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太子殿下這么干,怕是有些過分了吧?”蹇英低聲說道。
蹇義猛然扭頭,目光犀利,讓這小子連忙閉上了嘴巴。
過了好一會兒,蹇義才緩緩道:“你可隨著那些太學生鬧事了?”
蹇英慌忙搖頭,“爹,你也不瞧瞧,孩兒就算想去,人家也不待見我……只是到底是同窗之誼,眼瞧著太子殿下偏愛那幫一身土氣的泥腿子,他們也能算是讀書人?”
蹇英是蹇義長子,奈何這小子讀書的本事遠不如兄弟,只能靠著恩蔭,入了國子監。
而他這種蔭監遠不如人家正兒八經考出來的。
加上蹇義管得嚴,蹇英也不敢拉幫結派,因此在國子監過得并不怎么樣,屬于三天打漁,三十天曬網那種。
但是這次太學生闖登聞鼓院,弄出了這么大的動靜,蹇英也被驚動了。
而且還有機會在老爹面前說幾句……除了日常的問候之外,父子倆上次長談,好像還是半年多之前,都以為高官子弟就如何如何,那也分人!
“你瞧不上那幫人,國子監的人又幾時瞧得起伱?”
蹇義毫不留情,直接撕下了兒子的面前,蹇英臉漲得通紅,正要說話,蹇義又幽幽道:“國子監生算是讀書人嗎?只怕科甲正途的也瞧不上他們!”
蹇英這才長出口氣,隨著話道:“屬實科甲正途才風光無限,文曲星下凡。”
“是嗎?”蹇義又哼道:“我們這些科甲正途的,誰沒被徐景昌整過?那小子還拉著我們坐天牢,又把衍圣公的面皮都給撕了。”
蹇英大詫!
昂起頭傻傻看著老爹,一向穩重深沉的老爹,怎么說起話來有點輕浮啊?徐景昌那是得天獨厚,誰也比不了。
他這個天官之子,其實算是很有牌面了,但是對不起,徐景昌的后臺,隨便拉出一個,都秒殺蹇天官。
而且更讓人吐血的是,就算徐景昌自己,也能收拾蹇義。
這是蹇英最五體投地的地方,年紀不比自己大太多,本事卻是通了天了。
“爹,你說這一次的事情,會不會是定國公干的?他給太子殿下出的主意?”
聊了半天,兒子到底說了句有用的話。
蹇義沉吟少許,輕嘆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事情就難辦了。徐景昌一向處心積慮,一肚子壞水。”
蹇英急忙點頭。
哪知道蹇義又嘆口氣道:“可如果不是徐景昌的主意,那這事情就更糟糕了,天都塌了!”
蹇英頓時瞠目結舌,怎么回事?
不是徐景昌的建議,怎么更可怕了?
蹇義長嘆一聲,“是徐景昌提議的,我們只是一時輸了。如果不是他的主張,我們怕是永遠都贏不了了……行了,你也別留在京城了,跟著那些人一起北上,去北平行部做事吧。”
“啊!”
蹇英大呼,“爹,北平又冷又苦,我可不想去吃沙子。”
“你不去?陛下就在北平,你比天子還金貴嗎?”蹇義勃然大怒,“你身為長子,不愛讀書,為父容忍你,時常廝混,為父也不說你。但你總不能一直渾渾噩噩下去吧?你現在就準備,我給太子殿下寫個條子,你一個蔭監,還能認識幾個字,不是睜眼瞎。現在去北平,算是為國效力,不要讓為父再失望了!”
蹇英愕然了半晌,他還是不愿意去,但老爹這么說了,又能怎么辦?
“父親,孩兒此去,只怕會得罪太學的同窗,他們會不高興的。”
蹇義突然呵呵兩聲,“太學?從今往后,還能不能有都未必呢!快去收拾吧,記得多帶兩件厚衣服,別凍著了。”
蹇英渾身一震,用力點頭,“孩兒知道了。”
打發走了兒子,蹇義揉了揉太陽穴,很是頭疼。
誰能料想,當初為了解決流民,弄出來的所謂學堂,發展到了現在,竟然能和國子監分庭抗禮了。
蹇義身為天官,有些事情看得非常清楚。
在這個朝堂上,天子的權柄是無限的。
但是有一個問題,需要有人去給天子落實,不然的話,哪怕貴為九五至尊,也是令不出紫禁城。
相對而言,朝臣需要做的就是盡量斬斷天子手腳,把皇帝限制在一個小圈子里,這樣也就安全了。
但是身為天子,也有破局的辦法,有的人體力超強,自己把什么都給干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休息,活生生卷死群臣。
有的人沉溺遠征,跳出京城,離開牢籠,肆意揮灑……
當然了,這都屬于高端玩家才能干的事情。
如果沒這個本事,那就提拔身邊的太監,建立內學堂,讓他們讀書學本事,提升司禮監的地位。
要說一群太監,他們學問能多好?
能比得過那些科舉出來的官吏嗎?
顯然是不行的。
但是在大多數的情況下,忠誠遠遠重于能力。
如果連放心都做不到,還怎么委以重任?
想通了這些,再看徐景昌鼓搗的這個學堂,可就有意思了……他們最初都是流民出身,是靠著天子恩典,定國公運作,才能辦學成功。大家伙在里面或是讀書,或是學習本事,掌握一技之長,能夠養家糊口。
知恩圖報,那是情理之中。
而且皇孫殿下又在學堂發蒙,一下子拉近了天子和學生的距離。
隨后天子賜字,漢王殿下提供錢款,資助學生……這個學堂跟皇家就綁在了一起。
相比而言,國子監還真干不過他們。
然后問題就來了,此時此刻,朱高熾用這些人,有什么錯?
能力差點,學問不行,出身不好……又怎么了?
他們忠心肯干,不怕辛苦,這就是好樣的!
話又說回來,能得到太子殿下賞識,若干年后,這個學堂取代國子監,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老爺,國子監王大人求見!”
蹇義聽到管家的話,一聲長嘆,“他此刻還來干什么?”
是啊,都鬧成這樣了,還來干什么?
蹇義根本不見,王洪滿心苦水,頭目森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腦子一片空白,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仔細想想,如果任由太學生去沖撞左順門,逼著太子出來當面對質……不論結果如何,也算是轟轟烈烈鬧一場。
但是王洪擔心會禍及自身,而且他判斷太子殿下還是站在官員這邊,也不同意遷都。像這種壯大北平的措施,他一定不愿意。
所以王洪就站了出來,想要勸說雙方。
朱高熾還算聽話,太學生也安撫下去……可誰能料到,這位太子殿下玩了一招釜底抽薪,李代桃僵。
你們不是不愿意去嗎?
那好啊,你們就別去了。
我另外找人還不行!
這回可把太學生蓄積的氣勢給破去了大半,讓他們徹底失去了道義上的優勢。
原本大家伙還能指責朝廷,輕視太學生,貿然讓這么多人北上,魯莽草率,有辱斯文……朝臣們也會站在他們這邊。
可現在怎么辦?
你們不愿意去,朝廷也不強迫你們了。
你們還要鬧事?
這不就是爭權奪利嗎?
不就是瞧著別人得了好處,你們眼紅嗎?
不就是怕別人取代你們嗎?
一肚子蠅營狗茍,全都是陰謀算計,就這樣還敢堂而皇之出來鬧事?
王洪不只是在蹇義這里吃癟,其余朝堂重臣,沒有一個見他的。
一圈下來,把鼻梁骨都撞折了。
就在他的馬車返回府邸的時候。突然家門外面站滿了憤怒的人群,粗略估計,也有一兩千,比起鬧登聞鼓院的時候,還要壯觀許多。
這些太學生義憤填膺,見到王洪的馬車,紛紛質問。
“王大人,可有個說法?”
“憑什么讓那幫人為官?”
“朝廷設立國子監,還有什么用?”
“是不是要把國子監給廢了?”
一聲聲的質問,全都落在了王洪的耳朵里。
他此刻也是怒火中燒,一肚子的無名怨氣。
猛然之間,他掀開車簾,憤怒罵道:“你們也知道是朝廷的國子監?國家用人,讓你們去北平,你們不去。現在怎么有臉來找老夫?你們的書都讀到了狗肚子了嗎?”
這一聲叱問,還真嚇住了太學生們。
但是很快就有人站出來,“王大人,那個天下第一學堂,不過是私塾蒙學而已……縱然朝廷承認了,可也不能入仕為官。這不合規矩。”
“對!不合規矩,朝廷無論如何,也不能用他們。我們不服!”
這幫人又是一陣鼓噪。
聽到王洪想要吐血……讓你們去,你們不去,別人去,你們還不答應!
“你們到底要干什么?當真以為朝廷拿你們沒辦法嗎?”
太學生們聽到這里,終于有人把矛頭對準了王洪。
“我們本來是要去左順門,求見太子殿下,把事情說清楚。分明是你這個奸臣從中作梗,是你沒把話說清楚!”
“對,就是你干的,沒準是你抬舉那些草民,讓他們去北平為官的,你用心險惡!你這個老奸賊!”
太學生們鼓噪著涌上來。
王洪氣得怒目圓睜,須發皆張……老夫為了你們,結果卻被當成奸佞,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
憤怒的王洪突然眼前一黑,直接從馬車上栽了下去。
“他這一死啊,比他這輩子的功勞都大啊!”
接到了急報的朱高熾,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