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的時間,朱棣的耳邊都是隆隆的炮聲,驚天動地,日月無光……朱棣是見過火器的,而且他還迎著火器沖鋒,從來沒有含糊過。
可今天的火器讓他徹底傻眼了,硝煙彌漫,震耳欲聾。
將士嫻熟地連環射擊,后面火炮轟鳴。朱棣捫心自問,就算他親自指揮兵馬,也別想沖破火器阻攔,
而且很有可能飲恨當場,尸骨無存。
“老二,這個火器這么厲害了?”
朱高煦繃著臉道:“父皇,一開始孩兒也是不信的,可真正演練起來,孩兒才知道,火器威力如此恐怖。當初建文麾下,有一兩成的本事,只怕咱們父子就要飲恨當場了。”
朱棣臉色鐵青,半晌哼道:“他算什么?根本不會運用,唯有朕的麾下,才能有如此厲害的火器。老二!”
朱棣低呼道:“你現在不是準備開發江西袁州府的煤礦,準備生產火銃嗎?”
朱高煦點頭,“孩兒正有此意。只是手上工匠太少,本事不行。”
朱棣吸了口氣,認真道:“這事不用擔心,父皇從工部和兵部給你調人,再準備一批匠戶給你。伱放心,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父皇只要十萬火器大軍!你明白嗎?”
“明白!”
朱高煦用力頷首,朱棣這才帶著滿心感慨,返回了宮里。
等他一走,朱高煦也忍不住擦了把額頭的冷汗,他回頭看了看正笑呵呵的徐景昌,連忙過來。
“我說表弟,剛剛差點嚇死我了,你真是什么主意都敢出啊!”
徐景昌瞬間把臉一沉,“漢王,你在說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啊?”
朱高煦傻住了,你不知道?你有臉說你不知道?
火炮威力不夠,你讓提前預埋火藥,這事不是你干出來的?
你還敢跟我說不知道?
“表弟,你想置身事外?”
徐景昌笑吟吟道:“我本來就不在事情當中……軍演是五軍都督府丘福干的,火器是你督造的,士兵也是禁軍的,和錦衣衛沒關系。你非要扯上我……你有白紙黑字嗎?”
漢王朱高煦瞬間啞口無言,徐景昌則是笑容可掬,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朱高煦的肩頭,你還嫩了點。
朝堂做事,關鍵時候,必須有白紙黑字,記錄在案。
留下憑據,就留下了把柄,換句話說,沒有憑據,那可就是誣陷朝廷重臣了。
徐景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需要讓朱棣堅定信心,發展火器,而且他也很清楚,火器就是未來的方向。
唯一的問題,眼下的火器還差了點意思,需要加點料,提升一下威力,讓朱棣堅定信心。
當然了,萬一這事出了紕漏,他也是不負責的。
什么,你說陷害漢王?
哪只眼睛看到了?
而且本著誰獲利最大,誰就是元兇的原則,朱高煦接下來火器的生意,他大賺特賺,背后的黑手肯定是他。
反正咱們定國公都是干干凈凈的。
這就是舉重若輕,談笑之間,就干成了一件大事。
徐景昌興高采烈,返回府邸,而今天的徐府,多了幾個客人。
還是從云南趕來的遠客。
來人正是西平侯沐晟。
他來徐府就顯得很有趣了,沐晟的兄長是沐春,是沐英的兒子,他們的關系大約就是孫堅、孫策、孫十萬……父兄兩代人,給沐家拼來了西平侯的爵位,世襲鎮守云南。
如今到了沐晟手里,自然要光大基業,讓沐家更上一層樓。
那他跑徐家干什么呢?
道理也很簡單,沐晟的姐姐,當初嫁給徐增壽,也就是徐景昌的親娘,算起來徐景昌還要叫沐晟一聲舅舅。
這就是勛貴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
為什么徐增壽給姐夫朱棣送信,朱允炆最初沒有發現,直到最后,才殺了徐增壽?
固然,從徐皇后這邊,徐增壽要向著朱棣,向著姐夫……可是徐增壽的妻子來自沐家,而沐家又是朱標的鐵桿支持者,你要一定懷疑徐增壽,就不怕寒了其他人的心?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這就是勛貴集團的恐怖之處……面對盤根錯節,又權勢滔天的這伙人,你還真沒有什么好辦法。
除了像朱元璋那樣,舉起屠刀,一殺了之,就只能任由他們野蠻生長,把持朝廷大權了。
其實沐家就真的那么簡單嗎?
也不是的。
沐英的原配夫人是馮國用之女,宋國公馮勝算是他的妻舅,而馮勝的女兒,一個嫁給了鄭國常茂,一個嫁給了周王朱橚。
常茂是常遇春長子,又是朱標太子妃常氏的哥哥,朱橚可是朱棣的好兄弟,感情最深……所以說,勛貴這張網的復雜程度,遠遠超過了外人的想象。
光是姻親關系,就能繞暈絕大多數人。
你說他們是哪一頭的,還真別輕易下結論。
徐景昌見到了沐晟,臉上含笑,見禮之后,就請他坐下。
沐晟臉上含笑,“定國公,前些時候我托人送過來的孔雀可還好玩?”
徐景昌忙道:“好,好玩著呢!顯忠那個臭小子總是追著玩。”
沐晟笑道:“這事好事,人都說淘丫頭出巧的,淘小子出好的。回頭我再送幾個過來。云南別的不多,奇珍異獸,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徐景昌笑著點頭,“有勞小舅了。”
沐晟連連擺手,“舉手之勞,我這次進京,一來是朝賀,二來也想請教,朝廷前面派張輔屯兵,有針對安南的意思,是不是有用兵的打算?”
徐景昌微微一笑,“也有,也沒有。”
沐晟大為詫異,他試著探身道:“莫非是不好說?”
徐景昌笑道:“還真是不好說,打不打,怎么打,還都沒有確定下來。現在的朝廷就像是一個人去吃大席,嘴里嚼著一個……倭國,筷子夾著一個……哈烈,眼睛還盯著一個……安南!要把三個都吃到肚子里,可是很要功夫的。”
沐晟稍微沉吟,明白了徐景昌的意思,敢情安南沒有放在優先級的第一位,連第二位都不是。
沐晟原來還想著借用兵的機會,立點戰功,往上走一步,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么容易。
“定國公,那接下來云南方面,又該怎么辦呢?”沐晟感嘆道:“我聽聞曹國公出使遼東,成國公督兵討伐倭寇……大家伙都有事情干,我們也不能閑著。”
徐景昌笑道:“愿意對外用兵是好事……但是也不一定要真的大舉出動,鯨吞不了,逐步蠶食,也是可以的。”
沐晟眼前一亮,卻又沉吟起來。
“這私自用兵,會不會有擅自開啟邊釁的問題?萬一朝廷追究,說我們居心叵測,這事情該怎么辦?”
徐景昌微微一笑,“舅舅,那就不要用兵啊!”
“不用兵?那,那怎么鯨吞蠶食啊?”
徐景昌笑道:“就沒有那種,不是朝廷兵馬,卻有一定戰力,可以對付其他部落的?”
沐晟頭一次和徐景昌聊,他只覺得這位真不愧是當朝一品,一時竟然琢磨不清楚。
“還望定國公明言。”
徐景昌笑道:“很簡單的道理,就是組織一些百姓,充作民兵,讓他們在前面開疆拓土,朝廷隨后跟著就是了。”
沐晟眉頭挑動,隨即苦笑,“定國公,你或許不清楚,那些土司部落并非好欺負的,他們十分兇悍,又熟悉地形。就算派遣精銳,也要小心提防,如果是尋常百姓,就算給了他們兵器鎧甲,他們也斷然不是土司的對手,派人過去,只會死傷慘重!”
徐景昌又笑了,“這話是不錯,可據我所知,沐府最擅長的就是用火器。而火器這個東西,不需要多少嚴密訓練,上手容易,威力驚人,正是對付土司的利器。”
這回聽徐景昌說完,沐晟就更加為難了。
“定國公,實不相瞞,火器我們屬實不缺,但是火器乃是國之利器,軍中尚且不足,尤其是上好的火器,更是難得。每一支火銃都要小心使用,等閑不能損壞。要是隨便拿出來,交給百姓使用,只怕朝廷不會答應。”
徐景昌聽到這里,點了點頭,“行了,這事我知道了,舅舅先在我這里休息一下,恢復精氣神,有什么話,回頭再說。”
沐晟答應,就在徐府住了下來。
一天,兩天,到了第三天,沐晟吃完早飯,翻開了邸報,立刻就看到了一個重要消息。
針對邊民,朝廷準備賦予使用火器的權力,九邊,海疆,西南……面臨著人身安全的百姓,可以向朝廷申請,并且登記造冊,所得火器要有編號。
持有火器之后,如果再和大明百姓爭執中,使用火器,立刻嚴懲不貸。其次,這些火器有限定的范圍,如果帶著火銃,離開邊地州府,也會被嚴懲,沒有合適理由,斬立決。
至于一些身處邊地,又缺少錢財的百姓,可以向朝廷申請租用,只要在約定的年限內,歸還火器就可以。
沐晟看著這一系列的詳細規定,目瞪口呆……授予火器這事不難,可是在三天之內,就擬定出這么一份詳細的規定,并且公開發布,自己這個外甥的權柄,真的有點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