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手里捏著針對各部的民間考評,隨手交給了幾位尚書。
“這是第一次做,尚有些不到的地方,你們呢,也拿回去好好思量,反躬自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今天的議事就到這里了,我先回去了。”
徐景昌邁著大步往外面走,還伸了伸懶腰,很是安逸。
只是剩下的幾位朝臣,互相看了看,要了老命了!
大家伙心里頭都清楚,拿什么地震說事,攻擊宰相失德,目標遙指,就是通政使徐景昌。
這一招也算是歷史悠久,常用常新。
畢竟天變這種東西,一時半會說不清楚,既然如此,就給了有心人操作的空間。還是那句話,癩蛤蟆上腳面,不咬人,也能惡心人。
而以徐景昌的德行,讓他難受,是普天之下,所有有識之士的共同愿望。
別的不說,如果老天爺真的降下一個雷,把徐景昌劈了,京城肯定都是放鞭炮的,就算借錢,也要買點水酒喝。
只不過厭惡徐景昌歸厭惡,他們這些人還沒有活夠,直接跟徐景昌斗,后果可是很慘痛的。
瞧見沒有,現在人家出招了!
“縱觀歷代,哪怕是拗相公王安石,嘴上說天變不足懼,卻也在天變上面折了,罷相外放。這本是無解的一招,卻沒有想到,讓咱們這位定國公給破解了。”夏原吉低聲感嘆著,他抬了抬頭,“蹇天官,事到如今了,我戶部風評這么差,要不讓我回家算了?”
“絕對不行!”蹇義一把拉住了夏原吉,“咱們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戶部出事,我這邊吏部也好不了……更何況這次徐景昌把調查的結果給了咱們,就是給咱們一個補救的機會,一切還有緩,用不著如此悲觀。”
夏原吉哼道:“怎么緩?難道咱們能抓到背后煽風點火的人?”
蹇義微微笑道:“也未必不行!”
夏原吉一怔,突然來了興趣,“我說蹇天官,你準備怎么辦?”
蹇義道:“這種事情,伱我辦不成,定國公也辦不成,所以他才捏住了咱們所有人的把柄……一旦六部九卿,鐵了心要辦的事情,就沒有人能攔得住!”
這下子夏原吉來了精神……蹇義說出了一個很關鍵的東西,哪怕強如徐景昌,也不能真正把控全局。
單獨拿出哪個衙門,都可能是個笑話……但是一旦所有官署聯合起來,以大明朝廷的意志,落實一件事。
那就泰山壓頂,無可阻擋!
徐景昌的意思也很明白,你們不幫我解決麻煩,看我的笑話,我就繼續調查民間風評,把你們都拉下水。
到了那時候,造成天變的罪魁禍首就不是通政使了,而是你們這些朝臣。
來一個超級加倍,你們覺得如何?
天變這種東西,虛無縹緲,相比之下,民間風評就真實多了。跟徐景昌拼,絕對是殺敵一萬,自損一百萬那種。
沒奈何,只能低頭了。
夏原吉從吏部出來,立刻去聯絡刑部,呂震從武英殿回來,也在思忖這事,聽夏原吉這么一說,立刻答應。
“三法司這邊,全力以赴。”
夏原吉隨后又和其他各部打招呼,蹇義也在部署。
幾乎與此同時,錦衣衛也行動起來,偌大的大明朝,從來沒有如此齊心協力過。
到了這時候,你就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權力!
權力就是你說一句話,要有人去給你辦事,要有強大的組織動員能力,不然官位再高,掌握不了行政體系,那就是個空殼子。
曹爽尊司馬懿為太傅,奪了錄尚書事的權力,就是這個套路。
雖然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傅,但是相權在尚書臺,沒有錄尚書事的名頭,就沒法號令天下。
這個規律在歷朝歷代都適用。
朱棣貴為天子,一個旨意下來,也要相應的衙門承辦……至于能辦成什么樣,就要看下面官吏的心思了。
大家伙可以竭盡全力,也可以敷衍糊弄。
這種事情,不會因為天子焦急與否,就會發生改變……
可這一次不同,徐景昌手里捏著各部的命根子,諸位尚書前所未有地賣力氣,下面的人,也不敢敷衍搪塞。
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就鎖定了兵部的一個主事,名叫李貞!
許多消息都是從他這里散布出去的,還有人說,李貞準備具本彈劾,要求罷免徐景昌。
“下獄吧!”
不用徐景昌出手,蹇義就上書了,隨后呂震讓刑部的人,把李貞拿下。
都說詔獄恐怖,可是作為最資深的刑名衙門。刑部的手段,比起錦衣衛,還要恐怖幾分。只是人家平時不屑于顯露罷了。
當我們是錦衣衛那些暴發戶啊?
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們不講理!
這可卻不一樣,得拿出點真本事了。
“給我狠狠打!”
十八般刑具,全都拿出來了。
“李貞,是誰讓你誹謗朝廷的?”
“是孔孟二圣!是天理綱常!”
“打!”
生牛皮的鞭子,雨點般落下,抽碎衣服,綻開皮肉。
足足一刻鐘之后,又問道:“李貞,是誰讓你誹謗朝廷,污蔑定國公的?”
“是,是太祖皇帝!”李貞艱難說道。
“打!”
這回換上了夾棍,隨后又是往指甲里釘入竹簽……一樣接著一樣,十八樣輪著來。
“李貞,這回你該說了吧,是誰讓你說的?”
經歷了三天嚴刑拷打的李貞,終于開口了,他氣若游絲道:“是,是葉轉,是個書吏。”
“書吏?誰的書吏?”
李貞一愣神,不想開口,那邊又把滾燙的魚膠拿了過來,這玩意刷在身上,再扯下來,可是會掉一大片皮肉的。
“講!”
“是,是陳瑛!”
這一番拷問,總算是結束了,刑部尚書呂震拿著卷宗,匆匆來見蹇義。
“蹇天官,這回我們總算是問出來了。”
蹇義看了看之后,哼道:“此獠早就心懷叵測,上躥下跳,并非善類,如今誹謗定國公,更是可惡。這樣,我們現在就去見定國公,立刻捉拿陳瑛。”
諸位尚書一起來到,徐景昌還是很淡定。
“卷宗我看過來,李貞所講只是一面之詞,尚且需要仔細查證。這事情三法司去辦就是了,我看還有個更重要的事情。”
眾人一愣,“什么事情?”
“自然是正本清源,需要說清楚,這個天變到底存在不存在?”
“這個?”諸位尚書互相看了看,這個問題有點麻煩啊!
夏原吉沉吟道:“定國公,你看此事已經查清楚了,是陳瑛干的,按律懲辦他的罪責就是,似乎不用節外生枝啊?”
徐景昌笑道:“這是節外生枝嗎?所謂天變,乃是上天示警,天人感應,罪在朝廷……這事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能不能拿來左右朝局?影響國策?”
徐景昌盯著在場諸位,笑呵呵道:“這種事情,含糊不得!”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敢情一個陳瑛還不夠啊!
蹇義悶聲道:“定國公,你看到底該怎么辦?”
徐景昌笑道:“我看不如這樣,請在朝諸公,人人上書,闡發道理,大家伙都說說,天變到底是怎么回事?”
蹇義無奈道:“定國公,我才疏學淺,真的說不明白,還望你高抬貴手。”
夏原吉立刻道:“我也說不清楚。”
方賓、呂震,以及剛剛回京的工部尚書雒僉,全都是一個態度。
“定國公,這種事情我們哪里知道?你分明是強人所難!”
徐景昌笑容不減,“我強人所難?那好,我請問黃尚書。”
黃觀繃著臉往前走了一步,沒有說話。
徐景昌道:“紫金山的天文臺,可是準備好了?”
“好了,此事我和定國公說了。”
徐景昌笑道:“既然如此,就安排諸位同僚,一起去觀望蒼天,然后再說,如何?”
“不行!”夏原吉慌忙擺手,“定國公,你不能胡來啊,我們這些朝臣,如何能窺視蒼天?這是大不敬!”
蹇義也道:“陛下乃是君父,君父如天。窺視蒼天,就是以下犯上,身為人臣,萬萬不敢為之!”
其余幾個人也都是一樣的態度,“定國公,你就別欺負我們了,此事我們萬萬不能答應的。”
徐景昌還沒說話,突然有一個聲音傳來,“朕讓你們答應呢?”
伴隨著這句話,朱棣從外面走了進來。
群臣紛紛行禮,誠惶誠恐。
朱棣面上含笑,讓大家伙坐下。
隨后道:“朕此時也挺好奇的,前些日子地震,就說是上天示警,那老天到底是示警給朕,還是示警定國公,又或者是你們幾位?”
眾人臉色難看死了,蹇義只能勉強道:“陛下圣睿英武。大明江山盛世繁華。萬萬不是應在陛下身上。”
朱棣點頭,“也對,那就是你們臣子了?可你們也都是朕任命的,朕精挑細選的臣子,你們人人都是大明棟梁之材,難不成是朕瞎了眼睛?還是你們有人欺瞞朕?”
這話簡直沒人敢答應,大家伙無不心驚肉跳,膽戰心驚。
朱棣看了看徐景昌,“怎么樣,你說呢?”
徐景昌笑道:“臣也不知道,只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朱棣含笑,“那好,咱們就去見見!天文臺花了幾十萬兩,總不能白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