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地縫罅隙之下,紫色的空間能量逐漸動蕩升騰。
神谷川凝起眼眸觀望下方,卻也看不清這地縫之下的盡頭到底會是個怎樣的所在。
不過,他去過松澤。憑直覺來說,眼前這道地縫所聯接的地方,要比松澤還兇險萬分。
“準備好了嗎?”
神谷川開口詢問身邊的式神怪談。
化鯨站在神谷的身后,拽了拽自己的衣擺,同時大尾巴地啪啪拍打地面。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料想到能夠如此順利地打開栗駒山麓這里的這道門戶,此時尚且還沉浸在新奇與興奮感中。
而高空中那頭鯨靈搖晃著腦袋,則是順應著他的意愿嗡鳴著降下身位。
成為神明之后,小鯨魚的膽氣不見得提升了多少。但他素來是見慣了大場面的,現在顯然已經做好了一同探索未知的準備。
“主人,老夫,準、準備好了。”貧窮神眼看著地縫打開,一面回應神谷,一面又絮絮叨叨著自我安慰,“不過是回去一趟……不過是回去一趟而已……”
看起來貧窮神對于深淵還有些心理陰影。
不過,為了能在主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為了能夠回報主人的恩情,眼下他也準備豁出去了。
只見他將手里那個缺口的白色瓷碗顫巍巍放到地上,一身襤褸的破布僧袍在夜風之中一晃,眨眼便化作頹晦的淡淡煙霧,一股腦全都鉆進了瓷碗里。
神谷川彎腰將瓷碗拾起。
夜風撕扯著山麓里被燒掉焦黑的枯木,吱嘎作響。地縫之下,那些紫色的氣息匯聚成一道扭曲的渦旋,如同一頭巨獸狂張的大嘴,嘶吼著吞噬萬物。
“那么,走吧。”
神谷川不帶半點猶豫朝前邁步,縱身躍下。
化鯨把手里的海神權杖一揮,游曳于山麓擺動尾巴,帶上化鯨也跟著一頭扎入深不見底的地縫之中……
躍入深淵的那一刻,四周的景象開始模糊,地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遠離。但隨后,時間仿佛被拉長,空氣在耳邊呼嘯而過,卻似乎變得黏稠而緩慢。
失重,下墜。
身體失去了與大地穩固聯系,又被引力的黑洞輕輕吮吸,既無法抗拒,也無法預知終點。
縱使神谷川此時已經站上了鯨靈的背脊,這種奇異的感受也依舊存在。
化鯨手下的這些鯨靈,可以在空中自由遨游,可以空游無所依,但沖入深淵之后,它似乎變得無法控制身體,就這么直挺挺的下落。鯨靈不斷切換著血肉和骸骨的形態,能感受到它新生不久的心臟正在龐大的身體里狂跳,每一次搏動都像是要掙脫束縛。
如此的下落狀態,不知道具體保持了多久。
直到鯨靈開始嘶吼,叫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慘烈。
下方的紫色煙氣如同燒滾了的蒸汽一般向上噴涌,強悍的空間力量升騰,居然硬生生托舉住鯨靈巨艦一般的軀體,使得它急停下來。
強烈的空間震動之中,神谷川穩住身形,又順便抓住了身邊站立不穩,搖搖晃晃的化鯨。
而后,他凝著眼眸觀察四周——
周遭是無盡的黑暗。
上方的地面已經無法被感知到了,仿佛不存在一般。
而下方,看起來似乎依舊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這里……”
神谷川周圍環顧一圈,將手探入腰間的蜃氣布袋之中,先是握住了殘缺的天之尾羽張劍柄,但不一會又松開來,反而是掏出一枚灰白色的魂晶來。
他將魂晶隨手投擲出去。
那塊小小魂晶從鯨背上落下,啪嗒一聲砸在黑暗之中,慘淡的灰白光弧顫動兩下,嗡嗡向前滑出大概半米的距離。
“到底了?”
神谷也從鯨背上跳下,鞋底傳來堅實的觸感。
這地方似乎確實是地縫的“底部”。
腳下的“地面”也不知到底是何種情況,光滑如鏡,又黑森森的一片虛無。乍一看,會讓人產生自己現在仍處在地縫“半空”之中的錯覺。
化鯨很快也擺動短腿,跟著從鯨背上爬下來。
而小鯨魚落地后的第一件事,是跑去把落在不遠處的那顆魂晶重新撿起來。
雖然這只是一塊魂晶而已,但家里的“大人”們總是經常說什么“一針一線來之不易”呢。
作為神谷家的一份子,小鯨魚是有把這些話記在心里的。
“貧窮神。”
神谷川取出白色的瓷碗,開口呼喚。
貧窮神應聲出現。
“主人,就是這里,這里就是那處深淵了。”他小心地左右張望,表情很快就變得有些迷茫起來,“不過……不過……”
“這里好像沒有你所說的那些怪物。”
按照貧窮神之前的口述,深淵是個極其恐怖的魔窟,到處都是互相吞噬彼此的妖鬼怪物。
并且,通過神谷川等人后續的猜想,推測深淵里應該混合著日本傳說之中的妖鬼和斯拉夫傳說之中的怪物。就比如那個遺留下白色瓷碗這件遺物的窮神,以及被小鹿她們所消滅的丘爾特。
可如今親臨深淵,除去能夠感受到周圍確實充斥著邪祟氣息以外,那些妖鬼怪物的蹤影卻是一個都沒有見到。
“主人,你得相信我,我不曾說謊。”貧窮神緊忙辯解,“在老夫離開這里之前,這里明明都還是……”
“嗯……我相信你。”
神谷川觀察著貧窮神的神情和身上情緒的變化,輕描淡寫點了點頭。
作為兼掌著七情六欲的人皇,以他的洞察能力,并沒有看出貧窮神有說謊的跡象。
之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看來在你離開之后,深淵里發生了某種變故。你不是還說過,在深淵的中心有一個圓碟嗎?先帶我去那里吧。”
“當然,請隨我來,主人。”
眼看主人沒有要懷疑自己的意思,貧窮神松一口氣,心里的感激知遇之情又變得更加強烈了,急忙憑著記憶開始帶路。
探索深淵的過程,和之前的預想的完全不同。
原本神谷以為,進入深淵之后,免不了要進行幾場戰斗。
但現在跟著貧窮神一路前行,卻是一個妖鬼怪物的影子都沒有看見。要不是周圍確實殘留著濃郁的邪祟氣息,足以證明此處之前確實有著大量妖鬼盤踞,神谷川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而貧窮神到底是小小老頭的一個身外身所化,和斥候本體一樣,他有著很不錯的感知和識路能力。在一片虛無,前后左右甚至上下都難以分清的深淵之中,憑借先前的記憶,還是不錯地完成了帶路的任務。
“應該,應該就是這邊,主人。”
貧窮神破爛的深斗笠在前頭晃動。
他還想再朝前走幾步,但很快就被神谷川叫停:“等一下,這里的氣息有些不對勁。”
在前方的極遠處,凝起眼眸仔細辨認的話,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物體輪廓。
這是下到深淵來以后,神谷川在一片虛無之中所看到的第一個物體。
如果貧窮神給的情報無誤,那東西應該就是“深淵中心的圓碟”,并且很大概率是泉津丑女的“虛舟”。
“你先回來吧。”
神谷川讓貧窮神縮回了白瓷碗里,并且抽出了童子切安綱。
根據長久的戰斗經驗,他能感覺到這里似乎有強敵存在。
而在神谷所率領的隊伍里,貧窮神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戰斗力,現在已經看到了圓碟的大致所在,接下來的路便不需要貧窮神再帶領了。
一片虛無的深淵里面,沒有有效的參照物,照著遠處的物體輪廓,神谷川望山跑馬走了許久,終于又能看清遠處的那個物體些許。
那確實是一個圓碟。
看起來像一個豆莢形狀的大鍋,粗略估計長達數十丈,寬若數間屋舍,漂泊于無盡的黑色之中。那圓碟的底部由金屬鍛造而成,頂部似乎是紅色的楠木,鑲嵌著細密的銅釘,如同星辰點綴夜空,上面又涂飛鳥彩漆并嵌有鏤空的琉璃彩窗。
圓形的……大船。
那圓碟與神谷川此前看過的“虛舟蠻女圖”確實有著不小的相似之處。
他知道自己算是來對地方了。
朝著圓碟所在的位置又走上一段距離。
嗡嗡。
神谷川兜里的手機開始震動。
在這個詭異所在,能接收到的手機信息自然不同尋常。
是《怪談物語》里彈出了一條訊息來。
思兼神的骸骨發力了,雖然主導著《怪談物語》的這副神骸骨已經離開了高天原的密室,但依舊還在發揮價值。
而手機上的訊息,只有簡短幾個字——
“虛舟蠻女故事里的虛舟,是天鳥船?”
天鳥船神,是日本傳說里的一尊神明。
不過,與之相關的神話記錄非常之少,僅在《古事記》中有所記載。傳說,天鳥船神曾與建御雷神一起出使地上葦原國,勸說大國主向高天原“國讓”。
也有種說法,說與其將天鳥船神看做一個獨立的神格,不如把祂看成是建御雷神去往下界所乘坐的大船。
“如果說天鳥船神在這里的話……”
神谷川很快意識到了什么,眼瞳凝縮,他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黃泉氣息。
只見遠處的天鳥船發出刺耳的轟鳴聲,一道腐朽的身影從中拔起,能看到一條大蛇的尾巴卷動滔天的黑暗猛甩而出,晦暗的鱗片閃爍慘淡光輝,蠕動的黑色蛆蟲從鱗片的縫隙之間潮涌一般滾落而出。
緊接著,深淵的高空響起隆隆的雷鳴,一道肅殺的金光從混沌一片的虛無之中程亮貫刺而出,砸落在“地面”上,刀兵炸響,電閃雷鳴。
而雷霆狂卷的中心,是一把異樣的金色長劍!
“祂在這里!?”
嗡嗡。
嗡嗡。
處在異動邊緣的神谷川霎時間呼出茨木鬼手,并且拔出了鬼切。他手里的手機再一次震動,這一次《怪談物語》彈出了兩條消息,依舊是簡單明了的兩個名諱——