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在病后三個月,再次中風,雖然挺過了這一次,但徐皇后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只能含混不清地發出幾個音節。
又是半年光景,徐皇后終于撒手人寰。
對這一天,大家伙心中都有準備,但是真正來臨的時候,依舊讓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朱棣足足三天時間,水米未沾。
禮部按照最高規格,辦理徐皇后的葬禮。
而且就在徐皇后死后的第七天,朱棣降旨天下,明白告訴所有人,他不會再立皇后……徐皇后的離世,對朱棣的打擊相當沉重。
一如當年孝慈高皇后對朱元璋的打擊。
身邊最親近的人沒了,朱棣越發不茍言笑,他把精力放在了朝政上面,每天瘋狂忙碌,處理紛繁復雜的政務,忙得不可開交。
徐景昌看得很清楚,不是朱棣喜歡這些,而是他需要用這些事情填滿生活,不然他就會想起妻子,想起兩個人恩愛的日子。
不再年輕的朱棣,深切體會到了老年喪偶的苦痛,盡管有那么多妃嬪,也有那么多的兒孫,可沒有一個人能取代徐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
這是難得的旬休,朱棣沒有像以往那樣處理政務,而是來到了魏國公府,見到了從北方回來的徐輝祖。
兩個人坐下,朱棣直接道:“能喝酒嗎?”
徐輝祖點了點頭。
隨后他們就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來。
然后朱棣就抓著徐輝祖的肩頭,嚎啕大哭,哭得稀里嘩啦。
“父皇沒了、母后沒了,就連她也先我而去了,我現在的心……難受啊!”朱棣扯著徐輝祖,問道:“你還記得不?小時候你們也都在皇宮里頭,還有大哥朱標,咱們一起玩,一起笑,那日子多好啊!現在一想,就像是一場夢,再也回不去了。”
朱棣的哭泣,讓徐輝祖也萬分感慨,淚如雨下,“陛下,臣現在也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妹妹、弟弟,臣也不知道活在世上,還有什么滋味了。”
朱棣聽到這里,突然瞪圓眼睛,怒道:“伱可不能死,你要是死了,俺連個說心里話的人都沒有。就算你想死,也要等俺走了再說。”
徐輝祖哭笑不得,“陛下,這壽命長短,可不是臣能決定的。”
“哼!朕是天子,朕不許你死,那就是不許。誰也不行……朕太孤單了,你要多陪陪朕。”
徐輝祖無奈,“陛下,當年那么多孩子,就屬你最任性,也最有主意。不然太祖皇帝也不會把你封在北平。那可是故元大都,秦王和晉王都不如你啊!”
朱棣哼道:“誰說不是,朕可是父皇最喜歡的兒子,自然比別人強多了。”
徐輝祖笑了笑,也沒駁斥他,兩個人就繼續喝酒。
三杯兩盞,朱棣明顯是醉了,他突然道:“朕不想當皇帝了,朕要禪讓。”
徐輝祖嚇得不輕,“陛下,你這是醉了嗎?可不能玩笑啊!”
“誰說這是玩笑的?”朱棣哼道:“朕想過了,這幾年的歷練,老大已經能夠執掌朝局,讓他提前繼位,學著怎么當好皇帝,比起朕一直賴在龍椅上要好多了。”
徐輝祖目瞪口呆,他不知道怎么說。
是勸說朱棣,不要輕易禪位,還是贊同朱棣,讓太子上位……“陛下,臣不過是一介武夫,此等大事,應該和朝中重臣商議啊!”
“重臣?誰是重臣?你的那個侄子嗎?”朱棣冷笑道:“他巴不得朕趕快退位,擺弄老大可比擺弄朕容易多了。”
徐輝祖再度無語,真的是說不出什么來……
“你知道朕打算干什么不?”朱棣又笑嘻嘻問道。
徐輝祖連忙搖頭,你這家伙貓一陣狗一陣的,我哪知道啊?
朱棣笑道:“你那個侄子啊,他們把朕拴在京城,不許朕隨便領兵出征……朕把皇位讓出去,國事交給了老大。朕再出去,也就沒人管朕了吧?”
“陛下?您要為了親征海外,禪讓皇位?”
徐輝祖實在是理解不了他的思路,干脆點吧,這就是個醉漢的瘋話……
只是徐輝祖真的沒有料到,朱棣在數日之后,當真把姚廣孝請進了宮里,君臣聊了許久。
“少師,朕現在只剩下一個疑問,定國公可靠嗎?”
姚廣孝聽到這里,突然笑了起來。
“少師,您是?”
姚廣孝道:“陛下,此事老臣前不久也問過定國公,咱們君臣都想一塊去了。”
朱棣好奇道:“那小子怎么說?”
“回陛下的話,他的意思,陛下固然圣睿英武,但到底只能管得了一時,要想讓大明朝長治久安,還要看朝中的安排,要讓朝臣盡忠職守,盡心竭力。”
朱棣沉吟了一陣,突然道:“少師,你說太子是不是比朕更得人心?”
姚廣孝沒有回答。
此時無聲勝有聲,朱棣點了點頭,“朕懂了。”
問過了姚廣孝之后,朱棣在沉默了數日后,把朱高熾叫到了自己的身邊。
他看了看自己這個兒子,“你今年三十多了吧?”
朱高熾點頭,“瞻基都十多歲了。”
朱棣沉吟了一下,又問道:“那現在讓你扛起大明江山,你有把握嗎?”
聽到老爹這么問,朱高熾沒有立刻否定,而是沉吟思忖,過了好一會兒道:“孩兒也不敢說,但若是真的接了千斤重擔,也只能竭盡全力,不負所托,不負百姓。”
朱棣看了看兒子,又問道:“那如果你當了皇帝,我這個當爹的,可能隨意領兵,征討海外?”
朱高熾大驚,“父皇,你,您這是要放棄天子之位,去當大將軍啊!這無論如何也不行啊!”
朱棣把臉一沉,“這有什么不行的?你母后走了,你就忍心讓父皇住在宮里,每天睹物思人?你不孝啊!”
朱高熾瞠目結舌,“父皇,這根本不是孝不孝的事情,您老人家乃是大明天子,九五至尊,可不能這么任性啊!”
朱棣呵呵冷笑,“你說朕不能任性?朕還就告訴你了,你母后死了,沒人管得了朕,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準備登基當皇帝吧!”
“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具體什么事情,你們還是問我爹吧!”
朱高熾說完之后,就抬頭看了看面前的幾位重臣。
徐景昌為首,依次是蹇義、夏原吉、黃觀……這幾位已經返回京城許久。
有關官制改革的事情,說了太久。
可到底要怎么劃分權柄,依舊莫衷一是。
那幾個翰林尚書,遠比想象中更加頑強,他們沒有因為老前輩回來,就乖乖交出權柄。
而蹇夏等人也感覺到了強烈的壓力……他們外放這段時間,見識了太多的狀況。原本朝廷的官制,著實是個草臺班子,漏洞太多,弊端太大。
夏原吉干脆看了看徐景昌,道:“定國公,我們離京有些日子,很難猜測到陛下的心思,你到底是怎么看?”
徐景昌道:“這事情要讓我說,陛下是真心想禪讓……但我看來,陛下不是心灰意冷,要退居安養,恰恰相反,陛下是想做更多的事情,他是覺得皇位是個限制。”
皇位居然成了限制!
聽著都覺得新鮮,不過仔細想想,也未嘗沒有道理。
天子要承擔的,自然比普通人多得多。
眼下堪稱難題的事情不多了……內政是最大頭,偏偏這是朱高熾擅長的,朱棣并不熱衷。對外來說,韃靼的情況是解決了。
剩下瓦剌,原本朱棣是有心征討的。
但是隨著了解的情況越多,朱棣就越發覺得,與其在茫茫荒漠上,追擊來去無蹤的瓦剌騎兵。不如從哈烈國下手,形成包圍態勢。
總而言之,有太多的土地,等著他去征討。
這些地方必須他親自去瞧瞧,知道風土人情,富庶情況,然后才能分封給其他人。如果是緊要的地方,油水足夠,還要留給大明才行。
朱高熾點了點頭,苦笑道:“我明白了,原本父皇御駕親征,我給他監國……現在他要對外用兵,讓我替他當皇帝,說來說去,還是沒啥差別啊!”
蹇義輕咳了一下,“殿下,話不能這么說,監國太子和天子到底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朱高熾追問。
蹇義翻了翻眼皮,只是吐出四個字:“尊無二上!”
監國說白了,就是替皇帝管家而已。
可是成了天子,那就代表著真正能夠做主,可以大刀闊斧,改革朝政。手握無上大權,按照自己的想法,發展這個國家。
“要是這么說,我似乎應該答應……定國公,你有什么看法?”
徐景昌呵呵一笑,“殿下有擔當,自然是好事情。我猜陛下這時候想禪位,還有一點,就是確保殿下順利繼承皇位……陛下不想看到亂子了。”
朱高熾思忖了再三,猛地一揮拳頭,“我知道了。”
轉過天,朱高熾就派人請來了朱高煦和朱高燧。
三兄弟坐定之后,朱高熾開門見山,“老二和老三,我會頒布法令,尊重你們的財產權,絕不輕易剝奪,你們意下如何?”
朱高燧還有些不解,“大哥,這事只怕不是你說了算吧?”
朱高煦明顯比三弟更機敏,他哼道:“你說得容易,我怎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