他有點好色。”
“好色，這個應該不算大事吧？”
“但問題是他家中有倭國的女人，有琉球的，還有幾個夷商送來的金發碧眼大長腿的。”徐景昌道：“他私下里還喜歡去一個尼姑庵，里面也藏著花樣。”
夏原吉都傻了，“陳瑛早起晚睡，成天就在衙門里，勤勉是人所共知的。他怎么還有功夫沾花惹草，而且還玩得這么花？徐平章，你沒搞錯吧？”
徐景昌道：“我也挺納悶的，畢竟我成天忙碌公務，連釣魚的時間都不多，他明顯比我還忙，鬼知道他哪來的時間？”
夏原吉下意識看了一圈，徐景昌的池塘邊，多了不少太湖石，還有些山茶花，再看看石頭旁，花樹下，還有些潔白的大鵝，漂亮的孔雀，甚至優雅的仙鶴……夏原吉暗暗點頭，你都這么會玩了，是沒有多少功夫……倒是我和蹇義這種，才是真正的兢兢業業，為國操勞。
夏原吉沉吟少許，感嘆道：“徐平章，你的意思是要靠這事，拿下陳瑛？”
“不！”徐景昌斷然搖頭，“老夏，你知道陛下還是信任陳瑛的，既然信任，就不會因為這點事情，把他給拿下。”
夏原吉稍微沉吟，就感嘆道：“徐平章果然是敏銳，我愧不能及……既然沒法拿下陳瑛，就只能任由他擔任左都御史了？”
徐景昌突然一笑，“那也未必，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讓陳瑛主動退出。”
夏原吉大詫，“他，他怎么會主動退出？他巴不得擔任左都御史。”
徐景昌笑道：“這還不簡單，只要告訴他，手里有他的罪證，如果擔任左都御史，就給他捅出去。”
“不行！”夏原吉斷然道：“我不敢，陳瑛是個小人，我不能這么得罪他，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倒是徐平章出手，才順理成章。”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誰去動陳瑛，他也不能。
畢竟他們都是帝黨，他去剪除天子羽翼，那成什么事了？朱棣不算寬廣的心眼里，必定多了一根刺兒。
“其實你也不需要直說，只是告訴陳瑛，你手里得到了一些消息。他現在的身份，還無關痛癢，當成為左都御史，主管一國風憲，必定有人考察他的作風，為了他好，還請他暫時也隨著監察御史出京，考察地方，為國立功，順便化解流言蜚語。只等功成之日，再回京擔任左都御，就無人能擋了。”
夏原吉深深吸口氣，“徐平章，你可真是天縱之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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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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