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從通政使平調戶部尚書,總督南直隸稅區,毫無疑問是挨了棒子。
從統管全局,降格到只能管南直隸,正是他表現不佳的懲罰。誰讓你該堅守的沒有守住呢!
隨后徐景昌又提議,調楊士奇、楊溥和胡儼入通政司,擔任參議。由于這是三品的官職,只要監國太子朱高熾答應,武英殿通過,就可以上任,只要跟朱棣報備一聲就行。
而此刻的武英殿議政,蹇義不會反對,其他人也不敢反對,因此這三人順利調入了通政司,成為徐景昌的麾下。
“定國公,兜兜轉轉,這把椅子還要您來坐啊!”
胡儼很是感慨說道。
徐景昌剛擔任通政使,他就來了,現在他又來了,不得不感慨一聲,這算是宿命了。
徐景昌也笑了,“胡學士,人相似,事不同。咱們再次聚首,卻也不能和以往一樣了。咱們通政司要拿出魄力,大刀闊斧,用心扎實地做點事情。”
胡儼下意識挺直了脊背,另外二楊也不敢怠慢,一起看向徐景昌。
有些話不需要說得太明白,人相似,事不同。
徐景昌用這六個字,已經點明了狀況。
當年朱棣剛剛登基,徐景昌出任通政使,這里面未嘗沒有利用徐景昌,沖撞原來的朝局,好幫著朱棣,鞏固皇位的用意。
甚至可以說,姚廣孝會讓徐景昌上位,就是這個目的。
徐景昌也完成的很不錯,著實把朝臣們折騰了一頓,又鏟除了諸如茹瑺等人,算是幫朱棣一把。
接下來徐景昌去職,除了朝臣公憤之外,也是因為他完成了使命,朱棣借坡下驢,同意了此事。
不然朱棣一定頂著,又有誰能罷免徐景昌?
這里面的事情著實微妙,如今大明朝又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朱棣再度打出了徐景昌這一張牌。
其中的意味大不相同。
至少通政司這個衙門,已經是正一品了。
屬于名正言順,位壓六部,號令天下,興利除弊,再無任何阻礙。
“定國公,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說就是,我等一定用心照辦。”
徐景昌淡淡一笑,“談不上吩咐,事情是咱們大家伙的。眼下最緊要的,就是要讓這八位總督把事情干好,其中尤其是南直隸。我希望解學士能夠想通,不要有什么負擔,他轉任總督,是擔負更重要的使命,他這個總督,手上的權柄非常驚人,涉及到商稅錢財,他都能過問。南直隸又是財賦重地,潛力驚人。只要做好,簡在帝心,飛黃騰達,只在眼前。”
徐景昌說完,看了看三個人,“你們誰能把這個意思轉給解學士?要原封不動,避免誤會。”
三個人看了又看,還是楊士奇躬身道:“如果定國公能信得過,下官愿意和解學士說。”
徐景昌笑著點頭,“好,那就勞煩楊參議了。”
隨后徐景昌又道:“眼下六部,有哪些缺陷,朝政上面,又有哪些不足?”
楊溥沉吟道:“定國公,實不相瞞,如今最緊要的事情還在刑部。”
“刑部?”
楊溥點頭,“定國公,是這樣的,三寶太監下西洋,在劉家港大造船只,經年不息。各地又有改稻為桑,設立絲綢作坊。蘇州松江,家家織布,戶戶繅絲,儼然成風。正因為如此,有許多村民離開家鄉,進入城市務工。人一多,良莠不齊。有人偷偷摸摸,更有人坑害鄉親,借著幫忙找尋生計為由,詐騙錢財。另外,還有下面的鄉村,因為村民男丁進城,家里沒了說了算的,就趁機霸占村民土地。再有些豪強大戶,也私下里兼并土地,迫使百姓改種桑樹棉花。”
楊溥總結道:“如今各地,城里有種種亂象,鄉村也談不上太平。種種訴訟紛爭,多如牛毛,全都推到了刑部這邊。可偏偏刑部又不愿意興起大獄,生怕落下嚴刑峻法,苛責百姓的名聲。”
說到這里,楊溥定神,看了看徐景昌,卻發現徐景昌神色如常,笑呵呵道:“我知道,這是發展工商的必然結果。有問題不怕,但要解決問題,不能拖延回避,也不能因噎廢食。刑部做的不好,立刻責令刑部,給個交代。如果還是不行,就把他們積壓案件,無所作為的情況,通報出去。”
楊溥怔住,他似乎不是這個意思啊!
胡儼見此情景,只當徐景昌沒明白,不由得說道:“定國公,伱看此事要不要錦衣衛過問一下?”
“不!”
徐景昌斷然拒絕,半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開什么玩笑,這種民間爭端,豈是錦衣衛能插手的?
“胡學士,還有你們兩位,或許還不清楚。我已經和陛下商議過了,日后錦衣衛的職責僅限于關乎大明安全的重要軍情……至于民間的案件,我們也會管,但必須是重大惡性,且地方衙門,三法司無力處置的,才會輪到錦衣衛出手。”
胡儼一怔,不由得說道:“定國公,可若是錦衣衛出手,定然能迅速立竿見影啊!”
徐景昌呵呵道:“那也不能壞了規矩……更何況刑部天生執掌刑名,責任至重。他們為什么不能立竿見影?還是那句話,該是誰的事情,就是誰的,逃避不了責任,也別想糊弄公事。”
“胡學士,你去把從前通政司的辦事進度條,貼在大堂上面,讓所有人都瞧瞧,到底哪個衙門沒有盡職盡責!”
胡儼大驚,“定國公,這么干怕是會讓各部臉面無存啊!”
徐景昌哼道:“臉面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他們不在乎自己的臉面,憑什么讓我幫他們維護?還有,這一次不光要公布做事的進程,還要把這個納入吏部的考評。至于具體怎么辦,我去和蹇天官商議。”
胡儼愕然片刻,不得不點頭,楊士奇和楊溥心中凜然,不得不打起了萬分精神。現在看起來,徐景昌這一次不是玩假的,是真的要大刀闊斧了。
滿朝公卿,只能自求多福了。
才轉過天,胡儼就按照徐景昌的吩咐,將各部的狀況貼了出來,其中刑部下面,厚厚一摞沒有完成的案卷。
“居然這么多?”
朱高熾隨手拿起來,展開一看,竟然只是一份目錄,他頓時為之氣結。
“什么刑部,我看就是不行!”
朱高熾怒氣沖沖,去找徐景昌,而此刻徐景昌正在跟蹇義討論此事。
“殿下,你可有事情?”
朱高熾哼道:“刑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壓著案子不辦。著實是辜負天恩,怠惰政務,太可惡了。”
徐景昌笑道:“殿下稍安勿躁,這也是人之常情,用不著生氣,咱們慢慢商量,看看要怎么辦才好。”
朱高熾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定國公,還有蹇天官,你們有什么辦法嗎?”
徐景昌淡淡一笑,“也沒什么好辦法,只是我打算停了刑部的官吏的津貼。”
朱高熾一聽,大喜過望,“這個辦法好,他們不配領朝廷的津貼。”
蹇義眉頭緊鎖,顯得十分不安。
“蹇天官,你反對此事?”
蹇義沉吟道:“殿下,你也知道,我朝俸祿太低,百官難以為生,這才有了津貼,這還是定國公當初的德政。如今隨便停了一部官吏的津貼,豈不是又讓他們活不下去了?這恐怕不妥,也有傷朝廷仁德之名。”
朱高熾眉頭緊皺,哼道:“那他們尸位素餐,沒有完成朝廷政務,難道不有傷朝廷威望嗎?”
蹇義頓時啞口無言。
徐景昌笑道:“殿下說得好,蹇天官,你就答應了吧。更何況也不是不發,而是暫停,如果能夠改善,可以補發,不過有一點,要把此事明發六部,讓所有衙門都知道。”
蹇義老臉瞬間黑了,輕咳道:“定國公,我看不妥吧,官員臉面,這么干怕是會傷了斯文元氣。”
徐景昌笑道:“沒那么嚴重,既然當了官,就別提什么斯文了,如果想當書生,不愿意為官。就去北平學堂,當個教書先生,也不會餓死。”
朱高熾連忙幫腔,“對,就這么干。”
面對這兩位聯手,蹇義著實扛不住,只能點頭道:“我照辦就是。”
他剛起身,徐景昌就在后面補了一句,“明天能看到吏部公文嗎?”
蹇義渾身一振,無奈嘆道:“下午我就給定國公送來。”
說完之后,蹇義快步離去,唉聲嘆氣,臉上沒有一點笑容。果然,姓徐的回來,大家伙就沒好下場了。
“表弟,你說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是處罰刑部,為什么蹇天官這么抗拒?”朱高熾滿臉好奇。
徐景昌笑道:“這有什么難解的,因為這件事一旦成為成例,就可以按照瀆職的名義,處罰朝廷大臣,這次是刑部,下一次就是工部,早晚也會有一天落到吏部頭上。”
朱高熾冷哼道:“原來如此,你瞧著吧,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蹇天官送進大牢。”
徐景昌哈哈大笑,“殿下好氣魄,我等著這一天。”
他們表兄弟逗趣,可刑部那邊已經亂套了,憑什么停了我們的津貼?
不光停了,還公布出來!
士可殺不可辱!
大家伙去找姓徐的算賬。
剛有人提起來,就有人嘆口氣,難道咱們也要學那些監生嗎?
瞬間,刑部的眾人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