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早朝下來,朱棣龍顏大悅,他又多了一群肯于做事的助手,好些想推推不動的政務,終于有人愿意沖鋒陷陣了,沒有什么比這個更高興的了。
吏部天官蹇義卻是身心俱疲,盡管沒說幾句話,但是肩頭的壓力卻是沉甸甸的,幾乎喘不過氣。
這些建文舊臣,一上來就是玩命的架勢,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全都紅著眼睛,放這么一群惡狼進來,朝堂勢必多事。
自己這個天官,真是度日如年。
正在他思忖如何應付之時,戶部尚書夏原吉,通政使解縉兩個人一起來訪。
說實話,解縉突然來了,讓蹇義微微一愣……不過很快他就釋然了。
真要是把解縉看成徐景昌的死黨,唯命是從,干什么都無腦支持,那才是糊涂了。決定人心的是位置。
坐在了那個位置上,就不免有符合自己利益的想法。
黃觀起復,一下子奪走了解縉釋經的權力,舊臣紛紛起復,云集平章院,又大有架空通政司的態勢。
此刻的解縉多半也會向朝臣這邊靠攏。
當然了,也不排除解縉是詐降的,過來探探口風。
不過蹇義也不擔心,他自有應付的辦法。
“蹇天官,滿以為這定國公成家立業,就能收心,他放著媳婦不找,找這幫建文舊臣干什么啊?”夏原吉抱怨道。
蹇義哼了一聲,“我打聽了,定國公這些日子都在黃尚書的府邸,黃尚書可有兩個如花似玉的丫頭,你難道不知道?”
夏原吉目瞪口呆,“這么說,他是看上了黃觀的丫頭?不對啊!黃觀那個出身,他注定了是孤臣啊,找他的女兒,只怕幫不了定國公多少,還會成為累贅。”
蹇義輕笑,“是這樣嗎?”他把目光轉向解縉,笑道:“解通政,你怎么看?”
解縉聲音低沉道:“此番建文舊臣悉數起復,如果他們在朝中站穩腳跟,黃尚書也就不會孤掌難鳴了。”
夏原吉擺手,“不對,這么想還是不對……他們既然是建文舊臣,千百雙眼睛盯著,就不敢明目張膽結黨營私。他們還是應該多做事情,就像周是修這樣,竟然敢觸碰邊軍衛所,真是不要命了。”
解縉頓了頓,突然道:“蹇尚書,夏尚書……你們許是知道,當初我曾經建議廢除一些衛所,改用募兵,結果……”
他沒有說下去,但是誰都知道,險些斷送了他的仕途。
但是現在重提整頓衛所……解縉覺得機會又來了。
而且這也不算什么背叛,他和徐景昌早就說過,兩個人是合作關系,并非從屬,徐景昌也沒有要求解縉唯命是從。
像整頓軍制這種事情,徐景昌做著也為難,解縉自然愿意代勞。
只不過要動軍中勢力,就要先得到朝臣的支持,這也是解縉過來的原因。
蹇義眉頭微皺,沉吟少許道:“我看陛下的意思,是要充實衛所,補充軍戶,并沒有募兵的意思。”
解縉道:“蹇天官,我在這事上下過一些功夫。軍戶逃亡,除了邊地辛苦之外,還有就是那些世襲將領侵占田畝,變軍戶為佃農。募兵只是要朝廷出錢,可是整頓軍戶,就等于跟所有勛貴作對,這事情只怕更難。”
蹇義微皺眉頭,“解通政伱能不能說得詳細點?”
解縉苦笑道:“蹇天官,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咱不說那些指揮使,都督一類的,就拿千戶來說,一個千戶未必就有一個兒子吧!繼承他位置的只有一個,剩下的怎么辦?難道看著他們游手好閑,坐吃山空?這些千戶,守備,他們的權柄比內地的知縣大得多。他們肯定要想辦法兼并軍戶土地,或者把軍戶變成佃戶,也是為了他們自家人生息繁衍,過好日子。至于那些受不了的軍戶,就會逃亡。所以才有衛所空虛的問題。周是修勇則勇矣,他要是真敢觸碰這個馬蜂窩,我怕他有死無活,畢竟軍中可不同于山東啊!”
蹇義深深吸口氣,又看了看夏原吉。
夏原吉同樣眉頭緊皺,“道理是這個,可廢了軍戶,改用募兵,也不能停了俸祿,國庫還是承受不住。”
三位重臣,悉數陷入了沉默。
徐景昌那邊,折騰婚事的人倒是少了,但他還是順道來了黃府,并沒有回自己家。
“忙活了這么長時間,還真有點想尊夫人的手藝了。”
黃觀笑道:“我也是啊,眼下老朋友悉數起復,我也不擔心什么,往后就是讀書修書,做一個安樂翁足矣。”
徐景昌笑道:“黃六首,你真這么打算的?我看你年紀也不算老,家里頭只有兩個閨女,就沒想再努努力?給黃家開枝散葉?”
他們也是在一起熟了,徐景昌才肆無忌憚,什么都問。
黃觀也不生氣,笑道:“實不相瞞,就在陛下進入應天之前,我僅有的一房小妾懷了身孕,我的弟弟黃覯把她悄悄帶走了,去了江西老家,前些時候我得到了消息,倒是給我生了個兒子,孩子已經兩歲了。我弟弟應該不日就能進京,也好父子團聚。”
徐景昌大笑,“這可是喜事,黃六首后繼有人,而且你家的孩子,必定聰慧,等有空我介紹給太孫,給他當個伴讀,提前培養一下感情,沒準日后雛鳳清于老鳳聲啊!”
黃觀仰頭大笑,“那還要多謝定國公的提攜,你這份大恩大德,我記在心里了。”
徐景昌道:“沒說的,遠親不如近鄰嗎!”
說話之間,他們進了府邸。
令人詫異的是居然沒人出來迎接,再往里面一走,就聽到了談笑之聲,好不熱鬧!
“不會提前進京了吧?”
黃觀快步往前走,徐景昌也在后面跟著,等到了客廳門前,黃觀突然呆住。
“二弟!”
里面一個人也跑了出來。
“大哥!”
兩個中年男人抱在一起,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淌,泣不成聲。
兩年光景,算不得多長,但是卻生離死別一般,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才能重新團圓!
“大哥,我真是想不到,你還活著,不但活著,還高升一步……真是祖宗庇護啊!”
黃觀感嘆道:“是陛下寬宏,也多虧了定國公鼎力相助。”
黃觀把徐景昌請過來,給兄弟引薦,然后大家伙一起進入客廳,黃觀長女正抱著一個兩歲的小娃娃,這小家伙看到了陌生人,還有些害怕,但是他眉目清秀,和黃觀頗有幾分相似,他忍不住伸手,把孩子抱在了懷里。
“別怕,讓爹瞧瞧。”
一家人團圓重逢,自然是大喜事,翁氏眼睛嗪著淚,準備了一桌好菜。徐景昌也很大方,讓人從家里搬來兩壇子好酒。
給黃覯接風洗塵。
做到了酒桌上,黃覯講述起過去的經歷,也是感嘆唏噓。
“大哥,小弟對不起你,孩子的娘我沒保住。”
黃觀心里頭已經有了猜測,要是活著,不可能不進京……“她不容易啊,在哪里安葬的?我打算抽空去看看,在墳前拜祭,她是黃家的大功臣。”
這么一說,黃覯剛控制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大哥,尸體我,我也不知道在哪……她是被人搶走的。”
“搶走了?誰干的?”黃觀驚問。
“是池州衛的一個千戶,他見色起意,直接把人抓走了。我不服氣,想要把人救回來,多方打聽,后來才聽說,她寧死不屈,被活活打死,尸體也不知道了去向……大哥,我對不起你!”
黃觀眉頭緊皺,盡管有所猜測,可依舊心中悲傷惱怒,這是朝廷千戶,還是山賊土匪?
搶男霸女,還把人打死,著實可惡!
這時候徐景昌突然道:“黃尚書不必悲傷……這種案子錦衣衛不會坐視不理。我立刻安排人手下去,查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黃觀含悲點頭,黃覯沉吟少許,卻是把手伸到了懷里,拿出來一本小冊子,放在了桌上。
“這是我查到的一點證據,也不知道有用沒用……”
徐景昌伸手拿過來,好奇道:“這是什么?”
“這是那個畜生開的石場……他把朝廷軍戶變成自家的工匠,開山取石,大肆販賣,據說不少石料都賣到了應天。”
徐景昌一驚,“當真?”
“這是我在石場一年半,一邊干活一邊偷偷記下來的,全都是仔細詢問過的,不會有錯。”
黃觀看著兄弟,一把抓住他的腕子,把手攤在了桌面上,只見這雙手粗糲無比,小指竟然缺了一截,卻是被石頭砸的,不得不截去。
“二弟,你受苦了!”黃觀不由得哀嘆。
徐景昌怔了怔,也急忙翻看,快速瀏覽,隨后道:“你說整個池州衛,只剩下不足五百人,可是真的?”
“真的,畢竟這個千戶就有不到一百人,其中還有三十多個家丁。”
一個衛下面通常有五個千戶所,如果滿編的話,應該是五千六百人。當然了,徐景昌的錦衣衛特殊,不能按常理計算。
即便按六成計算,也有三千人,再打個折,也有一千多人。
實際卻是連五百人都不到!
簡直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徐景昌看到這里,不由得拳頭握緊,沉聲道:“倘若真是這樣,敗壞軍制,千刀萬剮也不夠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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